文夫人走出门, 看到景泰帝在傅见省的陪伴下, 已从中庭过来了。文夫人忙折向旁边回廊。不曾想景泰帝眼睛倒尖:“哟~这不是亲家母么,今日这般巧, 你也在那?”他扬声喊一声,又迈开大步急急往文夫人这儿走来。
    咦?他这是什么意思?文夫人心中琢磨着:上次国库失银她污蔑傅见省意图离间两人, 真相大白之后景泰帝并未降罪, 她只以为是顾及着苏凤竹的面子, 景泰帝怕不厌透了她。故而,她才另辟蹊径, 走刘桂兰这条路子。然现下他怎又对自己如此亲热?怕不是, 污蔑傅见省之事并未激怒他, 反倒正中他心意?
    文夫人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恭谨疏离模样, 对着来到面前的景泰帝款款下拜:“罪妇拜见陛下。听闻元妃娘娘有恙,特来看望, 不敢惊扰圣驾, 罪妇这便告辞了......”
    “怎朕一来夫人就走?夫人这是不待见朕?”景泰帝故意板起脸道。又毛手毛脚地拉扯文夫人:“都是一家人,别见外!朕也是多日未见夫人了,留下来大家一起说回子话。亲戚么, 就该多走动亲近才是......”硬是把文夫人拉扯回了屋。
    亲近,你怕不是想和她到床上亲近!屋里刘桂兰把外面动静听的真切,早气的牙根痒痒,沉着脸瞪向那走进来的俩人。
    然景泰帝兀自满面春风与文夫人说话,半眼不看刘桂兰:“夫人这脸上叫猫给抓的消不下去了么?可用药了?倒也无妨,这伤痕非但丝毫不损夫人的风华,倒是别有韵味呢!”
    “罪妇残缺之容不堪入陛下龙目。”文夫人竭力避让景泰帝。然眼角余光看看刘桂兰,她眼中已然是要冒火了。文夫人心中暗道不好。
    诚然,要搁以前刘桂兰怕不早蹦起来撕破这狗男女的脸了。然到底是给关了几个月,消磨了下些许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哟,小二哥,你说有啥味儿?我咋闻不见呢?”她冲文夫人招手:“文妹妹到我这儿来,让我仔细闻闻。”
    文夫人赶紧去了她身边。景泰帝再不好纠缠文夫人,有些扫兴地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这才草草看了一眼刘桂兰:“啥味儿?还闻闻?看看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儿!真真丢不死个人!文夫人,让你见笑了,哈哈。”
    我再忍!刘桂兰深吸一口气:“我是啥都不懂,我是丢人,小二哥你现下嫌弃我了是吧?我早就该知道了。罢了,你嫌弃便嫌弃吧,终归我有见省就够了。”她一转眸,眼中怒色尽散,哀哀看向傅见省:“见省啊,你不会也嫌弃我吧?”
    “娘娘说的哪里话。”傅见省讷讷道。
    “是呢,娘娘有什么不明白的,陛下这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实则心里还是跟以往一样看重娘娘。”文夫人忙道:“娘娘快跟陛下好好认个错,夫妻间哪儿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卫王殿下,咱们先退下吧,让陛下和娘娘好好说说话。”说着便起身欲走。
    “你们不用走!朕和她没什么好说的,她嘴里就没句实话!”然景泰帝道:“眼下这不也是?还病的起不来床了,朕看着她这脸色,这精神头,比夫人都强上百倍!哎呀呀,夫人,说起来你这脸色可真真是那啥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这是怎地了?可叫御医看过了?”
    怎又扯到自己身上。文夫人心中皱眉,忙垂首道:“罪妇无事,罪妇素日里便是这样的。”
    “是么?哦,朕明白了,这才叫美人啊!”景泰帝又赞道。
    “合着美人儿就不是装的,我这就是装的了是吧?”刘桂兰再忍耐不得,揪住文夫人发髻把她往地上狠狠一推:“老娘倒要看看你是真不禁风假不禁风!”
    文夫人没想到她这说翻脸就翻脸,仓促之间差点没叫她推倒。景泰帝眼疾手快,赶紧上来扶住了。“看看这泼辣劲儿,还说没装!人家文夫人怎么得罪你了,你就能下这狠手!”他怒斥刘桂兰。又殷殷对傅见省道:“见省啊,你可算见着了吧?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了吧?你可长点心吧,朕这一辈子算是叫她害惨了,万不能叫她也害了你啊,她就是个害人精!”
    刘桂兰下手之后就后悔了。眼见着傅见省似乎被景泰帝这话说动了,她心中暗叫不好。然此时吃坏的肠胃恰又是一阵翻腾,她脑子一动,面上是愈发的气怒伤心:“你,周老二你才是害人精!”然后哇地一声伏到床沿大吐,直吐的浑身抽搐。
    文夫人虽心中因刘桂兰的折辱大怒,但勉强按捺,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时忙理了理发鬓,上前为刘桂兰拍背:“哎呀,娘娘您没事吧?陛下,娘娘生病的人受不住委屈,跟妾撒撒气没什么的。这是娘娘没把妾当外人的缘故,妾也并不因此气恼娘娘。陛下不知这原委,刚与娘娘说那话,却是有点重了。”
    “唔,还当真病了?”景泰帝面色这才和缓些许。接过下人端来的漱口清水,走到刘桂兰身边喂给她喝。
    “你还管我作甚!你让我死了就是!”刘桂兰有气无力地推他。
    “这话真是没良心,朕何尝曾辜负你分毫?还不都是你作的。”景泰帝的语气里已然带上了几分心疼。
    刘桂兰敏锐地捕捉到了。“可这回我没作,我说的都是真的,小二哥。”她抓住景泰帝的手,涕泪齐下:“小二哥你再信我最后一回,见省他,他当真是你我的亲骨肉啊!!”
    “你......嗐!”景泰帝叹息一声,看向文夫人道:“夫人与见省,你们先下去吧,朕与娘娘单独说会儿话。不过夫人且别离府,一会儿朕再代娘娘给你陪个不是。”
    老娘用你赔不是?怕不要赔到床上去?刘桂兰暗暗翻个白眼。
    “你要俄信你,”等他们走了,景泰帝叹息一声,与刘桂兰道:“只是俄委实是给你伤透了心,实在是受不住了。 ”
    刘桂兰一听这话,便知道事情有门。于是脸上愈发装的诚挚万分:“好吧,小二哥,便是你不肯信我了,这是我自作自受,我认。可你总该信见省吧?你也听见了看见了,见省和我说的样样都能对起来啊!”
    “可,若是你们串通起来骗俄呢?”景泰帝犹豫道。
    “我们串通起来骗你?”刘桂兰心中一惊,嘴上却愈发强硬:“那怎么能够,我和他之前见都没见过啊。”
    “那谁知道呢。”景泰帝撇嘴道。
    “这,小二哥你这不是故意抬杠么,天底下哪儿有人会没事找事故意给自己认一娘啊!”刘桂兰急道。
    “这可说不定,见省这人没人比俄更清楚。”景泰帝压低声音道:“你别看人人都夸他孝顺、宽厚,实则他再心狠不过了,为了争权夺势,他什么都能做出来,别说认个便宜娘!桂兰儿,俄劝你也小心着点,别叫人给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嘁,向来都是我卖别人,哪儿有别人卖我的份!”刘桂兰嗤之以鼻。
    直聊了半个来时辰,景泰帝叫刘桂兰歇着,然后出去叫召文夫人来。
    “刚元妃对夫人真真失礼了,夫人看在朕面子上,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还当真替刘桂兰给文夫人赔罪。文夫人忙道不敢。
    “到底是夫人,这般的身份,这般的人品,这般的大度......”景泰帝便又笑眯眯并色眯眯将文夫人夸赞一番:“朕有一事,思来想去,唯有夫人,才能托付。”
    “罪妇惶恐,只怕力不能及。”文夫人只当他又要调戏她。
    “夫人不妨先听听。”只听景泰帝道:“就见省这事儿吧,朕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其实朕也不是完全不信,只是吧......唉......”
    他相信了?文夫人心中一喜,面上却依然镇静道:“待派去帝乡的使者回来,自然真相大白,陛下不必过多忧虑。”
    “你哪儿知道朕忧虑的是什么。”景泰帝重重地叹息一声:“其实这事儿本是件好事儿。见省本事大功劳大,不瞒你说,朕原先还有几分防着他。可若坐实了是朕的亲生子,那朕再不必操这份心,他便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的太子,社稷也会因之会稳如泰山。总之于国于家哪儿哪儿都是好的,唯有一桩不好......便是元妃了。”
    “罪妇不明陛下的意思,请陛下明示。”文夫人道。
    “嗐!”景泰帝一拍大腿:“元妃的事儿你该都知道吧。她差点没把朕害死,没把这江山颠覆。朕叫她害了一辈子也就罢了,朕不能再叫她害见省啊!见省和朕还不一样,他太老实太好欺负了,又极重骨肉之情。朕还能狠下心来把刘桂兰关起来,若是见省,朕怕刘桂兰扒了他的皮,他都不知道叫唤一声!”
    “陛下是想......”文夫人迟疑道:“去母留子?”
    “就是这个意思!”景泰帝点头:“朕是想着,这话朕和见省说不太像样。见省素来敬重你,你去帮朕和见省说说,他想要朕认他,就不能把刘桂兰留在身边孝敬!”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作者君自己都解不了这个局23333
    ☆、晋江独发
    然老谋深算如文夫人, 转瞬之间思及了要害:景泰帝心意真假暂且不论,只说刘桂兰认这儿子, 不过是为了荣华富贵, 要是傅见省敢不孝顺她, 她不立时叫嚷出真相, 自己的谋划全盘落空。这颗要紧棋子, 是万万不能有闪失的。于是文夫人做出惊慌模样道:“罪妇何等身份,岂敢间疏天家骨肉亲情。陛下此言, 恕罪妇万不敢从。”
    哟,竟没上钩。景泰帝眉心微蹙。不过好在一早预料到了。“你间疏的还少么。”他热切的语气一下子冷下来, 似笑非笑道:“把末帝的死推到朕身上, 好叫凤竹和朕家里离心这事儿, 朕就不提了——不过话说回来,见省知道, 你男人是你给烧死的这事儿不?他若知道还敢跟你搞在一起, 这胆儿还真肥, 朕自愧不如。”
    嗯?白脸不行换黑脸了?文夫人自以为了然,只管从容听着景泰帝继续道:“再说前些日子国库失银那事儿, 朕问你银子哪儿去了,你怎么说的来着?‘陛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妾一亡国女子, 生死皆悬之他人。自然是人想让妾说什么, 妾就得说什么,想让妾做什么,妾就得做什么!'”
    景泰帝捏着声音, 学文夫人学了个十成十。又道:“朕一直都想不明白,见省为啥就掏心掏肝儿的待你好?你又为啥一点儿这好都不领,反一个劲儿的算计他?哦,朕糊涂了,朕和他夺了你家的江山,你能不怨恨才怪!可见省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这些事情都是两人亲历的,文夫人再无法狡辩。可恨原以为手段极高明、万无一失的计谋,怎就那般阴差阳错机缘巧合的化解了呢。文夫人每每思及此心中都即气恼又无奈。现下只面不改色心不跳道:“我也不明白,陛下为何还留着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打定主意,朕碍着你闺女不能下这手。”景泰帝冷笑道:“不过朕好歹能把你流放的远远的关起来,叫你别给朕和凤竹添乱。但是呢,如果你答应朕这回,帮朕去劝说见省,朕便既往不咎,再给你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这威胁倒比杀了她来的更实在。答应又如何,使个缓兵之计先拖住他就是。多捱一天是一天,到时候这朝局还不定是什么样呢。于是文夫人痛快应了:“谢陛下恩典。”
    “你最好再别想着耍花样,下去吧。”景泰帝厌倦地挥挥手。
    文夫人走了,屋子里剩下景泰帝一人——侍从们都给景泰帝打发到了门外守着。“行了,出来吧。”而景泰帝转身看向身后。
    他身后,原本是一架平凡无奇的书架,此时如门户一般被推开,傅见省从后面走了出来。
    景泰帝走到他藏身之处往外看看,“都听见看见了吧?知道这女人是什么货色了吧?”并道。
    “是儿臣愚钝,竟被这等前朝余孽欺瞒。”傅见省垂着头,满面的羞愧。
    “这些事儿,原本朕没想着告诉你。说实话,朕见你被她玩弄于股掌间,心里还挺高兴。”景泰帝叹息道:“可现下不一样了。唉,真是天意弄人。见省,爹以前多有对不住你的,你就都忘了吧。”
    傅见省慌忙跪倒于地:“儿臣不敢,都是儿臣糊涂。”
    景泰帝过来亲手扶他起来:“不过刚和她说的你娘那事儿,爹是动真格的。她做过的那些事儿换成哪个男人都不能忍。见省,爹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江山。”
    “这......”傅见省眼中满是不忍。
    “你再想想吧,爹不强求你。”景泰帝拍拍他肩膀,转身往外走。傅见省还愣在原地。
    然景泰帝没看见的是,随着他的走远,傅见省的目光慢慢恢复冷漠,甚至浮现点讥讽。
    “对了,倒还有一事想问你。”突然景泰帝又转过身来道。
    傅见省急急抬袖作揩泪状,遮挡住自己真实的神色:“是,父皇请示下。”
    “你到底为啥对文氏那般好啊,若说是你和她有一腿吧,看着也不像。她年纪也太大了些,你要什么样儿女人不能有啊。”景泰帝好奇地道。
    “父皇,记得几年之前,儿臣守渭原的时候么。”傅见省答道。
    “记得记得,那不正是虞廷围剿咱们最厉害的时候么。多亏你死死守住渭原,要不咱们就完啦。”景泰帝想起以前沙场征战的时日,感慨万千。
    “是,那时虞军不似以后那般无能。他们计谋百出,与儿臣战了个旗鼓相当。”傅见省道:“后来儿臣抓了一个统兵大将,审问后才知道,虞军对付儿臣的计谋方略,全是远在京城的文氏所出。儿臣从那以后,便存了一份与她知己相惜的心。谁知道,是儿臣错看了她。”
    “哦,竟是如此。”景泰帝解了心中疑惑,这才真正离开。
    皇宫钦安殿里,周玄周嫣等一直等在这里,早等的焦急。见景泰帝回来,一窝蜂涌上去问:“爹可照咱们商量的说了么?”“他们可上钩了?”
    “上钩了?你去钓鱼了?朕许你一个人去钓鱼了么?可知这般日没你伺候朕是如何的烦恼?”猫皇也窜到他脚下,挠着他裤脚添乱。
    “说了说了,俄亲自下的钩他们能不上么?”景泰帝草一边抱起猫皇一边与子女们道:“哄的他们滴流转!跟俄耍心眼?他们还太嫩了!”
    “不愧是爹!那咱们就再给他们加一把火......”周玄等七嘴八舌与景泰帝商量。
    猫皇见景泰帝人虽回来了,却只管与旁人说话不理睬他,忍不住心中动火,嗷地伸爪冲景泰帝脸上来了一爪子:“放肆的奴才!”
    苏凤竹给吓了一跳。却见景泰帝非但没恼,反是着意体贴抚慰:“哦,小心肝,怎么生气了?不见爹爹想爹爹了?”
    苏凤竹忍不住扶额:“陛下啊,上赶着当你儿子的人已经够多了,您还要认它!”
    “那又如何,”景泰帝与猫皇脸对着脸蹭:“咱们小乖乖可是个小公主!”又向众子女展示:“看它脖子上这项圈,俄叫人给它找的,好看吧?配它吧?!”
    “甚得朕心。”猫皇也得意地抓抓自己颈下那颗硕大的光彩四溢的红宝石。
    若说他糊涂吧,偏这些细枝末节知道的清楚。苏凤竹暗暗叹气。
    “你就只管要它不要我了是吧。”周嫣看他爹这样对一只猫好,竟不由地生了一丝醋意。
    “怎会怎会,大公主小公主,都是爹的好乖乖。”景泰帝笑眯眯把猫皇凑到周嫣面前:“来,这是大姐,叫姐姐,叫姐姐!”
    唔,这个真是大姐不是小姐姐,朕要小姐姐,不要她!猫皇高傲地撇过脸去不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个短的,晚上还有一更。
    ☆、晋江独发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我突然又起了一个念头。”苏凤竹边为周玄解发梳头边与他低语。
    “看把我媳妇儿给操心的。”周玄知道苏凤竹给这事儿闹的心神不宁, 故意打岔。他一伸手把苏凤竹拉进怀里,又拈起妆台上苏凤竹的面脂盒子, 一扣扣了半手, 一巴掌糊了苏凤竹满脸:“脸上怕不都给操心出皱纹来。多抹点, 把皱纹抹平......”
    “你干什么呢, 哪里要这许多, 糟蹋我面脂,好不容易配出来的呃!”苏凤竹一边抹脸一边心疼地嗔道。
    “哦, 那分我些便是。”周玄便把脸凑过来,冲着她满头满脑的乱蹭乱亲:“媳妇儿你拿糖配的么?尝着也这般甜。”
    苏凤竹任是再大的烦忧, 给他使出这一招, 便都烟消云散了。“小野狗又来了。”她笑着躲他:“好了, 说正事,说正事了。”
    “你高兴才是最要紧的正事。”周玄头抵着她额头说。
    苏凤竹给他这甜言蜜语弄的心都酥了。“人都说美人儿会迷惑的那君王不理正事。”她点点周玄鼻子道:“可这事儿搁你身上, 得换个个儿!”
    “你说我把你迷住了?我把你迷的神魂颠倒是不是?”周玄忍着笑道:“那就别忍着了, 咱们赶紧春宵苦短罢......”
    “又乱用词儿。”苏凤竹深吸一口气推开他:“好了, 闹够了,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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