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 现在,我想知道,这凡间……到底还剩多少道种?”
    魏舍人此言一出, 蓝色的光点开始飞速推演, 斑驳的光影一闪一闪,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停下。
    这也难怪, 推演天机本来就是最难也最危险的卜算,多费点功夫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魏舍人也不急, 反而惬意的拍着腿唱了起来,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陶醉的摇着头哼唱,一词一句倒也标准,“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自娱自乐的唱完了一段,魏舍人睁开了眼睛,入目的就是天玄道长惊诧莫名的眼神,仿佛他突然长出了三头六臂。
    “这三百年来我的脾气真是好了不止一点, ”魏舍人漫不经心的说道,“以往敢这么看我的人,可不会全须全尾的活着。”
    天玄悚然一惊。
    “别怕别怕, ”他微微一笑,“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对你做什么,等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见到了想见的人, 自然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太玄门。”
    天玄垂了下眼帘。
    “我这三百年间,每月都要下凡一次,倒也接触了不少新鲜玩意儿,”魏舍人也不在意他的沉默,“这戏词就很有意思,我尤爱这《牡丹亭》,可惜夫人更爱《杜十娘》,在天上的时候,我若是想对唱一出,她都是不肯的。”
    “尊夫人倒是性格刚烈。”天玄不冷不热的回道。
    “非也非也,她对亲近之人总是格外容易心软,”魏舍人笑着摇了摇头,“我夫人有一多年相伴的弟子,聪明伶俐,年轻貌美,可惜情路不顺,所托非人,是以最后落到了修为尽毁、性命不保的悲惨境地。”
    “我夫人对此万分懊悔,只因她曾从中穿线搭桥,事后无论如何都想弥补这名弟子……”他对天玄说道,“道长也是主持一派之人,想必对此情况并不陌生,你说,我这做人夫君的,是否该帮夫人分忧?”
    天玄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一名仙人坐在一起讨论对方的家事和烦恼,一时间有些语塞,还在他并非易与之辈,只是微微一滞就给出了答案,“于尊夫人而言,此乃幸事,于那名弟子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哦?何解?”魏舍人挑高了一边的眉毛。
    “仙君帮她只是为了给夫人解忧,并非真心助她,又怎么能是福事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仰头发出了爽朗的笑声,魏舍人头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干瘦道人,给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恐怕我很快就能在仙界见到你了,道长。”
    天玄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苦笑,可还是可以维持着与他“相谈甚欢”的表象,而在这座阵法之外,有一个人正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用建筑物遮挡住自己的身形,黑衣男子紧贴着墙壁遥遥向阵法的方向望了一眼,随后立马收回头来,汗水顺着他的额头一个劲的往下流,衣衫眼看就要湿透。
    在这一刻,他突然无比羡慕阵法里的那个道士,起码后者对于自己面前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恐怖存在一无所知。
    黑衣男人也希望自己一无所知,很可惜,凡人察觉不到的仙威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响个不停的警钟,每一刻都更加深不可测。
    “别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他小声自语,右手放到了左胸口,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不行,他不能变成碧霞元君,他还不知道这个下凡的家伙的真面目,贸然行动太过危险。
    平息了一下呼吸,他决定静观其变。
    “……真知灼见,道长,”魏舍人轻轻颔首,“啊,结果出来了。”
    结果确实出来了,只可惜答案是“无”。
    “好吧,看样子是我问的不对,”他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么我重新换一个问题。”
    “拥有道种的仙灵还剩多少?”
    魏舍人提问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瞥了身旁的天玄一眼,看的后者在刹那间心惊肉跳。
    或许因为有了之前的推演基础,这一次光点给出答案的速度格外快,幽蓝的光芒一再变化,化为了“五十”,随后这个数字不断下减,最终停留在了“七”上。
    “这不是没几个了吗?”魏舍人摸了摸下巴,“有意思……”
    他说完直接站了起来,因他这个动作,流传运转的阵法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者,只能停滞了下来,蓝色的光幕也越来越淡,眼看就要消失。
    “我说过,我得到了想要的就会离开。”
    魏舍人对天玄轻笑。
    “不过,我还没有见到要见的人,在此之前,只能麻烦你们睡一觉了。”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力量就袭上了天玄道人的后脖颈,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不光是他,在阵法崩溃之后,原本被锁链束缚的修士们纷纷歪倒在地,显然也是人事不知。
    “好了,碍事的都睡了,现在能否出来与我一叙。”魏舍人朗声说道。
    黑衣人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他脸色发白,汗流浃背,就在脑海中天人交战的时候,他听到了对方的下一句:
    “没想到在此能与故人相逢,还是两位,吾内心实在是欢喜不已。”
    两位?
    故人?
    黑衣男子顿时瘫在原地,高悬的心又放回了原位,只是到底有些虚脱。
    在听到“两位”的时候,阿恬就知道,自己和大师兄是藏不住了。
    托夫诸的福,他们两个被直接冲到了方仙的山门口,加上防御的大阵已经被剑阵攻破,想要进入并不难,可若是因此就觉得夫诸站在了北海剑宗这一边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这只上古异兽只是想看他们和太玄门两败俱伤而已。
    无论是把它关在护山大阵里的太玄门,还是跟它有个远古愁怨的北海剑宗,对于夫诸而言都是敌人,只不过有个轻重缓急而已。
    若是放任它自己呆在上面,那才是后果不堪设想。
    是以,段煊只好率领北海剑宗中人与这头异兽周旋,而被冲出去的阿恬和白心离就担上了进入太玄门查探情况的重任。
    白心离上前一步,挡在了阿恬的前面,二人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出了藏身之处。
    “啊,我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看到这一幕,”看着他俩一前一后的出来,魏舍人笑眯眯的调侃,“毕竟你俩以前关系可没这么近。”
    “仙君难道认识我与师兄?”阿恬冷静的问。
    “认识,怎么不认识?”魏舍人笑的更开怀了,“我和你很熟,和他嘛,情分也不错,你俩以前若是有什么联系,那大概就是都是我的熟人了。”
    说到这里,他表情一变,眉眼无比温柔,“阿回让我转告你,她很想你。”
    念完这句话,他的神情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不过我一点都不想你,你还是不回来更清净。”
    阿恬微微松了口气,听“魏舍人”的意思,双方应该不是会大打出手的关系。
    不过也不一定,还是要见机行事。
    “我听说我那调皮的徒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魏舍人对她说道,“不过你也取了他的性命,这算两清了吧?”
    阿恬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指的是谁,好在白心离接过了话茬,“你不会是为了寒暄才来的吧?”
    “当然不是,”魏舍人转向白心离的时候口气就稳重了不少,“我掌管的仙籍册已经被涂抹的乱七八糟,要是再不管管,恐怕我自己那一栏也要改旗易帜了。”
    掌管仙籍?
    阿恬捕捉到了关键点,她觉得自己大概对“魏舍人”的身份猜测有那么点眉目。
    “那你又为什么要帮洛荔?”她试探着问。
    “为什么?”魏舍人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回味了一番,“我是个公平的人,就算咱俩以前交好,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一问换一问,”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我为什么帮洛荔,等你恢复记忆就能知道,大可不必作为交换条件,我可不占你的便宜。”
    阿恬安静了下来,眼前的“魏舍人”在应对上滴水不漏,与其浪费机会,不如保持谨慎。
    “……阿回,”白心离这时候突然说,“西王母便姓杨,名回。倪君明,你何必说话如此拐弯抹角?”
    阿恬听的一头雾水,倒是“魏舍人”摆出了一副“服了”的样子。
    “哪怕失忆了,跟你说话也半点马虎不得,”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不过,我更喜欢你喊我东君或者青提。”
    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阿恬不知道他们两个打的是什么哑谜,她或许知道各个仙君的封号,但要论到真名,那可真是半点不通。
    她想着想着,突觉背后传来一股如有实质的目光,猛然回头,却扑了一个空。
    而就在远处,黑衣男子捂着自己的左胸口,感受到体内某个快要破体而出的东西,激动紧张到浑身发抖。
    “………找到你了。”他低声说道。
    第101章
    天地之初, 有神灵。
    日月星河,山川湖海,风雨雷电, 最初的仙灵便诞生于此。
    三清、四御、五方, 乃至各路山神、水神、星辰之神,皆在此列。祂们古老而悠久, 强大而残酷,远非后来者可比拟。
    直到后土受天道之命赋予了大地生机, 才让这个仅有神灵的世界热闹了起来, 当然代价就是这位四御之一陷入了没有期限的沉睡。
    最早诞生的是异兽, 它们介乎初代仙灵与凡人之间,由后土的神力中诞生,苏醒于山川湖海之间, 成为了天地间的第一批点缀。
    随着异兽得出现,人类和飞禽走兽也依次孕育,生命出现的越多,后土的神力就越弱, 直到最后,出现的生灵就彻底沦为了凡物。
    大地就这样热闹了起来,生灵开始繁衍生息, 然而在那样的一个混沌年代,比起强大却数量稀少的异兽,凡人虽然有着庞大的数量,却脆弱得不可思议, 只要异兽动动小指头,就能轻易的压死一片。
    于是,异兽想要繁衍,凡人想要力量,二者一拍即合,两族逐渐通婚,以求生下拥有异兽力量的孩子。
    事实上,他们成功了,并且这项非凡成就直至今日还在延续。
    这些拥有异兽力量的孩子成为了最初的修士,但谁也没想到,修士的出现反而引爆了异兽与凡人之间最大的矛盾。
    通婚?
    黑衣男子嘴角抿出了一丝冷笑。
    这只不过是最好听的说法罢了,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的喜欢上外形丑陋古怪的异族?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远处的三人,右手伸进怀里摸索着,激烈的心跳让他呼吸急促,然而脑子里却前所未有的冷静。
    这也难怪,他早就过了会热血冲头的年纪了。
    男子的手指抵上了胸口,感受着皮肤下面有力的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咬住牙关,手指用力,竟硬生生的将手指抠进了肉里。
    异兽和人类的孩子降生,得到了力量的凡人欣喜欲狂,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名为嫉恨的毒液正在自己曾经的姻亲血管里流淌。
    异兽终究还是仙灵,而仙灵,是无法修炼的。
    凭什么呢?
    男子的手指越陷越深,血流如泉涌,悄无声息的流淌而下汇聚成了一小泊。
    你的力量明明来自于我的血脉,凭什么你可以摆脱天道的桎梏?
    嫉妒、愤恨、不甘……在上万年的时光里,被酝酿成毒酒,等待着有人前去开封。
    异兽的等待没白费,在三百年前,这坛毒酒终于被人撬开洒了个干净,只不过洒向的并不是修士,而是以往高高在上的仙人们。
    手指碰触到了肉间的硬物,男子心下一狠,竟将硬物连带着肉块一起掏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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