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跟飞雪之间,虽然是两情相悦,可到底缺一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姚升是最精明的人,一旦动了心自然要用尽所有方法,他知道自己的哥哥固执,等闲是说服不了的,除非有了长辈的话。
    可如何让长辈同意这门亲事呢?姚升本来想让阑珊出面的,可飞雪是跟着阑珊的,虽然阑珊的身份够,但以后说出去,叫人听了不好听,还以为是阑珊把飞雪硬塞给自己的,他怕委屈了飞雪,便又想到了李尚书。
    李大人位高权重,人缘又最好,偏偏又是姚家当家尊敬之极的老上司,若是李大人开口,姚家自然没有推诿之礼,只会觉着荣幸。
    阑珊见李尚书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便笑道:“这可不是算计您老人家,只是姚大哥……很恳切地求我,我才不忍,先应了下来,这会儿只看您的意思。”
    李尚书笑道:“既然是成人之美的好事,我还能说什么?这件事交给我了。”
    说着也看了飞雪一眼,啧了声道:“就是想不到那姚老二闷声不响的,竟给自己找了个这么能为的媳妇儿。”
    飞雪原本转头看着外间,实则仍是听着两人说话的,听阑珊说姚升苦求,心中略有甜意。谁知又听李尚书揶揄了这句,脸上便更红了,再也装不下去,便忙迈步出了门口。
    偏李尚书又对阑珊道:“这姚家的聘礼可一定不能少要了!”
    “当然,总不能白把个这么难得的人给了姚大哥,”阑珊笑道:“连您老人家的媒人钱也要丰丰厚厚的呢。”
    李尚书听了这句,倒是想起了那失而复得的三艘宝船,便看着阑珊道:“说起丰厚来,我又想起来了,你义父我,好歹也给皇上看了这二十多年的钱袋子,没想到临到老了,才真正有了点儿能挺腰杆子的底气……”
    阑珊不解:“这从何说起?”
    李尚书道:“百牧山,湄山锡矿,再加上宝船的贸易,往日但凡有一样儿,也够国库支撑一年的了,因有了你,这般般件件的,义父才体会到世人所说‘暴发户’一样的感觉。尤其是锡矿跟宝船,那才是真宝藏,若是能够进行的好,可是利于子子孙孙的。”
    阑珊听李尚书感慨说来,后两件倒也罢了,可是……“百牧山”?
    阑珊有些疑惑地笑问道:“义父说锡矿跟宝船,我是懂的,只是百牧山上明明只有李克用的棺椁,并无别物啊?怎么突然提起?”
    后来因为按照阑珊所画的藏宝图,赵世禛亲自去找宝藏,却跟赵元塰的人对上,引发了雪崩,那宝藏自然也不可寻了。
    李尚书听阑珊问起,脸色微变,但他毕竟是经验老到的朝臣,当下笑道:“是是,我一时财迷心窍了,大概是想那宝藏想的出神,随口就把这个也说上了。可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就算有宝藏,那也是迟早晚能用尽的,哪里比得上宝船跟海外各国的贸易?不禁能够充实国库,而且跟海外之国互通有无,也可以增强本朝国力,你说是吧?”
    阑珊听他这么说,倒也是合情合理,便笑道:“义父说的很对。只盼这一趟宝船能够顺顺利利的。”
    李尚书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一定的。”
    中午时候,李尚书留阑珊吃饭,阑珊也并没有推辞,陪着他吃了中饭后,小憩片刻便起身辞别了李大人,自行回宫。
    李尚书做事倒是雷厉风行的,两日后便送了信给阑珊,姚家那边果然给摆平了,姚大爷亲自跟姚升说起提亲等事,态度跟先前决然不同,姚升反而拿捏作势,说自己不想娶了,急得姚大爷百般劝和,姚升憋了一肚子笑。
    虽然如此,姚升办事仍是雷厉风行的,即刻就要准备提亲之事。
    只不过飞雪毕竟要有个正经的身份,这个阑珊也替她想过了,就跟赵世禛提起,把飞雪安排为东宫的尚仪女官,这便了结了。
    西窗又暗地里跟雨霁说了此事,雨霁听后却更有主意,便笑道:“这姚升嘛,是决异司的干将,这次陪着娘娘出海又立下大功,他既然要成亲,自然要弄得体体面面。”
    于是年前,皇帝亲下了旨意,将东宫女官叶飞雪,赐给了决异司副领姚升为妻,昭告天下。
    如此一来更是喜上之喜,不仅是阑珊等,甚至姚家也自觉门楣光耀,喜上眉梢,毕竟是皇上亲自赐婚,古往今来能有几人有这般荣耀?比李尚书当保山更尊贵数重了。
    至于杨时毅这边,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跟阑珊争执过的原因,从那之后,赵世禛并没有再格外的“咄咄逼人”。
    只是命北镇抚司持续追查杨盤的下落,如此而已。
    且听说杨时毅病了之后,他还特派了西窗带了些补品等物,大张旗鼓地送到了杨府,表示太子的慰问等等。
    这在外人看来……太子殿下跟首辅大人的关系自然是有所缓和了。
    这对阑珊而言,当然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杨时毅曾做过的那件事,阑珊没有再跟赵世禛特意说过。
    赵世禛当然知道阑珊跟杨时毅碰面过,也猜到阑珊必然知道答案了,若是以前,他当然要趾高气扬的,至少得逼问她一句“我说的怎么样”?但是这次却并没有,竟也只字不提,就仿佛两人为之争吵的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过。
    赵世禛当然不是因为太“宽心仁厚”,只是他体恤阑珊而已。他猜到以阑珊的心性,知道了真相后自然不会好过,他当然不会去揭开疮疤,雪上加霜。
    这件事情,阑珊只对一个人说过,那就是郑适汝。
    之所以会这样,一是因为那段艰难的时日,是郑适汝陪着阑珊度过的,另外,郑适汝跟她之间的关系自然非他人可比。
    阑珊之所以肯对郑适汝说,其实也是想借她的玲珑心思,替自己想一想,杨时毅为何会这样做,难道是想杀了她吗?她却不信。
    阑珊当局者迷,竟无法理清。
    而郑适汝听她说完之后,却笑了。
    阑珊怔住:“你笑什么?”
    郑适汝笑看着她道:“其实这件事情,我也想过的。我曾经怀疑是容妃娘娘,当时还曾笑她操之过急,弄巧成拙。”
    阑珊问:“弄巧成拙?”
    郑适汝道:“司礼监是皇上的地方,皇上还没有发落你,就有人想替皇上动手了,你以为皇上会容许吗?所以我当时觉着那放火的人是弄巧成拙。因为这把火害不了你,反而对你脱困是一种助力。现在听你说,是杨大人暗中安排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阑珊怔怔地望着郑适汝,却听她又道:“我当时还奇怪呢,杨大人对你明贬实保,但按照他的作风,只动嘴不动手,未免太保守稳健了。若是这火是他叫人放的,却可以说得通了。除了宫内的人,也只有杨大人有这种能力瞒天过海。”
    那天晚上,是飞雪陪着阑珊的,虽然大受了一番惊恐,可毕竟有惊无险,而在这件事发生后,皇帝对她的态度才有了转变。
    阑珊愣怔道:“我、我只是想不到,杨大人竟也会这么、这么狠辣……”
    郑适汝却了然地一笑:“狠辣?杨大人坐到这个位子上,你以为他是一路无风无险上来的吗?他对你也算是很照顾的了,所以你以为他是个温和无害的人,其实他……”
    能当得上首辅大人,若没有些雷霆手段,那可是痴人说梦。
    郑适汝觉着自己说的太多了,便停了下来,只道:“罢了,总之你不要再纠结于此事,你只要知道,他的确没有害你就行了。虽然用的法子可能不太妥当。但若不是他叫人这么反其道的一闹,后来我们的劝谏等也未必就那么快奏效。”
    阑珊慢慢地靠在她的身上:“宜尔……我心里又难过,又、说不上来。”
    郑适汝揽着她的肩头:“都过去了,何必又为难自己。”她不想阑珊沉湎往事,便又笑道:“对了,那个雪越公主跟温益卿,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阑珊听了这句,果然又抬头道:“是了,上次在宫内见到她,她怎么……扑着温益卿去了?”
    郑适汝笑道:“说来温益卿真不知道是个什么命,一而再地招女人喜欢,还都是给公主看上。”
    “雪越公主真的喜欢他?”阑珊睁大双眼,匪夷所思。
    郑适汝道:“这还有假?我听说,年后要派特使跟着北狄的人回去,都在说这特使人选就是温益卿呢,他这一去那可是羊入虎口,还不给公主办的明明白白的?”
    阑珊听这话直白,又想笑,又觉着惊骇:“这、这……”回想那天温益卿似乎不太乐意的样子:“那他自己怎么想?”
    郑适汝道:“这两个人吧,算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不过这雪越跟华珍又不同,先前为了救温益卿不顾身上的伤,你看她那胳膊现在还没好呢。倒是一片真心,没什么邪念。”
    阑珊想了想:“我也觉着她不像是个坏的。”
    郑适汝突发奇想:“假如温益卿想开了,娶了雪越公主,你觉着怎么样?”
    阑珊哑然,片刻后才说道:“这……如果他想开了,当然是好事。”
    郑适汝道:“真的?”
    阑珊瞅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什么真不真的?只是我也没资格在这件事上插嘴,横竖要如何是他的选择,我唯一所盼的,就是别再像是先前……蒙受什么无妄之灾罢了。”
    假如雪越是真心的,而温益卿也动心,阑珊自然乐见。
    可怕就怕一个飞蛾扑火,一个冷若冰霜,再上演一次强取豪夺,重蹈覆辙的。
    郑适汝一笑:“那你也太小看温益卿了,他早不是当初那个蒙昧之人了。前几天不还定了他进内阁么?有杨大人的提携,若再历练个几年,他以后应该会不输杨大人吧。”
    才说到这里,忽然殿门口一阵嘈杂。
    有个宫女碎步跑了进来,跪地道:“乾清宫那边传了信来,皇上……不知为何晕厥不醒。”
    阑珊跟郑适汝双双站起来,阑珊忙问道:“情形怎么样?”
    宫女道:“已经去传太医了。”
    郑适汝回头对阑珊道:“我们快去。”说了这句又问:“可叫人通知太子了?”
    宫女战战兢兢道:“来传信的没有说。”
    妥善期间,郑适汝立刻道:“快派人去!”
    飞雪早在听她问起的时候就在叫人了,听后立刻吩咐人出宫通知太子。
    他们两个能自在地在此说话,端儿跟宝言便在乾清宫陪着皇帝玩耍。这会儿皇上晕倒,听起来却不妙。
    于是两个人急忙出了东宫,等将到了乾清宫,却见门口处跪着许多的太监宫女,还有几个太医正匆匆地入内。
    两人进了内殿,却见七八个太医凑在龙床跟前,容妃跟其他两位妃嫔也都在,大家都在盯着皇帝,并没有留意他们。
    只有外围上西窗一手拉着宝言,一手拉着端儿,见了他们来到才撒手,两个孩子也忙扑向各自母亲。
    阑珊忙抱起端儿,郑适汝也抱了宝言,又问西窗:“是怎么回事?”
    西窗瞥了一眼里头,忧心忡忡地说道:“皇上其实早在入冬的时候就说过头疼目眩的,方才看小殿下甩那陀螺甩的好,自己竟也想试试,谁知才走了一步,就栽倒了,得亏是雨霁公公拦的及时,不然……”
    端儿接着说道:“不然皇爷爷就会摔在地上啦。”
    皇帝暮年才得了这个孙儿,十分宠惯,加上他身体欠佳,才放手了朝政,专心的含饴弄孙,对待端儿的时候,就像是把当初没给过赵世禛的都加在了这孩子身上。
    所以端儿对皇帝的感情也自非同一般,甚至比对赵世禛更深厚几分,此刻说起来,眼睛便红红的,浮起眼泪:“母妃,皇爷爷不会有事吧?”
    阑珊忙安抚,又问:“太医怎么说?”
    西窗道:“之前太医院首钟大人亲自诊脉,说皇上脉象微弱,情形不太好,正在叫人再诊,似乎在商议用针灸的法子。”
    郑适汝看一眼前头容妃三人,轻声问西窗:“娘娘什么时候来的?”
    西窗道:“贵妃娘娘她们是来看望小殿下的,正好撞见。”
    两人询问西窗的时候,那边太医们已经商议妥当,容妃跟那两位妃嫔也退了出来,两人也受惊不浅,脸色煞白。
    容妃叫她们先退了,这边阑珊跟郑适汝便行礼。容妃眉头微蹙,道:“你们也来了。”她扫了眼殿中,“太子果然不在宫中?”
    郑适汝道:“已经派了人去,想必很快就到了。”
    容妃脸色凝重,沉默地在椅子上落座,不再言语。
    那边太医们商议着下针,大概一刻钟功夫,赵世禛才赶到了,还没来得及跟阑珊等说几句话,榻上皇帝幽幽地吁了口气,似乎有醒来之意。
    于是众人忙都靠近过来,端儿更是迫不及待地叫道:“皇爷爷!”
    奶声奶气的童稚叫声在殿内格外的清晰,皇帝的眼睛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端儿越发叫道:“皇爷爷,皇爷爷!”张手向着皇帝身边,似乎想抱住他。
    皇帝的眼珠动了动,面上流露出一种温情之色:“承胤啊。”他的声音很微弱:“不亏皇爷爷疼你一番。”
    雨霁在旁伺候,此刻眼睛也自红了。
    赵世禛把端儿接过来,索性将他放在榻上,端儿小心地拉着皇帝的手:“皇爷爷,你不要死。”小孩儿的感情最为直接,说话中眼泪就大颗地掉了出来。
    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太医们更是色变,毕竟这个字是忌讳之词。
    但奇怪的是皇帝听着,却只微微一笑道:“承胤别怕,皇爷爷没事,还要陪着你、咳,一起玩耍呢。”
    端儿破涕为笑,俯身抱住皇帝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太好了!端儿知道皇爷爷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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