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禛垂眸,抚过阑珊的脸,终于道:“父皇,父皇的情形不太妙,他……他跟我说……”
    “说什么?”
    “说等他龙驭归天之后、让母妃殉葬。”这一句,赵世禛的声音极轻,若阑珊并不是正靠在他肩头上,恐怕会听不清楚。
    可虽然如此,阑珊仍是不敢置信的:“你说什么?你说的是、是殉葬?”
    赵世禛闭了闭双眼:“是。”
    阑珊的眼睛瞪大看着赵世禛,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是这样失魂落魄的。
    “殉葬”这个词对阑珊而言,本来是极遥远的。
    虽然本朝皇族历来有这种旧规矩,但这对于平民百姓而言,自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事实上在跟赵世禛相遇相知之前,阑珊也觉着这两个字远在天边。
    可哪里想到,生平之中竟会有机会距离这两个字如此之近。
    阑珊一时惊呆了,若是在别的事情上,兴许她会想一想法子,跟赵世禛商议、或者安抚她,可做梦也想不到竟是这种事情!
    她虽然觉着匪夷所思,但这又是皇室的规矩,何况是皇帝亲自开了口。
    本来若是皇帝不格外吩咐的话、按照惯例本朝育有子女的妃嫔,是可以不必行殉葬之礼的。
    但既然皇帝特意说了,那就不同了。
    “五哥,”阑珊的心翻来覆去,只能抬臂搂住赵世禛的脖颈,靠着他道:“怪不得你会这样……”
    赵世禛本就是极孝顺的,若不然当初就不至于为了容妃差点殒命了。虽然后来跟容妃离心,但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他如何舍得。
    可是下旨的又是皇帝,他又如何抗命!
    赵世禛从乾清宫出来后,一路行尸走肉般回到东宫,心乱如麻,却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
    这会儿给阑珊抚慰,一时便忍不住潸然落了泪:“姗儿。”他埋首在阑珊的肩窝里,第一次的开口问道:“我该怎么做?你说……我能怎么做?”
    阑珊感觉到他的泪打在后颈上,湿淋淋的,像是带着微温的冷雨。
    她忍不住也湿了眼眶:“五哥,别怕……咱们、咱们再想一想,未必、未必就不可更改了……”
    阑珊说了这句,灵机一动,忙又温声道:“皇上也许是一时的想不开,我听说人病着,情绪不稳,性子都会有些偏激的,也许皇上安定下来,这念头自然就打消了。”
    虽然阑珊知道皇帝的性子深沉,而且这种决定,一旦动心,只怕不会轻易更改。
    但现在她不想别的,只想要让赵世禛不要这么难过。
    果然,赵世禛因为关心情切,正是心乱无计的时候,听阑珊这般说,便问:“是吗?”
    阑珊微笑道:“当然了,而且皇上的情形也还好,太医说了会稳定下来……明儿早上我就带端儿过去,再让端儿说几句好听的,皇上开了心,一切就好说了。”
    赵世禛的双眼泛红,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暖流。
    “姗儿,”他闭上眼睛,泪却从长睫间滴落:“姗儿……幸而还有你。”
    次日,赵世禛一反常态并没有早起出宫。
    阑珊却因为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早早地就醒了,突然看见他在身旁,居然有点儿不习惯。
    “五哥……”阑珊怔了怔:“你今天没有事?”
    昨晚上给她温柔抚慰,赵世禛已经缓了过来,这会儿便向着她笑说道:“怎么了,盼着我走吗?”
    阑珊道:“不是,我只是好奇。”
    赵世禛凝视着她:“马上要除夕了,我也该歇一歇,自打你回来,也没有很陪你。”
    他其实几乎一夜未眠,也怔怔地看了阑珊大半宿,望着她的睡容,只觉着甚是可爱,就如同举世无双的明珠,在他怀中,熠熠生辉的,且透着抚慰人心的暖。
    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相看两不厌”,什么叫做“越看越爱”,他今日原本还有别的事情待办,但是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睡容中每一丝的细微神情变化,都牵动着他的心意,就像是越看,越把心底的爱意都给勾了出来,在眼中缱绻交织。
    他无法挪开目光,更加无法离开她,怪的是,只有这般看着她,他心中那难以言说的苦楚跟烦心才不会来侵扰。
    索性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天明。
    阑珊见他目光之中满是柔情,心中也是一动,可又见他脸上毫无睡意,不由道:“你、你睡过了吗?”
    赵世禛知道直说的话她又会担心,便笑道:“睡过了,也是才醒。”
    阑珊有些疑惑且不信。
    赵世禛靠近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下:“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阑珊当然也不会说是惦记着昨晚的事情,便只道:“宜尔在东宫呢,我怕她早醒了……见我还赖床的话,又给她笑话我。”
    赵世禛这才笑了,偏揽着她道:“她未必会笑你,何况就算是笑,也不过是打趣罢了。”
    他的怀中暖烘烘的,阑珊情不自禁地蹭了蹭,往他怀里拱了拱:“五哥……”
    赵世禛“嗯”了声,抚着她缎子般的长发:“怎么?”
    阑珊话到嘴边,却只说道:“五哥,你得答应我,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的。”
    赵世禛的手势一停,继而又慢慢地梳落:“为何忽然这么说呢?”
    阑珊道:“五哥还记得我出京往东南海之前你对我说的话吗?”
    赵世禛微怔,垂眸道:“你是说……”
    阑珊认真道:“你怕我出事,才不许我外出的,你怕我出事,便对我说,我不是一个人的命,我是跟你同命的。”
    赵世禛猛地一震。
    阑珊听着他的心跳,随着她这句话,鲜明地跳漏了一拍。
    “现在,我也要跟五哥说,”阑珊将脸贴在靠近他的心的地方,轻声道:“这句话依旧是真,我仍是跟五哥同命的,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的声音很轻,但透着百折不摧的坚韧。
    赵世禛有些口干舌燥。
    他隐隐地听出阑珊话中的意思,却不想去深究。
    阑珊慢慢抬头看向他:“所以,五哥一定得好好的,你还有我,还有端儿。”
    两人对视之中,外头隐隐地有说话声音传来。
    阑珊听到似乎是端儿,忙一笑,小声道:“不得了,那孩子先醒了。别叫他看见。”
    赵世禛见她要起,便笑着把她又抱回去:“看见又怎么样?”
    阑珊道:“五哥别闹,叫端儿看了不像话。”
    赵世禛不由笑道:“这话是胡说。”
    阑珊轻轻地捶了他一下:“快起来!”
    赵世禛顺势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揉了揉,才说道:“你放心。”
    阑珊正要披衣,闻言回头。
    赵世禛倾身,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这么好的姗儿归了我,我自会好好惜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阑珊双眼微红,目光交缠之际,她主动俯身过来,在赵世禛唇上一吻,轻声道:“你说的,我记住了。”
    赵世禛看着她微笑之态,怦然心动。
    才要把她抱回来,外头响起轻轻地咳嗽声,听着是西窗。
    赵世禛无奈,没好气地转头道:“知道了!”
    等两人洗漱整理妥当,出来外头,端儿却不见了,原来是郑适汝那边儿早起了,端儿起了后先来见阑珊跟赵世禛,偏两人没起,端儿便急不可待的先去找宝言了。
    赵世禛喝了一碗粥,只吃了一块茯苓糕,便对阑珊道:“你慢慢地不要忙,我先去乾清宫请安。”
    阑珊点头:“等我叫了宜尔一起过去。”
    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赵世禛在往乾清宫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容妃。
    其实他在路上的时候心中就想过,要不要去一趟瑞景殿,可转念一想,到底还得先去探过皇帝再做打算。
    只是想不到竟然跟容妃撞了个正着。
    自从跟容妃决裂后,平日就算见了面,赵世禛也都是表面功夫,行了礼之后走就是了,可因为昨晚上皇帝的话,让他的心情起了一种微妙的变化。他没有办法再将容妃视而不见,就如同之前废后安排宫内行刺,他不能对容妃的安危置之不理。
    “参见母妃。”赵世禛上前行礼。
    容妃却仍是淡淡的:“你也是要去乾清宫的?”
    赵世禛眼神复杂:“母妃也这样早。”
    “不早了,”容妃吁了口气,道:“这已经是晚的了。”
    她说了这句便打量赵世禛,忽然道:“你昨晚上睡得可好?”
    “啊……”赵世禛不知她为何突然冒出这句,微怔之下道:“还好。母妃呢?”
    “我?”容妃笑道:“我没睡好。”
    这个答案令人意外,赵世禛问:“母妃为何没有睡好?”
    容妃却只笑了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年纪大了,觉便少了,总觉着不知什么时候,一觉下去就可能长眠不醒了似的。”
    赵世禛戛然止步。
    容妃走了两步回头:“怎么了?”
    赵世禛顿了片刻才道:“年关将至,母妃不可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容妃笑道:“那好吧。”
    两人说话间到了乾清宫。进了内殿。
    雨霁正伺候皇帝吃药,见两人来到才忙退到了旁边。
    皇帝靠在榻上,转头看着两人,道:“难得,今儿你们母子一块儿来了。”
    容妃道:“正好在路上碰见了太子。皇上好多了吗?”
    皇帝道:“比昨儿好了很些。”
    “这臣妾就放心了,昨儿晚上本想来伺候的,可又怕皇上不喜欢。”
    “爱妃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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