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打了夏清一巴掌,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要告诉爹爹,必要让你多多的吃些苦头!就把你丢到大狱里关几天,看你还敢不敢顶嘴!”
    这句话直接令夏清脑海中紧绷已久的弦啪的一声断裂,丧失了理智。
    他疯狂的将江清薇按倒在地,抓着她的头发一口气撞了不知多少次,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的双手死死掐在她的脖子上,而那张美丽却爱骂人的嘴,早已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了。
    他慌乱了片刻,可马上却又觉得一阵轻松。
    他实在伺候够了这位大小姐。
    而且江清薇的信才送出去没一会儿,不管是江家还是官府,肯定都以为她还活着,那么必然投鼠忌器,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只要他悄悄地把银子取回来,立刻出城,寻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避开,后半生便可高枕无忧了。
    夏清口口声声的说着他后悔,但大家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一点悔意。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我吧!”见众人无动于衷,说到最后的夏清终于微微显露出真正的面目,“那女的实在太蠢了!我不过随口说了几句漂亮话,她竟然信以为真……哼,说起来,这种骄傲自大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男人女人我见多了,但这么蠢的绝对少有!”
    他竟转脸去看江淮,不屑道:“老的蠢,小的更蠢,一家子蠢货凑了一窝,便是没有我也会有旁人。”
    过来听审的江淮再也支撑不住,竟当场中了风,一番救治后也只能落得终生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的下场,甚至连清楚的说句话都不能够。
    江夫人彻底崩溃,自此在家代发修行,不问世事。
    陆熙凉负责总结卷宗,准备稍后报给刑部,顺便申请死刑,而验尸报告则照例交给阿苗,晏骄和庞牧倒是清闲下来。
    明天就要走了,两人肩并肩坐在廊下,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中点缀的星星,心情复杂。
    “对了,那日你想起来什么事儿了,当时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庞牧问道。
    他说的是之前江夫人来衙门求救时的事,晏骄闻言叹了口气,说:“其实现在说这个也晚了。”
    庞牧把人搂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左右现在无事又睡不着,说说吧。”
    晏骄嗯了声,讲了来到大禄朝之前发生的一件事。
    当年她刚开始实习没多久,所处的省会城市就发生了一起非常恶劣的绑架案,当时还惊动了电视台。
    当地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亿万富翁,与妻子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堪称理想化的模范夫妻。夫妻俩结婚六年来只生了个女儿,疼爱非常,是远近闻名的完美家庭。
    然而有一年夏天,妻子陪女儿出去玩,回来的路上被人绑架了,绑匪要求他准备一千万并且不许报警。
    那位富翁自己有过当兵的经历,开的是保安公司,本就十分骄傲,且不太相信政府,听了这话后竟不顾警察们的阻拦,当场砸毁了窃听器,一意孤行地支付了千万赎金,然而他得到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
    晏骄叹了口气,“骄傲和自信本不是什么坏事,他可以在关键时候使一个普通人变的强大,但如果不分场合的盲目骄傲自信,终究害人害己。”
    如果不是有江淮那样的父亲,或许江清薇本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庞牧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
    晏骄在他肩膀上一歪头,神色丝毫没有好转,“你以为这就是所有了吗?”
    庞牧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问道:“难道还有什么其他的?”
    晏骄缓缓吐出一口气,扬头看着天上不断闪烁的繁星,心情复杂的说:“知道妻女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之后,那名富翁痛不欲生,当场几次哭昏过去,后来又办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葬礼,然后接到了无数采访和报道。啊,采访就是我们那边的一种活动,就是宣传那种,反正最后更多的人知道了他凄美的爱情故事,了解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深情的男人,并进而了解到了他的生意,他的身价很快翻了一番。”
    说到这里,晏骄的眼神忽然变得冷漠而讽刺,话锋急转直下,“然后仅仅过了一年,严格来说是367天,他就娶了另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我来这边之前两人就已经又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再一次成为了众人称赞的完美之家。”
    人是最深情的动物,同时也是最薄情寡义的存在。
    庞牧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沉吟片刻,神情严肃道:“我总觉得你说的那起案子有点怪怪的。”
    晏骄一挑眉,终于露了点笑模样,这是一种发现爱人与自己产生默契的欣喜。
    “当时我们也怀疑过,是不是那个家庭其实并不像外界传言那样完美,一切都是富豪策划的,上头还专门成立过专案组呢,但最终一切证据都显示确实与富豪无关。”
    或许,他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庞牧无声叹了一回。
    过了会儿,他笑道:“你给我讲了个故事,礼尚往来,我也说一个刚打听到的给你听。”
    晏骄眼珠一转,“是江淮的,对不对?”
    庞牧用额头蹭了蹭她的,两人鼻尖相碰,气息相融,“聪明。”
    有人曾说过,一个人一生中的气运都是有限度的,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来和能不能抓住。
    而江淮的福气就只集中在四十来岁那十年内喷发了。
    他素来本事不大心气奇高,包括书院的老师和同窗们也从未对他抱过期望,然而谁也没想到,江淮37岁那年艰难的以垫底的成绩考中举人,紧接着会试遇到的考官偏就剑走偏锋欣赏他的文章,力排众议将他拔到二甲第十九名,后来两人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师徒。
    江淮对上十分擅长阿谀奉承,日日对老师和上司嘘寒问暖,每到逢年过节必送重礼,简直比伺候亲爹更加上心,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他迎来了自己人生中最风光的时刻:
    他一路从翰林院修撰顺利调任知县、知州,最后到了知府。随着官职一起上升的,还有江淮日益膨胀的野心和自大。
    他迫切的想去真正的政治中心站稳脚跟,于是越加卖力的疯狂巴结。
    然而在这个时候,江淮的气运终于用完了。
    当时皇位之争已到生死关头,他的老师站队失败,一夜之间从荫庇四方沦为自身难保,树倒猢狲散。
    后来江淮又试图巴结其他大佬,但那个时候大局已定,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让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小官进来分一杯羹。
    最终的结果就是江淮非但没能重新扒上贵人,反而差点因为他老师的原因几次被撸。他似乎终于认识到离开老师的自己什么都不是,果断在刚刚50岁出头的年纪就辞官。
    年近五十岁且身体健康的官员绝大部分正处于上升期,甚至尚未迎来事业巅峰,所以没过多久,江淮就后悔了。
    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来的太快,太顺利,以至于给他本人造成一种幻觉:
    如果我当时再坚持一下,没准儿现在已经如愿以偿成为京官了呢!
    侥幸和后悔两种极端的情绪反复交织,不断发酵,终使江淮性格中的自大、自负急剧膨胀,终究酿成如今的局面。
    晏骄听罢,长叹一声,“果然这世上的事都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有果必有因啊。”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什么,揪着庞牧的耳朵正色道:“以后平安的教育得加强了!你也不许纵他,省的日后成个纨绔,害人害己。”
    庞牧完全没想到自家媳妇儿电光火石间竟想到这里,当即啼笑皆非的亲了亲她的指尖,“成,什么都依你。”
    第44章
    第二天一早, 晏骄等人吃了早饭, 又检查行李, 准备稍后跟陆熙凉道别后就继续西行。
    许倩换了身浅蓝色绣江南烟雨的衣裳, 一朵云似的飘了进来,半藏在月亮洞门后冲晏骄笑,瞧着跟普通的小姑娘没什么分别, “晏姐姐。”
    “哎, ”晏骄应了一声,见她朝自己神神秘秘招手,一脸有事要说的样子,便用屁股撞了下庞牧的,“我去瞧瞧, 你看差不多了就先去找陆大人喝茶, 等会儿我直接过去。”
    庞牧故作弱不禁风的踉跄了下,扭曲的娇羞中隐约透出兴奋, “这光天化日的, 您这是碰哪儿呢?”
    晏骄笑的猥琐, 干脆又伸手捏了下,十分满意的拍了拍,“练得不错嘛, 结实的。”
    所以说, 这人一旦成了亲当了父母呐, 基本上就没什么节操下限可言了。
    稍后晏骄走出去时, 已经熟练地挂起知心姐姐的成熟稳重招牌, “怎么了?”
    许倩就把那俩丫头的事儿说了,“江淮已经废了,江夫人倒是痛快,当场就找出那俩丫头的卖身契给了我,连银子都不肯要,还说谢谢……”
    江淮夫妇算是彻底退出一线,这个家日后必然落到那三位江少爷手中,在得知江淮父女的德行之后,许倩实在没办法对那三个未曾蒙面的陌生人心存侥幸,越发担心那俩丫头日后被迁怒,索性今儿一早就去要人了。
    晏骄点头,“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不过你准备怎么安置那俩人?”
    许倩身上的这份侠骨柔肠往往会在不经意间给她带来温暖,这是一种源自人类本性的最淳朴的同情心和善意,让她每每在被案件所困而感到压抑时,仍旧能窥得一丝光亮。
    “其实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不成熟,就想找晏姐姐你来商议下,”许倩抓了抓垂到身前的发梢,试探的看着她的反应,“我琢磨着雇几个人把她们送回我家,然后再寻机会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儿。”
    论理儿,若能就地找个接管是再合适不过,但陆熙凉的衙门实在清水的叫人下不去手,她没这个脸叫别人替自己善后。
    “确实不成熟,”晏骄毫不留情道,“虽说是自家,但如今你常年不在外,可是你嫂子当家,这冷不丁弄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去算怎么个意思?”
    许倩闹了个大红脸。
    她还真没想到这一步,只是觉得如今那家中着实生疏了,生怕把人送回去之后两边反而起了嫌隙。
    晏骄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即便没有这个意思,可你们家人口少呢,活儿也不多,突然多出来俩人,往哪儿安排?”
    许倩有点着急,懊恼道:“晏姐姐,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晏骄噗嗤笑了,“傻姑娘,若这世上没了多管闲事的人该多冷漠啊。”
    她想了下,“这也不难,我名下有两个京郊的庄子,之前栽种的果树这一二年逐渐开始挂果了,平素打理果树、收拾果子什么的忙得很。早前我还琢磨是不是得再雇几个人,可惜一直没空,竟把这事儿忘了。就叫她俩去那儿吧,一来安全些,二来也有个生计来源,三么,我也不必外头找了。”
    许倩高兴地拉着她的胳膊道谢,然后就蹦蹦跳跳的走了,连背影都透出几分喜意。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晏骄忽然就觉得先前心中郁气一扫而空。
    瞧啊,这世上还是好人多的。
    难得阴天,正是适合赶路的好天气,晏骄等人也没多耽搁,同陆熙凉道别之后便上了官道。
    一时只闻马蹄嘚嘚,一行几骑伴着清晨的微风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此时一别,不知来日相聚何处,好在众人皆素性洒脱,淡淡伤感之余更多的还是为又得了志趣相投的新朋友而高兴。
    陆熙凉带人立在原地目送一回,这才颇有感慨的往回走。
    他的心腹又扭头看了几眼,也觉这几日过得十分充实,不由唏嘘道:“早就听闻定国公夫妇行事洒脱大度,平易近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似他们这种小人物,原本也没什么机会跟人家接触,这几天的经历简直都能当成一辈子的谈资了。
    陆熙凉含笑捋须,朝东边皇城方位拱了拱手,“君以国士之礼待之,我以国士报之,陛下慧眼识英才,定国公不负君心,实乃一段君臣相知相守的佳话。”
    这天下何其有幸,万民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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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骄等人皆马术娴熟,此时放开手脚策马疾驰,速度远比之前随马车同行时快了不知几倍。
    众人逢驿站便下马询问,一路沿着官道向西,在离开临州的第二天傍晚便赶上了先行一步的齐远等人。
    得了消息的老太太带着平安出来迎接,笑道:“你们手脚倒麻利,才刚吃饭的时候我们还说呢,估计还得再过几天。”
    “爹,娘!”平安蹬蹬几步冲过来,抱着庞牧的大腿蹭了几下,胖乎乎的腮帮子都挤变了形。
    “哎呦儿砸!”庞牧弯腰将他抄起来,意外发现小家伙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的样子,便以眼神询问母亲。
    老太太努了努嘴儿,做了个“熙儿”的口型,又笑道:“今儿晌午驿站来了入京述职的官儿,听说我在,特来拜会,可巧他家也有个小公子,今年三岁……说来也巧,你们虽未曾蒙面,但也是旧相识。”
    庞牧和晏骄一听来了兴致,“这可是缘分了,不知是谁呐?”
    没想到刚来就碰上人生大喜之一的他乡遇故知,可真是不错的兆头。
    齐远从后面赶上来,也不知才刚说了什么,许倩跟在后头跳着脚捶他,他一边分神格挡一边笑道:“原广元知府叶倾,就是当初办王美那个案子的,她男人高强所属的高家战时通敌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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