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已经没人敢开口接茬了。
    开口,是欲盖弥彰;可不开口,又难免顺着庞牧说的话往下想,越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屋子里安静的吓人,已经有胆小的低级官员开始偷偷抹汗,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本就位卑言轻,只怕王文斐也没将他们放在眼中,若有朝一日当真东窗事发,王文斐又不在,首当其冲的只能是他们!
    就在此时,晏骄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在座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可知三十六计之外还有一计胜算极高。”
    她的话题跳跃度太高,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愣了会儿,这才听渝东府巡检脱口而出,“离间计。”
    虽然抢答成功,但他脸上看不见分毫喜悦。
    显然在座众人都是聪明人,而聪明人的一大特征就是喜欢想,他们很快就将这几句话联系起来,然后越想越焦躁。
    王文斐不来,他们来了却迟迟不归,大家本就不是什么生死之交,何谈信任?
    第83章
    夫妻档一套不按常理出牌的组合拳着实打的众人有些懵, 就连坚称要上报圣人的林咏本人也隐约透出一点外强中干的意思。
    虽然依旧板着脸,可明眼人都能瞧出他的气势已大不如前。
    从驿站到京城, 哪怕六百里加急公文, 等送到京城也要将七、八日。纵使圣人真肯为自己做主,等命令回来……来回一趟, 半个月都过去,黄花菜都凉透了!
    中间这段漫长的时间足够王文斐起疑,并彻底将他踢下战船了。
    有些事说的太透没意思,庞牧在心里把方才的话飞快的过了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便朝众人摆了摆手,“言尽于此, 诸位都回房歇息吧。”
    休息归休息, 事情理出个头绪来之前谁也不能走。
    那些人来的时候满面狐疑,走的时候神色凝重,连脚步都拖沓了许多,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等关了门, 齐远问道:“就这么放他们回屋,成不成啊?”
    要还是撬不开,也不能真长年累月把人关在驿站呐, 那可就真成软禁了。
    晏骄和许倩也都顺着望过去, 眼中写着同样的疑惑和担忧。
    尤其是晏骄, 打脸爽归爽,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刚才拿给那些人看的二十一起案件听着吓人, 可大部分都是第三方口述, 实际上目前能联系到的受害也只有两名。而且听说要跟本地父母官当堂对峙后,都怯了。
    单纯从律法角度来看,即便那两人足够勇敢,可基数太小且证据不足,仍然存在偶然和巧合的可能,不能仅凭这两起案子就认定虎狼潭有成规模水匪,最多只能当成相互独立的两起案子,抓当时抢劫他们的寥寥几个人而已。
    这么做就好比狠狠往马蜂窝上捅了一下,不仅治标不治本,而且对方极有可能等他们走后疯狂反扑,到头来遭罪的还是无辜的老百姓。
    另外,这种有针对性的犯罪中,受害人大多是外地旅人,且不说短时间内能不能联系上,考虑到异地打官司需要的时间和往返的经济成本,对方愿不愿意来还不一定呢。
    不过大家都相信曾有相当一部分受害人去衙门报过案,如果能有本地官员主动配合提供线索,那么不管是寻找受害人还是罪犯,都会事半功倍。
    庞牧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起身笑着问:“不知道厨房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煮点宵夜就好了。”
    南方多雨,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淅淅沥沥连成线,初冬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水汽瞬间卷入,冲散了室内的沉闷,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许倩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顺势将另外两扇窗子也推开了,笑道:“屋里烧着炉子,刚才又挤了那么多人,真是闷透了。”
    想起刚才庞牧的话,许倩有点不确定的说:“我打发人去厨房问问?”
    晏骄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今晚会有访客?”
    闲暇时间谁也没有熬夜的习惯,自然不需要宵夜。
    齐远和许倩也都竖起耳朵。
    庞牧嗯了声,示意他们坐下说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清河知县吴榕,倒是有些意思。”
    晏骄顺着他的话回忆了下,“就是那个30来岁,瞧着文文弱弱,似乎还有些内敛和胆怯的人?”
    捕头的活干久了,她也养出一些职业习惯,见人第一面就先习惯观察主要特征。
    庞牧点了点头,把桌上喝空了的茶杯放在指间不断摆弄,“刚才说话期间,他至少偷瞟了我八次,每次都是在被发现之后慌张的收回视线,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他是害怕在场的其他人吗?”晏骄若有所思。
    庞牧活动下脖子,“等等看吧,这事儿还要看他的耐心如何?”
    万一也是个能忍的,一口气憋上十天半月也够呛。
    驿站就是供官员暂时停驻的地方,如果没有特别要求,提供的饭菜品种相当有限。不过因为该驿站就在城外,靠近渡口,采买十分方便。
    小金和小银带着两个护卫出门,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大人,公爷,可巧今儿下雨,菜市场买卖不好,还剩大半扇排骨,并一些裹着新鲜泥巴的莲藕、几只鸡鸭什么的,我们都一遭买回来了,大家看看想吃点儿什么?”
    天气冷,两人都冻得鼻尖发红,一开口呼哧呼哧冒白汽,好似移动的人型热水壶。
    众人正陪着两个孩子玩,闻言便都笑着问他们。
    平安和熙儿对视一眼,都吞了吞口水,齐声道:“排骨!”
    末了熙儿又小声补充道:“甜甜的那种。”
    大家听了也只是笑,心道这是宵夜,你们还未必熬到那个时候呢!
    “糖醋排骨啊,”晏骄点了点头,“那么多也用不完,就做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莲藕排骨汤,这样湿冷的天喝点热汤发发汗也好。另外再要一个姜汁鸡丝白米粥,鸭子剁成大块红烧吧。”
    冬天熬夜可不是轻快活儿,没点油水顶不住。
    白宁看了看外面的天,难掩担忧道:“没想到南边的冬雨这样频繁,雅音和廖先生他们难走了。”
    本来陆路就绕道,他们想赶上老先生的生日宴越发要快马加鞭了。
    偏偏南方到了冬天也是雨水连绵,冷加雨,万一再上冻结冰,哪里还能赶路?
    “你也别太担心了,”晏骄安慰道,“我哥和雅音他们都是奔波惯了的,有数着呢,这会儿指定早换了大车。”
    白宁心下略定,笑着点头,“也是,倒是我白操心了。”
    众人说笑一回,渐渐夜深,果然就见两个小的开始做起磕头虫,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庞牧戳了戳儿子歪歪扭扭的屁股,“困了吧?来,爹带你去睡觉。”
    平安本能的搂着他的脖子,突然打了个激灵,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含糊不清的喊道:“排骨!”
    熙儿被他这一嗓子喊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伸着脖子环视四周,砸吧着嘴道:“排骨?”
    众人哄笑。
    白宁戳着他的脑门道:“还排骨呢,你这眼睛都睁不开了。”
    话音未落,熙儿已经顺着她的力道倒了回去,口中兀自喃喃道:“排骨,唔,甜甜的。”
    一群人笑的不成样子,又打趣了一回,许诺明天给他们补上之后,这才叫奶妈抱到后面去睡了。
    岳夫人看的心满意足,“能吃是福,小孩子多吃肉长得快,赶明儿都是大将军。”
    约莫亥时过半,众人吃过宵夜,岳夫人和白宁等人先后去睡了,庞牧和晏骄他们则一边在灯下玩牌,一边等着可能到来的访客。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小五忽然从半推开的窗子里探进头来,“吴榕来了。”
    吴榕换了件黑色的棉袍,进门后第一句话就问他们什么时候走。
    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已经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还是问道:“怎么说?”
    吴榕不过区区七品知县,身子骨更瘦弱的好似虎狼潭里一根随时都会被风吹断的苇草,但他却依旧不卑不亢道:“若两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问问,那么下官也不必说了。”
    “你怕他们报复。”庞牧一针见血道。
    读书人都好面子,本以为吴榕会多少遮掩一下,没想到他却毫不避讳的点头,“自然。”
    晏骄诧异道:“难道你不该说点儿为民请愿,虽死犹荣,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之类有风骨的话吗?”
    说的这话也忒符合长相了吧?
    “晏大人说笑了,”吴榕神色不改道,“下官不过是肉体凡胎,更无靠山倚仗,若没了这身官皮,便如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何谈为民做主?所以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下官一定要先保全自身。”
    如果眼前这两位只是开了个头就走,那么作为告密者的他绝对会被视为肉中钉眼中刺,甚至最后死都不知怎么死的。可如果他们要一查到底的话,那么自己就豁出性命又有何妨?
    庞牧道:“经验之谈?”
    吴榕丝毫不意外他们知道自己的过往,当即点头,“经验之谈。”
    清河知县是他第一次外放任职,只怪当年太过天真,被人摆了一道,若到现在还不能吃一堑长一智的话,他活该被人丢到虎狼潭里喂鱼。
    晏骄看他的眼神中带了点敬佩。
    能坦荡的承认自己怕死,却又在明知有危险的前提下,依然决定第一个主动配合的人,从来不会是懦夫。
    庞牧点点头,“我这个人呢,天生不信邪,旁人越不叫我知道的事,我就偏要查到底。”
    吴榕闻言站起身,一揖到地,“下官明白了。”
    之后,他就把这几年曾经去清河县衙报案,或者他听到风声后亲自去走访得到的消息都默写了下来。
    待墨迹干透,他双手将写的满满当当的五张纸呈上。
    庞牧和晏骄凑着头在烛火下飞快的翻看了一遍,果然比之前他们没头苍蝇似的打听到的更加详尽具体。
    “确定吗?”
    “这些案子在下官心中日夜盘旋不息,绝对不会有一点错漏。”吴榕斩钉截铁道。
    “不过,”他忽然又迟疑道,“只是两位好像只带了几个侍卫,而下官的清河县衙顶了天只能派出三十名衙役协助,而那些水匪连同幕后支援者并家属等,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如何够用?”
    大战结束后,大禄朝就开始迅速收拢兵权,如今已经初步实现军政分开,地方上的府州县不再有军队长期驻扎,所以吴榕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庞牧笑着摆摆手,“辛苦吴大人了,这个你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吴榕脸上的疑惑只迟疑了片刻,然后便猜到庞牧的打算,“大人是要从卫所借兵?”
    第84章
    对吴榕的疑问, 庞牧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只是眼神中多了点赞许。
    见此情景,吴榕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呢?当即松了口气,笑道:“倒是下官糊涂了,带兵打仗剿匪除乱, 本就是公爷的老本行, 哪里需要外人马后炮呢?”
    战争结束后, 为防地方上尾大不掉拥兵自重, 朝廷就开始收拢兵权,将精锐禁军全部放在边关和都城望燕台,地方上各府州县不再有常驻军队,转而实行卫所制。也就是除各地守城厢军之外, 朝廷在各大交通枢纽和重要城镇之间设立军卫, 归朝廷直接统辖。
    百人为户,千人为所, 五千为卫, 统帅为都指挥使, 正三品,不参与地方政务,平时只专心练兵带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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