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里正说笑的几人一瞧也突然停了嘴,个个屏息不敢发出声响,见势不对便掏出两枚铜钱放在桌上,步履飞快地离开了,这下茶馆里又空了。
    白嬷嬷四处打量着简陋的茶馆,“殿下您瞧……”
    锦甯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窗边的位子,“就在那里吧。”
    “诶,诶。”老妪忙应着上前拉开椅子,拿布拭了拭桌子,“贵人要吃什么?”
    锦甯望了眼白嬷嬷,外头的东西她哪里会入口,便是吃了也是不习惯的。
    白嬷嬷当即微微侧身挡在她身前,和气地笑道,“劳烦您了,我家主子不是来喝茶的,只是难得见这样的大雨,出来赏赏雨。”
    老妪讷讷地应了两声,搓着手正欲离开,却又被人叫住。
    “阿婆是这镇里的人?”
    老妪愣着看那像从画里出来一样的贵人,点头回道,“老妇是自小生长在镇子上的。”
    “我初来乍到,阿婆可否同我说予说予?”
    她端得一副平易近人,老妪受宠若惊连连点头,“贵人想听什么只管问,老妇定知无不言。”
    锦甯和善地笑了笑,下颚点了点对面歪歪斜斜的木椅子,“阿婆先请坐。”她丝毫没有避讳人的意思,也不唤那六个侍卫离开,便道,“此处同蒙古挨得不远,阿婆可对蒙古有了解?”
    老妪慢慢想了想,“只略知些风俗小事……”她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女子身边一瞧便不好惹的侍从,终是迟疑道,“不过前些日子近些的城镇被攻,有几人逃到我们镇子里,倒是借他们知道了更多些。”
    锦甯仿佛被提起了兴致,“不知可否闻其详?”
    老妪忙不迭点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蒙古人身高不足五尺却有着顶顶怪力哩!尤其是他们骑的马,听说灵活如人,快如迅雷!”
    锦甯哑然失笑,“当真?”
    老妪连道,“那是自然,老妇怎敢欺瞒贵人?”
    “那阿婆以为,大珝若同蒙古对上,哪方会胜?”
    那老妪自豪地挺直了背脊,笃定地操着一口土话,“有忈王爷在大珝定不会败!”
    锦甯笑笑,附和了两句又问,“那阿婆可知如今蒙古是何局势?”
    “如今的蒙古可汗是科尔沁氏族,数年前来大珝时也在前头那驿站住过呢!”老妪对此了解颇深,狠狠啐了一口骂,“不过谁知道这蒙古突然进攻,便是我们这小镇子都受了牵连!”
    此地水土不好结不出粮食,靠的便是来来往往买卖营生,原本因离蒙古与大城镇近而风生水起,可现下仗一开打哪里还有什么人来,逃命还来不及呢,于是生意日渐惨淡,每日只有镇里的人才来,如何赚的了银钱?
    “不过我也听人说那蒙古好像又有个什么新的氏族突然冒了出来,厉害非常。”老妪苦思冥想,“好像是唤作什么…乞颜……”
    锦甯轻声重复了句,“乞颜?”
    老妪费力思索着,点点头,“对,对,就是唤作乞颜,说是原本还威胁了科尔沁氏一族的地位,不过现今已经联手共同抵御外敌了。”她忿忿骂道,“我呸!当初那乞颜氏便应当铲除科尔沁氏!看那些心肝黑的狗东西还敢突然倒打一耙!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锦甯只淡淡笑了笑,白嬷嬷听那老妪越骂越难听,嘴里没个干净,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不虞,呵斥着制止。
    那老妪察觉到自己嘴里说了什么当下腿软得跪下求饶,抖得跟筛子似的,“贵人饶命!老妇…老妇……”
    白嬷嬷望着锦甯,后者抬了抬手温声道,“无碍的。”
    左右她也已经知道想要确认的事了。
    乞颜……
    锦甯眯着眼望向窗外,雨势转小,稀稀拉拉得自乌黑的阴云中掉落一滴一滴的水珠。
    她向来喜读书,无论是正史、女戒、甚至杂学都有涉及,也因此知道许些旁人鲜少听闻的。
    乞颜乃是蒙古族部落的始祖之一,至今已有一千多年,氏族不断扩大,也因此乃蒙古氏族中人数最多,最古老的姓氏。
    换而言之,这是最平常的蒙古氏族,也是最不引人注目的。
    **
    待回到驿站,珠忆去打水沐浴,宝念忙着收拾着行囊,白嬷嬷便跪坐着替主子揉捏腿脚。
    “嬷嬷可知,十年前有个京城蒋氏?”
    白嬷嬷捶腿的动作放缓,声音放得极低,“奴婢知晓,在逐放之前,原本的那位蒋大人是参知政事,在那之后皇上便废除了此官。”
    锦甯轻笑,“参知政事为副丞相,原本便是为的削弱相权,增大皇权,皇帝为何要废除?”末了她又自问自答道,“自然是因此官爵无用了,原本想的是牵制世家朝廷而利于己,未曾想赋予参知政事那般大的权利,最终却无法为自己所用,所控。既是无用的威胁,再好,那便也除了。”
    “嬷嬷说,本宫道的可对?”
    白嬷嬷恭谨低声道,“殿下说的自然是对的。”
    锦甯像是被逗笑了,“所以先头那个蒋大人,公正,清廉,满门忠烈……却因皇帝私心无辜被诛九族,只余老孺——且还是上了年纪的女眷与三岁下的孩童。”
    白嬷嬷一愣,然后瞳孔微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殿下难不成是怀疑那乞颜氏是……”
    “非也。”锦甯见原本打点银票的宝念也望了来,低眉垂眼,“本宫笃定。”
    二人满头雾水,不知那两件事怎么便被无缘无故扯上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宝念疑道,“殿下何处此言?莫不是单单因那蒋湘元……”
    锦甯但笑不答,故弄玄虚地驴头不对马嘴,“太过巧了。”
    见二人愈加迷糊,她方捂着嘴轻轻娇笑了起来,“不知嬷嬷可曾听宝念那丫头讲过,本宫先前在皇帝为蒙古办的接风宴上瞧见了个有趣的宫人,唤作茯薏。”
    茯薏,拂意。
    拂意…拂意……
    不便是拂彻圣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努力走在完结不远的道路上
    我要怒推一部韩剧:浪客行!!!真的好看我的天啊!男女主和剧情都绝了
    明天开学 今天也是作业一笔没动的最后一天呢
    累了 我累了
    第135章 暗动
    锦甯所在的第二波队伍到达驻扎地时已入了十二月, 大珝连连告捷,其实也并非多意外的事,大珝的士兵比蒙古多了整整一倍人数, 若是这样还赢不了也枉为称霸四方的第一大国了。
    可虽说胜报连连传出,姒琹赟的面色却从未轻松过, 最大的缘由还是在于蒙古的战术, 可谓是将“田忌赛马”的妙招贯彻得淋漓尽致。
    每每对上大珝人数最多, 或最是勇猛精良, 或是由算无遗策布蜀出精妙无缺战术的姒琹赟亲率的队伍时,对方总是开了天眼一般未卜先知, 准确地将最次的队伍布军敌上, 老孺病残都有,就是单单用来送死的,队伍虽烂, 可却使用了人海战术冲锋, 硬生生拖着大珝精锐。
    而与此同时, 蒙古的精兵则直面迎上大珝的平庸兵队, 蒙古的泛泛之辈则对上了大珝最次的一等, 一连数战,大队虽说被大珝逼得节节退败,旁的两队却一连又拿下了大珝不少疆土城池,虽说都是蚂蚁肉的丁点儿小,可几日十几日叠加起来,便又是个恐怖的数量。
    换句话说, 蒙古的深入虽被逼得渐渐出了大珝的内腹,却如同小口啃食的虫儿一般,一步步扩大了范围。
    浅,却广。
    这于大珝而言自然不是个好消息。
    锦甯端着食盒拉开骠骑将军的帅帐,姒琹赟正拿着狼毫立在挂于墙上的巨大舆图前,图画得极其清晰,不止要塞疆土,甚至连城镇小溪都描绘得清清楚楚,可见一斑。
    帐篷内的侍卫见了忙作揖,悄悄离开了。
    “丞烜。”锦甯挥了挥手让宝念珠忆下去,在他身后的矮几上放下食盒,“我听闻你今日未用早膳。”
    “甯儿。”姒琹赟转身叹了口气,放下狼毫,“胜芳还是舜兴去偷偷同你传话了?”
    哪用得着传话,她自是一猜便知。
    锦甯从食盒中端出银耳莲子羹,汤羹熬得细腻软糯,淡黄的银耳柔软得浮在浓稠的羹中,点缀着几粒半开的莹白莲子,是她今日口馋白嬷嬷特意熬制的,锦甯吃不下,有多的便送了来。
    若是在驻扎地的待遇,虽说不比京城王府,却与那驿站酒馆相较半点不差,丫鬟婆子前扑后拥得簇着,膳食也有专门的厨娘备着,若是口挑还能差人自己下小灶,比之京城的浮躁忙碌更是别有安逸风味,左右战火也烧不到驻扎地来。
    虽说唯一差的便是不能每日沐浴,锦甯平素里在沐浴上奢侈惯了,可在帐篷里自然没那样的好条件,不过倒是可每日用沾湿了的巾帕拭擦净身,习惯了也算是相差不离了。
    不过这样的待遇自然不是人人都有,无非是因为那“权贵”二字。
    正一品甯和郡主,纵使人知道了又哪里敢说些什么?这世上阶级比命大,那些甘于位下跪上的人们不是不敢,而是真真正正,由衷而诚心得以为,郡主殿下是至高无上的,那些优待、奢靡都是理所应当的。
    更遑论还是个见人便带三分笑,温柔宽和得令人受宠若惊的主子。
    皇权的种子在人们心头上深深得扎根埋下,早已在全身上下都发芽,长出枝叶,贯彻进每一丝肉里,每一个角落。
    因此敢于挑战权力顶峰威严,甚至威胁动摇到了皇权的姒琹赟,于锦甯看来,着实是个天下难得的人物。
    “你昨日没用早膳,前日胃口不佳,今日如何我还不知?”锦甯轻颦着眉,端着温热的银耳羹走至姒琹赟近前,舀了一小勺就着喂他,见他仍无甚食欲便将小碗放下了,“可是蒙古又闹出了什么棘手的?”
    便是蒙古现在用的田忌赛马这一招,假以时日定当撑不下去,毕竟人数是有限的,兵力也是稀缺的,若要硬拼硬抗,虽说是恶心了大珝也拖下了一段时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必败。
    虽说那时身为主帅的姒琹赟面上也不大会好看就是了。
    “不过丞烜何须忧心。”锦甯微仰着头宽慰,波光盈盈的眼眸乌亮得像颗西域进贡的黑珍珠,姒琹赟心头软得厉害。
    她神色笃定,细细分析道,“蒙古自不是傻的,博迪阿拉克汗也定不会放任蒙古陷入劣势,因此最上策自然是见好就收,现下对大珝而言不过略伤皮毛,皇上若是不管他们便能得数不尽的好处,如何不好?想必再过些时日便会收兵罢。”
    收兵?
    姒琹赟的面色在那一刻极其嘲弄,“收兵绝对不可能。”
    锦甯深谙话术,可谓是将其运用得炉火纯青,姒琹赟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完全不着痕迹的刻意引导,便缓缓吐出几字,“他们的目的是杀我,怎么可能呢。”
    姒琹赟话中的意味,自然指的不是在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单单对他这个人的杀意。
    “什么?”锦甯听出他口气中的不对劲,握紧他的手臂,“丞烜此言何解。”
    姒琹赟攥了下拳头,又缓缓放开,“要杀我的自然不只博迪阿拉克,还有皇兄,甚至九年多…十年前的父皇。”
    他终于说出口了。
    锦甯动了动睫羽,这席话过后,于她而言,事情便会好办数倍。
    姒琹赟垂眸看了眼锦甯猛然收缩的瞳孔,目光划向一旁半凉的银耳莲子羹,“此事我原本不该瞒你,只是怕你知晓后便会被牵连进来。”
    他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青丝,自来了蒙古后,她的长发只简洁得被几支簪子挽起成发髻,“我的生母辰妃乃先帝宠妃,她是前朝皇室遗孤,当时前朝仅剩下的两人便是她与我尚年幼的舅父。我的舅父你应当知晓,便是延休。说来乱了辈分,我与他年纪相仿,便向来以兄弟相处。”
    “不过,母妃在我幼时便去世了。”姒琹赟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父皇根本不爱她,册封她为妃也便只是为了名声罢了,善待前朝遗孤,可算得上是一世圣名,何乐而不为呢。可没曾想在一日宠幸我母妃后疏忽了几日才送去‘补药’,她便有孕了。前头既在众目睽睽下立了牌坊,自然不能让她肚子中的子嗣出事,便是那次有了我。”
    “母妃在我出生不久后便过世了,而延休…他在幼时便在先皇令下成了阉人。先帝能留他养他甚至赐他官职,可唯独不会养虎为患,所有他决不能留有子嗣。”
    锦甯眉心动了动,划过几分令人看不懂的细微神色。
    “父皇待我一向极好,些许是因为我自小便显露出的智慧,些许是因为要面上做样子挂念着我。”姒琹赟突然顿了下,眼眸懈怠得敛了敛,显出几分疲态,“不过这些在大约是十年之前,突然变了。”
    姒琹赟察觉到手臂上的钳制松开了,接着手上便覆盖了一层柔软的温热,他心头也发暖,“其实也谈不上突然,不过是我总刻意逃着避着,那一日便突然到来了罢。”
    “母族的事我自幼便知晓,对先帝与皇帝……也便是父皇与当年的三皇兄,更是敬畏而向来谨言慎语不敢造次。不过当时我到底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敬畏归敬畏,全身上下也具是力气,好像用不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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