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公夫人心里是信的,面上却红着眼扭过头不再多看不再作声。
    大方氏心里也是信的,面上却目光如电出手亦如电,一把扣住乐平郡王妃,仪态依旧端严语气依旧娴雅,“我这亲侄女好歹是椒房殿的亲儿媳,公公’请’人之前,不如先和郡王妃将事情掰扯清白,也好安大家伙的心。”
    她看似责难,实则维护。
    毅郡王妃深看乐平郡王妃一眼,即不为难也不理会,别起裙摆撕烂中衣,绑起宽袖挺身而出,“两位母妃和几位夫人所言甚是,我做晚辈的不敢说巾帼不让须眉,但不敢丢皇室尊严长辈的脸,谁想强行带人走,谁先问问我肯不肯!”
    她男人奔赴前线,身后娘家军威甚重,在座武将家眷几乎一呼百应。
    殿中无形间立起一道净是云鬓凤钗、环佩叮当的人墙。
    裴氏站在人墙正中,从来温和的面色满是凛厉,“国公爷是大军机,魏大都护坐镇军中,魏二公子尚在朝中,我倒要看看,谁敢犯众怒,谁敢置边关朝廷安危于不顾,做那公然作乱的逆贼!”
    陈氏静立她身侧,不说话目光却厉,无声看向首辅余夫人。
    余夫人用力推了女儿一把,腮帮紧咬,“走,趁现在快走!”
    魏二少奶奶身形大震,摇着头不知是喊陈氏还是余夫人,“娘……”
    “听话。”陈氏目光微缓,盯着儿媳看的却是孙女,“护着太子妃快走!”
    今儿是好是歹,众人是生是死,全系在太子妃一人身上。
    护着太子妃走,去前头找皇上找太子!
    听懂话外音的魏二少奶奶再说不出话来。
    同样秒懂话外音的念浅安也:“……”
    话都被人说完了,戏份都被人抢光了,她留下来能干啥哟!
    群众这么给力,领导岂能掉链子!
    有事让领导先屎咳咳,让领导先走可还行?
    四大丫鬟表示很行,立即分散前后左右,念浅安被簇拥着不忘一爪子一个,果断拉上魏二嫂和小侄女。
    人墙之后哐当乱响。
    人墙之前安静如鸡,椒房殿的总管太监噎得肝疼,不曾见过如此阵仗,更不曾想贵妇们横起来比御史言官还难搞,偏偏碍于后果不敢强来,乍听动静不对才重振嘴脸,挥手叫嚣道:“拦住太子妃!给杂家拦住太子妃!”
    他一动,姜姑姑也跟着动,眼神微闪手微动,身后宫女太监瞧清手势,忙跟着金吾卫蜂拥而上。
    贵妇们言辞如刀,真动起手来却毫无章法可讲。
    偏偏有个贤妃挥着匕首活似疯婆子,还有个毅郡王妃身先士卒不要命似的拼杀。
    混在其中打酱油的大半贵妇不由士气一振:不管家里男人是否站东宫,此情此景绝不能瞻前顾后,只要皇上没死,她们就得忠君到底!
    人墙散了又聚,推搡着尖叫着一片混乱。
    金吾卫刀不出鞘,撞上家世煊赫的贵妇下意识避让,一时束手束脚寸步难行。
    总管太监急得跳脚,不知被谁砸了记黑拳。
    姜姑姑杵在院中,手下宫女太监听命行事,竟也寸步未进。
    身后喧声渐远,久久不见追兵。
    念浅安无暇细想,被四大丫鬟夹裹着遁入后花园,径直摸向当年她偶遇“柳树恩”的废弃后门,却听脚步声乍起,直逼她们而来。
    回首一看,不是追兵,而是三位太妃。
    太妃们三脸“老娘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淡定表情,一路追来老骨头差点散架,只累不慌甚至面带微笑,“人老了,动起手来比不过年轻人,还是别跟着添乱得好。那老阉狗一脸蠢相,怕是没料到会闹成这样,后门多半没分人看守。娘娘只管去,这后花园由我们把关!”
    说着老手一指,为讨太后太妃欢心而扮作戏子的面首们上台能唱戏,下台能顶事,身着全副行头或抄金银摆件或握高脚凳,完美诠释何谓人生如戏,相当有气势非常能唬人。
    然后老手一动,转瞬指间夹麻将,十分惋惜道:“这还是早年娘娘铺子里出的联名麻将呢,早就没地儿买了。做工好用料好,砸人老疼了。回头要是都用来招呼阉狗歹人了,娘娘可得补送一份儿。”
    每次宫斗都被各种刷新三观的念浅安:“……好的。”
    敢情面首还能当打手,麻将还能当暗器,太妃们这么牛叉真的科学吗?
    太妃们哪管科学不科学,领着面首们三妇当关,留守原地。
    念浅安捧着被洗涤的小心肝艰难前行,结果行到半道,又有杂乱脚步声追来。
    回首再看,不是太妃们,而是毅郡王妃身边的管事妈妈。
    “我们老爷还未解甲归田时,夫人可是跟老爷一道守过边的!”管事妈妈气息不稳妆发凌乱,却语带骄傲动作利索,“郡王妃就是那会儿出生的。遥想当年,夫人怀着郡王妃不得不出面料理后防事务,也是这样绑着肚子,进进出出愣是没动过胎气!”
    她手指翻飞,很快绑好临时撕下的布条,随即半点不耽搁,“娘娘快去吧,奴婢这就回去了。”
    她惦记着毅郡王妃,若非得了吩咐,哪里顾得上跑这一趟。
    念浅安捧着被缠绕好几圈、手法很讲究的肚子,好险没当场泪奔:孟子说得对。啥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天降宫斗瓜,降得这么处处显温情可还行?
    四大丫鬟再次表示很行,干脆架起念浅安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出万寿宫后门。
    故地重游,念浅安无心感慨,有意分散目标,“小豆青小豆花留下,捡着僻静小路往东走,穿过树丛就是寿康宫后头空置的凉亭小湖。万寿宫若是守不住,至少要护住魏二少奶奶,你们找到地方别再出来。”
    那里曾是二皇子和常贵人幽会的地方,轻易不会被人发现。
    说罢摸摸不哭不闹的小侄女,郑重对魏二嫂道:“魏二公子膝下无子,魏夫人也等着你哪天再传喜讯,为魏家二房添丁凑个好字呢。大人的事儿不能牺牲孩子。你听我的,只管安心带着孩子躲藏起来。”
    她不无私心,顺手拖走魏二嫂小侄女,岂会任她们继续冒险跟着。
    “小喜鹊是我的小福星。”念浅安竭力安抚,示意小喜鹊看顾好小侄女,“有她在,不仅你们会好好儿的,今天的事儿也一定能化难呈祥!”
    魏二少奶奶只当她言语委婉故作轻松,却是留人证保活口的意思,当下逼退泪意死死咬住唇,“臣妇,定不负娘娘嘱托!”
    欲言又止的小豆青咽下反对,捏紧袖袋中的竹哨正色领命,又对远山近水厉声道:“一定,一定要保护好娘娘!”
    远山近水肃然应是,拔脚急急跟上已经转身的念浅安。
    后头人事已远,前头却没有传来半点异响。
    直到转出万寿宫地界,才惊见乱相,各处宫人慌做一团,想去万寿宫报信想求万寿宫庇护的尚不知万寿宫已乱,跑窜间遇上越来越多的金吾卫,惊叫惨叫连成一片。
    有那无头苍蝇般乱飞的宫女错眼瞧见念浅安主仆三,脱口就喊,“太子妃!”
    默默戴好纯金指套的念浅安满头黑线,果断飞出一拳。
    一个宫女倒下了,无数个金吾卫循声而来。
    远山掏出竹哨一顿狂吹。
    近水掏出药包一顿狂撒。
    瞬间被药粉扑了满脸的念浅安:“……”
    二货始终是二货,逆风撒药没伤着敌人光误伤自己人了混蛋!
    她气得跳起来怒抽近水后脑勺,“敢不敢顺风再撒药!”
    近水忙抱歉应好咧,屁颠颠站到风口有一包算一包,专往金吾卫面门招呼。
    念浅安恨恨掳了把脸,抖着爪子掏解药,和远山互喂互救,“虽然没吃进去,还是用下解药比较保险。”
    自救完毕抬脚一动,被不明物体阻了去路。
    念浅安低头一看,“陈内监?!”
    第318章 瓮中捉鳖
    路边积雪已被踩塌,陈宝横躺其间,身下满是泥泞,身上满是血污。
    不等念浅安扶人探看,身后兵器相交金鸣声忽而大作,随即被一声凄厉呼喊生生盖过,“师父!”
    陈宝徒弟甩袖狂奔,临到近前急急刹住,目光锁着地上陈宝,嘴里强忍担忧,“小的救驾来迟,请娘娘恕罪……”
    他带着数百成团的东宫近卫并暗卫而来,迎风撒药的近水得以援手,忙抽身回念浅安左右,扶起昏阙的陈宝搭脉,指腹一按头一点,“陈总管没事儿……”
    念浅安大松口气,打断陈宝徒弟的场面话,“前头究竟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陈宝徒弟含泪摇头,目光仍锁着陈宝,“百官朝贺,太和殿本来好好儿的,开席不久诸皇子循例向皇上敬酒,哪想刚轮到乐平郡王,皇上握着酒盏仰头就往后倒,太和殿转眼就乱成一团。
    还是殿下和刘总管出面调派,才止住混乱。殿下、乐平郡王和八皇子将皇上抬进养心殿,刘总管命人将吓得大哭的十皇子送回皇子所,领着院正太医也进了养心殿。不过片刻,又请走靖国公和几位阁老。
    莫说师父,余下朝臣也只有在外干等的份儿。谁也不知道皇上怎么了,谁也不知道养心殿如何了。师父眼见太后皇后公主并姜贵妃七皇女进了养心殿,又见姜姑姑进去不久就独自离开,这才觉出不对。
    养心殿只进不出,传话请人的小黄门是何时由谁派去的?养心殿里外消息不通,师父谨记殿下交待,见事不对就回东宫抽调近卫,回转时太和门却关了,门外全是百官仆从,师父命小的留下,自己进了后宫……”
    暗卫听见哨音凭空出现,他这才带着近卫闯进后宫。
    “有位暗卫大哥说,万寿宫方向也有哨音。眼下除了暗中随护殿下的林侍卫,一半暗卫在这儿,一半暗卫已经赶去万寿宫。”陈宝徒弟急言快语,顷刻间道尽所知,“前头究竟怎么回事,师父都说不清楚,小的实在不知。”
    想来小豆青幸不辱命,已然安顿好魏二嫂小侄女。
    明处有小豆青小豆花吹响竹哨回援,暗处有小喜鹊看顾魏二嫂小侄女。
    念浅安心头微定,见陈宝徒弟只知表不知里,忙目露询问看向近水。
    近水上下其手,摸完陈宝摸出银针,肯定道:“扎一针准保能醒。”
    她手起针落,尚在昏迷的陈宝本能发出嗷一声惨叫。
    差点跟着惨叫的念浅安等人:“……”
    擅药不擅针的近水明摆着手生,用针这么草率确定不是随便乱扎吗?
    瞧着好痛哦。
    确实很痛的陈宝翻着白眼醒来,糊着血污的视野一片朦胧猩红,听不清似远似近的械斗声,看不清眼前一张张脸,渐渐聚焦的目光游移不定,最终定格在念浅安脸上。
    太子妃没事。
    他却觉得又痛又冷。
    他是不是……要死了?
    向来鬼精的脑子迷迷糊糊,忽然绽放的笑容染着血红,却透着释然。
    他就那样仰面瘫在近水臂弯中,用尽力气的振袖礼依旧标准而老练,望着念浅安弯着嘴角,嘶声笑道:“娘娘,若有下辈子,您还嫁殿下可好?”
    他这辈子,狗苟蝇营,学的用的都是宫里老太监一代代传下来的那一套。
    最快乐最简单的时候,竟是认识念六姑娘面对六皇子妃,和太子妃打交道的时候。
    下辈子,还叫他在跟前伺候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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