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礼盒里的花与其说是樱花,更不如说像是被装点成粉色的薰衣草,蓬松柔软的一大团,像软绵绵的草莓云朵。
    傅落银点了点头:“就这个吧。”
    店长调出收款页面,正准备出示收款码,傅落银却顺手又从一边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枝红玫瑰:“再……再加个这个,不送给他,我自己带回去养着。”
    店长配合地露出职业性的礼貌微笑:“没问题的,加起来一共472,谢谢您的惠顾。”
    傅落银走出花店,伸手拿开礼物盒,看了看里边的粉色云朵一样的花朵。
    他把那只玫瑰的外包装拆了,多出来的茎叶部分随便扭了扭折断,然后努力塞进了樱花盒子里面。红艳艳的玫瑰立刻被粉色的樱花包裹住了,如果不拨开看一下,是发现不了的。
    傅落银慢慢地往林水程现在住的地方走去。他看了看手机,林水程还是没有回复他的短信。
    第62章 钝刀06
    “燕伯母平常喜欢喝花茶,不过苏瑜没说具体是哪一种。”董朔夜说。
    夏燃低头在网络上搜索信息:“你呢?你送什么?”
    董朔夜:“一块手工染色的布料,我看燕阿姨平常喜欢穿手工裁的、风格稍微传统一点的衣服,送她原布料应该会喜欢。”
    夏燃又想了想:“茶的话,燕紫阿姨具体喜欢喝哪一种我们也不清楚,她喜欢喝的肯定也不缺,送新的恐怕未必合她的意,我还是为伯母挑一套茶具吧。”
    他看了看搜索出来的店铺信息:“星城内有一家瓷器拍卖行,有些散件不定期对外直售的,可以过去看看。”
    *
    凌晨五点,林水程睁开眼睛,在黑暗中轻轻吐出一口气。
    两只猫一只睡床头,一只睡床尾,首长睡得好好的,“傅落银”却因为他睡觉的动静惊醒了,从瓦楞纸窝里立了起来,黑暗中一双猫目闪烁着微光。
    这只小灰猫的眼睛是黄绿色的,更偏黄色,没有首长瞪人时那种绿幽幽的感觉,它的眼睛像一对小灯,能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和守护感,它只是略带好奇地端详着他。
    他最近作息完全混乱,主要原因依然是他每况愈下的睡眠情况,最开始只是多梦,难入睡,容易惊醒,后边是越来越沉浸梦的内容中。以前他做梦醒来后那种照进现实的清晰感突然就消失了——或者说,他对梦境的感触越来越真实,仿佛只要再下一次,就会永远沉浸在梦里,醒不过来了一般。
    梦的内容他都不记得,但是应该都不太好,因为每一回他都是惊醒的。
    林水程揉了揉被冷汗沾湿的头发,下床洗了一个热水澡。
    下床花了半小时,洗澡从水热洗到水凉,接近一个小时。
    他最近懒散得连执行这种小事都不太顺利了,常常是一拖再拖。他现在一个人躺着发呆就能待上还几个小时,连连连看都不怎么打了。
    他的手机“叮”的一声响。
    林水程已经很久没有碰手机了,但是这次手机消息亮起来的时候,他愣了愣,而后解锁看了一下完整信息。
    那是一条医院发来的信息:通知病人家属,icu病房探视通道修改升级,探视开放时段调整为全天任意时段,可探视时间仍然是每天半个小时不变。
    林等的情况相比最开始的几年,已经趋于稳定。林等本来是可以转出重症监护病房的,但是因为林水程给林等选择了三院的脑部刺激疗程,设备和系列监控需要在icu进行,所以仍然住在这里。
    林水程才想起来,自己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林等了。
    想到这里,他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换衣打算出门。
    他顺便把剩下的信息也都看了一遍,有一个陌生号码的快递联系他很多次,最后一条短信消息是:“生日请柬会换人送给您,请您保持联系畅通。”
    林水程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什么生日请柬,连带着删除了短信。
    到了医院,他看完林等后,换下无菌服和鞋套出来,正好碰上过来检测除菌的护士。
    这护士认得他,谈起林等时也是平常的口吻:“等等现在也长大很多了哈,状况挺不错的,燕紫医生那天过来检查了一下等等的脑神经突触反应电流部分,电流活性比以前提高了很多的,说不定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林水程说:“谢谢。”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终于想起了被他所遗忘的那部分。林水程问道:“燕医生的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对的,主人的生日会就在后天了。”护士笑眯眯的,“林先生您和苏瑜也认识,也会过去的吧?我可惜了要和男朋友旅行没办法去。”
    林水程揉了揉太阳穴,点头道:“对,对,我会去——我还没有来得及选礼物,您方便告诉我燕医生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其他爱好吗?”
    护士想了想:“唔……主任平常也没别的,不缺钱也不缺东西,不过有个爱好是鼓捣点花草茶什么的喝一喝,主人办公室里放了两套茶具呢,可精致了,不忙的时候我们还能蹭几杯喝。”
    林水程问道:“燕医生爱喝哪种,有印象吗?”
    护士说:“这倒是不清楚了,就记得酸酸甜甜的还很香,好几次都不同吧。”
    林水程说:“谢谢。”
    “没事,林先生那我先去操作无菌了哈。”护士说。
    icu楼层的电梯默认为了抢救急用,林水程和往常一样走手扶电梯下楼。
    电梯尽头照常是科室楼层指引,林水程对面头顶,一个绿色的指示牌和箭头清晰地亮着“神经内科”。
    电梯缓缓下行,林水程看着那个指示灯牌,脚步顿了顿。
    这个时间还坐诊的医生都是值夜班的,林水程挂号进去之后,就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医生坐在会诊室,冲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您好。”
    旁边还有一个实习医生,给林水程倒了杯热水。
    林水程说了一声:“您好。”随后他问道:“您能否给我开一些安眠药,我失眠很久了,不需要很大的剂量,两三颗就行了,我大概有两周左右无法正常入睡了。”
    “别急,慢慢说,药也不是说开就能开的,我们要对患者负责。”女医生听完他描述后,给了他一张报告单,“先去验个血,然后去拍个ct、测一下甲状腺功能和脑电波。你不用紧张,我们是确认一下你失眠的成因,这些项目都是星城医保可以报销的内容。做完后把检查单带回来就可以了。”
    林水程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最终闭嘴了。他接过单子后,出去做检查了,关门前他说了声谢谢。
    他走后,实习医生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向女医生说:“这小哥长得可真好看,不过老师,一般我们只查内分泌和脑部功能,为什么还要他去查血和甲状腺?”
    他刚来一两天,是星城医科大学的大三学生。
    “这个人八成的抑郁导致的睡眠障碍,另外两项是确认这个的。这种病人我见多了,我看一眼都知道他的状态,只说自己失眠,不说或者不知道自己抑郁,心理科那边有80%的病人也是往我们这边来回跑。”医生说,“真正的确诊过程中,永远都是跨学科综合的诊断过程,人体是最复杂的系统之一,涉及大脑神经内分泌等等的是最困难的,你以后就知道了。还有,你注意到没有,他说话时特意强调了一下‘不需要很大的剂量’,说明他潜意识里其实对这种状态有个预估,他怕我们会因为他有抑郁症而不给他开安眠药。越是有这种倾向,我们越不能给他开,很危险的。等他一会儿回来了,还是照常给他开抗抑郁药。”
    凌晨医院人少一点,林水程半个小时之后就拿到了全部的检验结果单。
    他坐在检验科外的长椅上,一样一样地看过去。
    他本来专业是化学的,和不少制药公司也合作过,那些在平常人眼里看起来犹如天书的英文简写和计量单位、数值范围在他眼里完全透明。
    片刻后,林水程站起身来往外走,不过他不是回到神经内科,而是走向扶手电梯。
    凌晨五点,城市中的大部分人都还在沉睡的时间。
    傅落银正在星大附近的家中浏览学生论坛;苏瑜抱着拖鞋在睡觉;拍卖行灯火通明,川流不息。神经内科的值班办公室里的实习医生打开门寻找,却没有看到刚刚那个好看的男生的影子。
    林水程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检验报告单折起来,等到折了两次对折之后,他轻轻将它撕碎了,丢进了垃圾桶,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凌晨六点。
    林水程打车来到拍卖行,浏览零散出售的茶具。
    这家拍卖行是他搜索到的口碑最稳定的一家,林水程在官网上查到了几套茶具的图片信息,价格也属于散件中稍微低一点的,三五万就能拿下,他打算亲自过来看看。
    林水程进店后,把保存好的官网信息图给店员看,他比较中意一套九头咏梅的紫砂壶,希望能够买下。
    店员说了稍等之后没一会儿,店家一脸歉意地过来道了歉:“对不起先生,这套茶具今天已经被人买走了,官网信息没来得及更新,所以这套已经没有了,您要不要再看看别的?”
    林水程没有拒绝,在店员带领下看了看其他几套茶具,但是都不太满意。
    店员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这些当中,先生没有比较喜欢的吗?”
    林水程指了指一套天青汝窑的茶具:“这一套很好看,不过我要送长辈,不太适合。”
    这套汝窑的杯底展示上用工艺做出了水波一样的细纹字样,是个双喜字,是婚嫁礼品。
    店长在旁边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还真是巧了,我总感觉这场景发生过一次,刚刚那个买了九头咏梅的客人也指了这一套,说好看但是不太适合送过生日的长辈,真是太巧了。我记得是姓夏?您二位口味类似哈。”
    店员挠头:“好像是。
    林水程最终还是把那套天青汝窑茶具买了下来,他说:“以后弟弟结婚,大约可以送给他吧。”
    七点整。
    傅落银推门上班,把早餐留在了饭桌上;林水程回到家,给首长和小灰猫喂了粮食,揪着小灰猫滴了药。
    他把手机放在床边,开了电磁炉给自己煮了一碗泡面,随后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
    这次他终于记得了一点梦里的片段,他梦见自己的家变成了灰色,整个冬桐市都灰蒙蒙的,仿佛被调上了无法磨灭的滤镜。
    林水程推开门,看见院子里他的爷爷、父亲还有弟弟都在,他们三个人也是灰色的。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也是灰色的,不说话,他的名字叫楚时寒。
    他们都很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只是面容有点悲伤。
    他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但是他每往前一步,这院子里的人和事就离他远一步。后面画面就变了,这些人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林望一脸凝重地穿戴着他的警服,林水程从小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要去执行紧急任务了。
    林等在写作业;楚时寒坐在桌边看书。
    林水程还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院子里,他的爷爷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嘴巴动着,像是在大声给他念诗,而他捧着小脑瓜蹲在他面前认真听。
    他的爷爷是个侠客式的人,教书的,除了逼着他们练字以外,闲来无事还会提笔写几句三流诗句,他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把林水程培养成文学家——林水程显而易见更适合理工科;于是老爷子后来把主意打到了林等身上。
    林水程问:“你们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依然没有人回答他,梦里的他抬起头,只看见头顶开始下雪,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落地全部变成了纸钱。冬桐市的葬礼开始了。
    从这段梦境中醒来后,林水程觉得心脏狂跳,那种压抑的氛围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上午九点半。
    傅落银因为胃疼而放缓了讲话的语速,会议室的其他人抬眼认真听着,气氛沉寂无声。
    首长窜进林水程怀里,轻轻舔了舔他的脸颊,随后跳下床,从出租屋的宠物门底下钻了出去,开始了它今天的检视小弟的工作。
    林水程爬起来打了一个电话:“喂,您好。我是林水程。”
    对面显然还记得他,立刻说:“哦哦哦林先生您最近还好吗!还有空继续接项目吗?我们这几天正愁找不到人……”
    每一个字,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出来,甚至写下来,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变得似是而非,仿佛世界在此刻给他上了一个屏障,把除了他以外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吵闹声。
    林水程又开始剧烈耳鸣,他喘了几口气后,伸手压了压耳根,又在接踵而至的眩晕中,狠狠地咬了一口自己的指尖,让疼痛把自己的神志唤醒。
    “我想问问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之前帮贵公司合成的已上市药物方便再给我寄几盒吗,我想作为纪念保存一下,之前搬家不小心把样药弄丢了。这种非处方药我买不到,非常不好意思。”
    对方立刻说:“这当然没有问题,您在星城吗?我们这就给您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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