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时寒的房间还是原样,大部分东西都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好,桌上纤尘不染,床上用品也整齐洁净,连用过的打草稿的纸张都整理放好叠在桌上,就像他没有离开过一样。
    之前楚时寒留下来的所有文字资料他们都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傅落银随手拿起那叠草稿纸看了看。
    楚时寒打草稿的习惯和大部分人一样,乱七八糟地写满了。铅笔写完之后偶尔有擦除和删改的痕迹,铅笔写完了又用原子笔再写一层,密密麻麻的都是公式和演算方法。
    傅落银看了这些草稿纸一会儿,忽而想到了什么,给董朔夜打了个电话:“董黑,我哥留下来的东西做过痕迹分析吗?”
    董朔夜说:“还没,你是指什么?”
    “草稿,人在打草稿的时候或多或少会留下一点生活痕迹,尤其是休息和走神的时候。我哥的草稿笔迹分析之前没有异常,但是我们没有做印痕分析,有些地方他擦除了、有删改,这些被消去的痕迹或许可以检查一下。”傅落银问,“五箱标准箱的草稿和笔记内容,全部做笔迹印痕分析要多长时间?”
    董朔夜说:“半个月到一个半月时常不等,我一会儿让人过来取。这个是完全可行的。”
    傅落银说了好,挂掉电话之前,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告诉董朔夜:“对了,林水程今年冬考打算考你们警务处。你们那儿最近有合适的岗位吗?”
    董朔夜的停职调查接近尾声,没有查出任何异样,最近也快到他重新去上班的时候了。
    董朔夜想了想:“最近不太有,招人这边是人事部在管,一般警务处99%只招警校出身的,嫂子要考进来恐怕有点困难,嫂子如果要进来工作,我的建议其实是考二处情报局,那里面向社会招生更多,而且涉及情报分析数据排查等等,嫂子的量子分析专业也更对的上。还有,警务处其实对内外视挺严重的,如果不是警校出身,恐怕嫂子多少会受点委屈。我当年和苏瑜考这里边,苏瑜初试是680分,我689,前后三年就我和他两个人是直考进来的,而且这还是在专业对口的情况下,我是警校毕业,小鱼自己是法医系的。”
    傅落银说:“算了,他喜欢,让他考着看吧。”
    联盟公务统考满分是750分,一般初试线是520分,但是初试线之上还要分好几个档次,来决定考生是否有能力获取考试资格。
    就拿警务处举例来说,它有星城一科和分部副科的区别,只有一科才是核心中的核心,而分部副科则是面向各个分部甚至分区、分市镇岗位的。
    警务处不太喜欢招直考的人。里面的传统依然是按资历居多,星城中心层,除了董朔夜这种自身能力极强的人以外,大部分都是从基层一级一级地升上来的。所以警务处核心的初始标准,其实已经带上了隐性的门槛,在警务处人事眼中,直考的人先天不具备警校出身,四年培训出来的专业度和敏锐度,只会增加人力培养成本。
    傅落银拜托董朔夜帮林水程多方打听,还打听到了一个非常不有利的情况,那就是今年警务处招考取消了预估录取分数线。
    饭桌上,林水程问:“取消录取分数线是什么意思?临时不招人了吗?”
    这些天还是傅落银做饭,偶尔犯懒了,两个人就叫外卖吃。
    傅落银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麻辣虾球:“虽然不是不招人,但是意思跟不招人几乎差不多了。往年各个部门都会公布预估初试线,这样最后会录几个人,考生在考试之前大概都有个底,也方便考完之后有个参考,这里面还有一个更简单的意思:这个分数线往上走二十分,差不多就是保底分数,只要最终成绩在预估分数区间往上走二十多分左右,那么这个部门就不可能拒绝你的初试。”
    林水程若有所思:“今年警务处取消了预估分数线,也就是说,即使分数非常高,都有可能会被他们拒绝初试是吗?”
    傅落银点了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可能警务处今年没有直考招人的计划了,不过你也别灰心,尽力去考就是了。如果警务处不行,还能报一下二处。”
    林水程乖乖点了点头。
    傅落银着他,笑着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挺想让你考七处的,可惜七处这边不太稳定。我脚跟还没站稳,要是你再过两年考试就好了。”
    林水程垂下眼,没有说话。
    他拿筷子拨弄着晶莹饭粒中那枚鲜红的虾球,片刻后问道:“那可以辞职再考吗?”
    傅落银怔了怔。
    林水程望着他,眼神清澈明净。
    “可以可以,而且不用辞职,申请部门调动就可以了,开个介绍信批准合格就能来。”傅落银突然感到心底涌上一阵雀跃,可是他又不太敢确定林水程的意思,“你是说……两年后如果我稳定了,你愿意跟我一起来七处吗?”
    他连筷子都放下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好,这种态度像是急哄哄的毛孩子一样,傅落银掩饰似的,开始给林水程盛汤。
    林水程轻轻说:“好啊。”
    傅落银又愣了好大一会儿,接着把汤递给他。
    他神情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迅速开始话痨起来,跟林水程讲七处的事。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这么满意自己进了七处这件事。
    当初他从第八区出来,接手公司,忙公司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那时候他想,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会一辈子呆在江南分部。可惜事与愿违,傅凯要求他进入七处,他们都知道这是个让傅家更加稳固的机会。
    他其实不喜欢七处,更不喜欢星城这个地方,从小到大,星城在他眼中就是闷热的夏季、寂静沉默的家、破败发黄的校园照片,他宁愿选择那些在江南分部的夜晚,一个人,孤独而自由。
    但是现在,傅落银开始发现它的好,他跟林水程讲七处繁育的新品种发光海藻,它们可以取代照明灯,并且释放氧气,在夜晚组成星空的深海;他讲七处基地里的沙漠,一个人闭着眼睛开出半个小时也不会遇到障碍物,沙漠中央永远有个灯塔为科研人员指路;他讲七处每年会举办的分子纳米赛车,去年的冠军花了两个小时就跑了2纳米的距离,这种结构和赛道触点会成为新一代纳米清栓技术的思路之一……
    林水程认真听着,一直安静地看着他,像是听什么学术报告一样。
    他连林水程的职位都想好了:“七处一直缺数据和分析上的人才,我之后就再设置一个部门给你,专做数据排查,就招量子分析师,你看怎么样?”
    林水程笑:“我一个人?”
    傅落银咳嗽了一下:“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呆着不好玩,就多招几个。”
    吃完饭后,林水程刷题,傅落银洗碗。
    傅落银洗完后,照例溜去书房围观林水程刷题。
    据他观察,林水程在这么几天的时间里已经把十几套真题刷完了,今晚上林水程专心纠错,查漏补缺。
    他凑过去骚扰林水程,翻他的错题本,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大宝贝一样:“你也有错题本?”
    林水程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傅落银继续大惊小怪:“你怎么会有错题本?”
    林水程还是不理他。
    他不理他,傅落银就盯着他看,看到林水程理他为止——林水程似乎感受到了他灼热的视线,两三秒之后,尽管依然没挪开望向试卷的眼神,但是唇边已经不由自主勾起了淡淡的笑意,像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无奈和骄傲。
    林水程低声说:“幼稚。”
    “真的。”傅落银不依不饶,“我以为你不会犯错,你那么多满分怎么考出来的,尤其是每次都比第二名高出那么多分?”
    他也算是从小到大一路年级前三的学霸过来的,但是林水程这种bug级别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也超出了他的意料。
    傅落银还记得自己看林水程成绩单的震撼——一路满分,所有栏目都是满分/满分的形式,他有一瞬间还会怀疑是系统数据出错,直到他在林水程幼儿园的一次迷宫大赛的成绩里看到了93/100的分数,这才感觉世界回归正常。
    “收集错题,多刷题,还有自己试着出考卷,理解出题人的思路。”林水程说,“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试卷,学生考试时,更多的时候是与出题人的博弈,只有自己成为出题人的视角,才能知道陷阱在哪里。”
    傅落银若有所思:“所以你能把你的错题本给我吗?”
    林水程瞅他:“干什么?”
    “供起来没事拜拜。”傅落银一脸认真,他想起了他在星大学生论坛里看到的那些话,严肃地说了一声:“林神保佑。”
    “……”林水程看了他一会儿,转头继续订正错题去了。
    十二点一过,林水程把错题集关上了,把桌上的试卷理好放在了一边。
    傅落银还在看文件,抬眉:“做完了?”
    “嗯,明天给自己一天休息时间,接下来准备面试。”林水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傅落银光明正大瞥了瞥他衣衫底下隐约露出的腰线。
    林水程察觉了他的目光,接着歪头看了看傅落银:“一起洗澡吗?”
    “……”
    “……”
    傅落银觉得自己的头皮要炸开了,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和林水程住在一起这么久,要说忍得不难受是假的。有时候林水程一句话一个眼神,或是喂猫时弯腰下去的一个背影,都让傅落银忍得难受,甚至于生出疼痛。
    他知道林水程知道,但是他没有这个打算。
    他说:“不,不了,你自己……”
    林水程说:“背有点疼。”
    傅落银:“……”
    傅落银有关这整晚的感觉直接都失真了,从晚饭开始,从林水程望向他的亮而深的眼眸中,从林水程站在浴室门口回望他的动作中。浴室升腾热气,林水程的眼睫蒙上水雾,眼前的所有,这晚上的每分每秒,都在冲刷着傅落银的理智。
    他的防线再一次分崩离析。
    他和林水程从浴室滚到床上,这次林水程头发湿漉漉的他也没顾着管,这种诱惑对他而言超越了一切,直接让他的整个世界都分崩离析,跌入这种温柔火热的幻梦里。
    他一直在忍,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和用尽全力的征伐欲,林水程摸了摸他紧绷的肌肉,轻声说:“可以用力点。”
    “嗯?”
    “用力点。”
    ……
    小灰猫和首长好奇地扒在床边,这些纯良天真的视线却分外让人感到羞耻。
    林水程偏过头,哑声说:“猫。”
    傅落银拉过被子把他们盖了起来,一方天地只剩下他们彼此,透着暖黄的灯,朦胧暧昧地亮在他们彼此间。
    傅落银扣着林水程的腰,吻过他的眉眼、嘴唇,低声说:“我知道你是哄着我,但是有时候我也会想,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我还是高兴。”
    林水程抱着他的背,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发。
    傅落银睡着了。
    林水程还被他裹在怀里,他努力伸长手,在不惊醒他的前提下拉过被子,给他们两人盖上了。
    他凝视着身边人英俊沉稳的眉眼。
    曾经他在这张脸上寻找过往,如今,他已经很久不再透过他去看过去的人。
    傅落银就是傅落银,永远凶悍霸道地闯入他世界的人,他不像他以前遇到的任何人。
    ——如果是两年后,如果他可以在警务处把所有的事了结,那么是不是……还有那么一丝可能,保留现在这一份温暖呢?
    他安静地窝在傅落银怀里,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安静绵长。
    *
    一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林水程还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出成绩,时间已经步入十二月底。
    等待成绩的这段时间里,林水程又回到了他的工作台边,傅落银看到他在反复演算、建模,模拟事件的运行,就知道他依然在研究蝴蝶效应。他也不打扰。
    警务处一直到成绩开放前夕,依然都没有公布今年的预估录取线,这时候差不多也落实了警务处的意思:今年没有招聘直考考生的打算,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开放给公务直考的考生。
    查成绩前,傅落银问林水程:“紧张吗?”
    林水程说:“不紧张。”
    傅落银笑:“不紧张我也要帮你查。”
    他登入查成绩的页面,页面从上到下刷新出来。
    【姓名:林水程
    考号: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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