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哥,你说夫人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陈萱琢磨了一回自己和闻夫人的事,征询魏年的意见。
    魏年自从知道闻夫人与他媳妇的关系,就没少思量闻夫人和他媳妇这几年的来往,魏年早有猜测,道,“要我说的话,应该是那次去你们店里买皮子的时候,那次,她买了很多皮子,还与你说了不少话,是不是?”
    “那时我以为她是因为我在沙龙上和闻雅英相处过。”陈萱皱眉,“阿年哥,你说,她是不是不想认我啊?”
    “那倒不是,我看她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她大概是担心你会怨恨她吧,毕竟她当初是不得已抛下你,可后来境况转好后也没去找过你。”不得不说,魏年与闻夫人的思维非常一致。
    陈萱叹口气,给闺女换一个继续吃,她看看魏年,眼神落在自己怀里的胖闺女身上,低声说,“虽然我以前看二叔二婶待堂弟堂妹好,心里也很羡慕,也会想,要是我爹娘在世,肯定也会很疼我。哎,可听你说,她先前也是没办法,你不知道,在乡下,守寡的日子最难过了。我要是个儿子还好,偏我还是个闺女,我二叔二婶的性子,你也知道点,他俩为了钱,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夫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在老家,要是没儿女的寡妇想回娘家,嫁妆是要还给人家的。可要是有儿女,儿女若留在夫家,嫁妆是各自一半。我二叔二婶就是为了她的嫁妆,也不能放我跟她走啊,我要跟她一走,嫁妆就要全被带走了。就算说了不要嫁妆,把我带着一起走,我二叔也不能答应,在村儿里怎么也得要个脸,以后才好做人。”
    陈萱并不是圣人,她也觉着有些难过,不过并未到伤心的地步,陈萱说,“其实,村里也有守寡的媳妇带着闺女过日子的,阿年哥你不知道,太受欺负了。村儿里什么猫猫狗狗的都会去欺负你的,闲言碎语也多。与其俩人都过不好,还不如有一个过得好呢。我在二叔二婶家,也就是天天干活吃的差了些。其实,每顿饭,只有二叔和堂弟吃白面,二婶和堂妹也没白面吃,都是吃粗粮。在乡下,就是熬到做老太太,日子好过的人家儿也只有老太爷一个吃小灶儿,老太太和其他人都是吃大锅饭。在乡下,女人是二等人。在城里就不一样,城里风气开放,讲法律,女人只要自己争气,总能替自己挣口饭吃的。”
    “当初我有阿年哥帮忙,在咱家吃穿也不愁,这好几年才学到初中课程。这世上,吃多少苦,享多少福,一点儿都差不了的。她当初得吃多少苦才有今日呢?也没什么怨不怨恨的,你看闻雅英那样儿,我当初在乡下虽说是要每天干活儿,可要是跟闻雅英在一块儿,不得叫她欺负死啊。我小时候可老实了。”陈萱又说,“寡妇自己改嫁还好改嫁,新派人结婚也不讲究一婚二婚的,可这世道,还没那么新呢,她要是带着我,就是拖油瓶儿。闻家又是大户人家,讲究肯定多。”
    陈萱小声说着话,看闺女吃饱,把孩子抱怀里轻轻拍奶嗝,小丫头吃饱喝足,见妈妈脖子耳朵上有亮晶晶的东西就要去抓,陈萱忙把孩子递给魏年,自己把首饰摘下来收好。上次她去还首饰,闻夫人说起今天宴会的事,就让她继续收着戴。放好首饰后,陈萱心里对于和闻夫人的关系已经有所论断了,除非是闻夫人认错,不然凭她现在,也没什么可叫闻夫人图谋的。要是闻夫人没认错,大约闻夫人就真的是她妈妈。陈萱却是正色同魏年说,“阿年哥,虽说夫人可能真的是我我妈妈,咱们也就像以前那样走动就行了,可别去沾闻先生的光啊。那样会叫人瞧不起的,咱们又不姓闻。再说,咱们现在日子也好过,吃穿不愁还有积蓄。咱们好好过日子,也不愁日子过不好,咱可不能干让人看不起的事。”
    “我知道,我是那样的人吗?”魏年亲亲闺女,看陈萱没受什么影响,也便放心了。
    一时,刘嫂子端来两碗热腾腾卧了荷包蛋的热汤面,小丫头一见就两眼发亮,拍着小手咿咿呀呀说起话来。陈萱沾个筷子尖儿,给小丫头舔一下,小丫头就巴唧巴唧的吞咽起来。魏年把小丫头递给刘嫂子抱,打发刘嫂子抱着小丫头在外间儿去了。夫妻俩头对头的吃面,魏年忽然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放到陈萱碗里,陈萱抬眼看他,魏年巧舌如簧的人,平时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此时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硬梆梆的说一句,“吃。”
    陈萱不知为什么,眼睛酸酸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碗里煎的金黄的荷包蛋上。
    要说陈萱怨恨闻夫人,那也没有。陈萱不是个不通情理的性子,像她说的,一个寡妇带着闺女,在乡下日子是极艰难的。何况陈萱现在日子过的不错,她性子也一向敦厚,可不知为何,就是有一种无可排谴的心酸。陈萱边哭边吃,吃完两个荷包蛋,吃光一碗面,攒足了力气狠哭了一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火气,还发作了魏年一回,说魏年,“活该被人泼一脸红酒,这就是不老实的报应!”
    魏年简直对天发誓,他下半辈子都不会再跟第二个女人跳舞了。
    待陈萱把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魏年哄了陈萱好半日,又把小丫头抱进来给她,胖闺女一入怀,陈萱心情就好了,待躺下很久,陈萱忽然说,“阿年哥,我以后,一辈子都不离开咱们小丫头。”
    “成,以后咱们给小丫头招个上门女婿。”
    第159章 委屈
    陈萱身为当事人, 也给她与闻夫人的关系冲击的不轻。就是旁观者如秦殊,更是震惊的好久没回过神。秦殊这样的大嘴巴都是直到大半宿才回过神,悄悄同好闺蜜魏银说,“阿银,你说多玄啊,闻姨竟然是二嫂的妈妈。”
    魏银初时都没听明白,她二嫂娘家没人了啊, 还以为秦殊说的是别的哪个二嫂。结果, 待秦殊说了晚宴上的事, 魏银惊的合不拢嘴,她也曾偶然见过闻夫人一面,想到闻夫人气质容貌,魏银不可置信,问, “真的?”
    “可不是真的, 闻姨亲口说的。”秦殊感慨,“以前倒是听说过闻姨先时嫁过人,真没想到,她竟然是二嫂的妈妈。”
    要不是夜深, 魏银真有种冲动去告诉爹娘,她二嫂的妈妈还活着的事。
    待第二天陈萱魏年起床的时候,魏老太太魏老太爷就都知道这事儿了。魏老太太都没用李氏给她梳头, 自己匆匆的挽个攒儿, 插根银簪子, 就跟老太爷说这玄事儿,“不是说死了吗?”
    魏老太爷早起后照例要先抽袋子旱烟,一面往烟袋锅里塞烟丝,一面不紧不慢的道,“陈家人那么说罢了,当时是出门子走了。”
    魏老太太摸出洋火来给老头子点烟,觑着老头子的神色,觉着古怪,问他,“你怎么一点儿不吃惊啊。”
    “前几天阿年找我打听过,还说一位夫人对阿萱特别好觉着奇怪,原来竟然是阿萱她亲妈。这事儿闹……”魏老太爷道,“你这得准备一下,到底是阿萱她亲妈,要是人家过来,咱们就是亲家见面,得正式认认亲。”
    魏老太太将嘴一撇,嘀咕道,“早我看那大陈那媳妇就不是个好缠的,以前咱们前后邻的住着,我就瞧出她不安分了。你看,大陈一走,她就守不住。”
    “你也看看二陈两口子那德行,寡嫂也不是好当的。”魏老太爷倒是说句公道话,“好在现下都熬出来了,阿萱也挺好。咱们两家当年定的亲事,俩孩子日子过的也好。”
    魏老太太还想再发表一回意见,见儿子媳妇的都过来了,魏老太太也就把话咽了回去。见陈萱抱着小丫头,先接过来,笑呵呵的把小丫头放怀里,“唉哟,奶奶的小丫头醒啦!”
    “精神的不得了,五点钟就醒了闹腾。”魏年道,“越是没用的人,醒的越早。”
    “这叫什么话,孩子都这样儿,你小时候那会儿,四点就醒,我也没嫌你半点儿。”魏老太太不爱听儿子这么说小孙女,说来,除了自己的几个孩子,孙男孙女的,就是魏金的俩外孙,魏老太太也没管过。主要是孩子们的娘当时都没工作,魏老太太也就不用帮着带。到小丫头这里,陈萱得去店里做事,魏老太太也比较支持陈萱去店里挣钱,认为媳妇挣钱比较重要,这样也就不算吃白饭。所以,小丫头每天都是魏老太太带,当然,还有刘嫂子安嫂子帮着。魏老太太带的多,再加上小丫头这相貌除了雪雪白的皮肤,其他都像她老人家。魏老太太就格外稀罕,现在出门听戏都少了,每天在家带小丫头。
    接过小丫头亲香一回,魏老太太问陈萱,“你亲妈那里,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儿?”
    陈萱都不晓得魏老太太是何时知道的,不过,一看秦殊朝她使眼色,陈萱就知道是秦殊说的了。陈萱原也没想瞒着这事,陈萱道,“我也是昨晚才知道,又着急回家,也没多说,想着今天和阿年哥过去说说话。”
    魏老太爷点头,“是这个理。跟亲家母说,要是有空就过来坐坐,咱们也不是外人。”魏老太爷虽不赞成妇人改嫁,可那毕竟是陈萱亲妈,这就是正经亲家母。而且,相对于陈家二叔二婶,就是改嫁的亲妈,也比那对货体面一千倍啊。相较之下,魏老太爷直接就认了亲家。
    陈萱点头,“嗯。”
    待吃过早饭,陈萱喂过小丫头,再给小丫头备了些奶出来,就同魏年去了闻公馆。
    闻夫人昨夜就与丈夫说闻雅英的事,闻夫人道,“我真是不知道哪里对不住她,她就算一直对我不满,有本事把学念好,自己比我强百倍,这才叫本事!你看看,她这都是做的什么事?我已经同她说过,阿萱是阿萱,不会入闻家籍。她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与我说,不想与我说,可以同你说。什么都不说,不满意就直接发脾气,她现在可不是十岁的时候了!”
    对于长女,闻先生心中已经有所决定,“这次回南京,还是带她回老家吧。”
    “你想好就好。让她回老家也好,我先前不过是派人打听一下阿萱,她知道阿萱是我的女儿后非但处处与她做对,还对阿年勾勾搭搭,两个孩子的感情好还罢了,倘闹出什么来,我看你的面子往哪儿搁!”
    “你这话过了。”闻先生忙安抚妻子,“不至于此。”
    “什么不至于此,我亲眼见的。她不见得看得上阿年,她就是怕阿萱日子过的痛快,非要让阿萱不痛快,给我添了堵,她就痛快了。”闻夫人冷笑,“她要是把跟我寻不痛快的心思放到正事上,不至于现下一事无成,丢人现眼。你还是与她说明白,她自己把日子过好,她自己的成功,比对付我重要一百倍。有本事,是用在自己的事业上,用到外人身上,她可倒好,都用到我这儿来了。别让咱家成为别人嘴里的笑话。”
    闻先生道,“这事我来解决。”
    反正,陈萱魏年夫妇过来时,是没有见到闻雅英的。
    小夫妻俩一到,闻先生温和的问,“吃过早饭没有?”
    魏年道,“吃过了。”
    闻先生对魏年道,“咱们去楼上坐,让她们娘俩好好说说话儿吧。”
    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该说的,魏年已经同陈萱说过了。陈萱就是觉着,突然间身份上的转变,有些不自在。闻夫人拉她在身边坐下,抚摸着陈萱手掌中几处再难退去的老茧,轻声说,“我不是个好妈妈。”
    “阿年哥都跟我说了。那会儿,也是迫不得已。”陈萱看向闻夫人,认真的说,“我也不知要怎么说,阿年哥说,你担心我怪你处境好后没照看我。其实也没有,二叔二婶那人品,他们要见你如今这样,还不得赖上你啊。他俩人不好,又赖又贪财。你以前从村儿里出去,到南方去,出国去,肯定吃了很多苦吧。你现在这么美,这么有学识,我心里挺高兴的。我过过乡下的日子,我自己醒悟后,也一直想多看看这世界。我跟阿年哥商量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怎么样?我有不懂的事,会请教你。你就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成功的女性,你走过这条路,肯定也会有许多经验可以教我。”
    闻夫人抑制不住喉间哽咽,继而泪流满面,“好,都好,我求之不得。”
    陈萱一句让闻夫人为难或是难堪的话都没说,也没有说魏老太爷说的亲家见面的话,陈萱知道闻夫人现在的地位,她并不想闻夫人为难。闻夫人有今天,不容易。陈萱自己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许多委屈,陈萱不想自己变成个一味抱怨的人,她还有自己的理想要实现,有那许多要看的书,要走的路,她不想因为委屈而停滞不前。人的一颗心,那么小,容得下多少委屈不平。能过则过吧,何不宽厚?闻夫人,她的妈妈有自己艰难坎坷又辉煌灿烂的一生,而她也有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而每个人的人生,又都是这样的不容易。
    第160章 亲家见面
    陈萱跟闻夫人说了会儿话, 就提出告辞。魏年下楼, 看他媳妇神色还好, 倒是可怕的丈母娘的眼睛似是哭过, 便礼貌的带着媳妇告辞了。闻先生与闻夫人一起送走小两口,见妻子泪水不干,拿帕子给她擦。闻夫人坐在沙发上,与丈夫道, “我要给阿萱补一份嫁妆。”
    闻先生道, “这自是应当。”
    闻夫人摆摆手,“用我的钱,你这就要送雅英回老家,别让老太太多想。”
    闻先生接了阿芒送上的温水递给妻子, 温声道, “咱们这些年的夫妻,别的东西你看着准备,咱们在金鱼胡同那里还有套宅子, 这宅子是我做叔叔的心意。”
    闻夫人并没有拒绝,闻先生又道, “你与阿萱相认是好事,你一直记挂着那孩子。如今相认,咱们该请一请阿萱的婆家, 一则是做亲家的礼数;二则, 咱们这里正经是阿萱的娘家, 女孩子嫁人, 总是要有娘家,才有倚靠。”闻先生对陈萱夫妇一直印象不错,魏年有着商人的精明,难得的是,肯学习上进,还懂英、日、法三门外语,这就相当不简单了。陈萱则是心性过人,尤其是昨天晚宴的表现,相较于自己那不成器的长女,陈萱简直就是闻先生理想中女儿的化身。为人淳朴,又有自己的理想追求。不要说不是外人,哪怕真就是外人,闻先生也很欣赏这样的青年。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回,因为闻先生还要回南京,这事便要快办。
    时人给女儿准备陪嫁,嫁妆上讲究的门道就多了。旧式的嫁妆还是从头到脚恨不能准备出女儿一辈子用的东西来,新式嫁妆则没这么拘泥了。陈萱早便与魏年成亲,如今算是给陈萱补的一份陪嫁,闻夫人是个直接的人,没弄那些花团锦簇的东西,都是给陈萱最保值的东西。除了房产,便是首饰。
    让人自南京取来一些珍藏的首饰,闻夫人又在金银楼给陈萱挑了几套女孩子时兴的首饰,一并算在嫁妆单里。
    这些准备好,闻夫人才给魏家下的帖子。考虑到魏家是老派人家,闻夫人定的东兴楼的包厢,做为两家亲家的正式见面。
    自接了闻夫人的帖子,魏老太太可算是愁死了,愁穿什么样的衣裳。魏老太太跟大闺女商量,“你说我要不要做两身新样式的衣裳穿,听阿银说,现在阿萱她娘洋气的不得了。”
    魏金道,“您老现在的衣裳也不土啊。”是真的不土,自从魏银陈萱开了化妆品店,家里人潜移默化的在打扮上都用心了。就是魏金魏老太太这一对抠儿,因为有免费的化妆品用,俩人每天是早晚用雪花膏,如魏金每天还要化个淡妆才出门的。至于魏老太太,每年衣裳的样式都是魏银帮她定的,都是北京城最流行,在老太太中间儿都数得着。
    听大闺女这么说,魏老太太又叫着大闺女跟她挑那天亲家见面儿时的衣裳,魏金还说,“二弟妹这亲妈也奇怪,怎么突然就活了?”
    “看你这说的,人家原也没死,是陈老二那一对儿不省心的,瞎给人家传。”魏老太太还是维护亲家母的名声的,对魏金道,“你做大姑姐的,到时跟我和你爹一起去,可不能说话这么没遮拦。阿萱她娘可是个厉害人。”
    “这我能不知道?”魏金倒了两杯茶,递给她娘一杯,凑近了跟她娘说,“我记得小时候,阿年那会儿也还小,每天介那个腿贱,一有空就去陈叔叔家里。阿萱老实,还比他小俩月,阿年一去就把人家弄的哭唧唧,有一回,陈家婶子把阿年捉住,拿痒痒挠抽他屁股,抽好几下,都抽肿了,妈你气不过,还过去寻陈家婶子评理,你俩还吵了一架,是不是?”
    魏金因是长姐,对弟弟们小时候的事一清二楚的。说到旧事,魏老太太仍是不服,哼道,“没见过她那样儿的,那就是小孩子闹着玩儿,她就当真。孩子间你推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的,哪里有大人上手的,就她那不讲理的,竟然打阿年。你说她好歹也是做长辈的,真亏下得去手。”
    魏金都好奇,“你俩这么不对付,当初怎么给阿年阿萱定的娃娃亲啊。”
    魏老太太理所当然,“你爹跟你陈叔叔好,跟他家老太爷交情也不错,瞧着俩孩子同龄般配的,咱两家也门当户对,就定了。这事儿是他们男人拿的主意,我不管的。”
    说一回古儿,魏老太太又道,“到时我得插根金簪,把我那金戒子也多带上几个,听说她如今富贵了,咱可不能叫人小瞧。”
    “插一根哪儿够,起码插三根!阿萱她娘早就厉害,妈你可不能在穿戴上输她,叫她小瞧!”
    于是,当天魏老太太就一头灿灿金的去了,魏年劝过她娘,略把头上的金簪拔下几根,可他娘是认准了定要富贵打扮,还有他大姐在一旁裹乱,魏年也就顾不上他娘了。
    结果,魏老太太见着闻夫人那一身淡雅如菊的打扮,要不是魏老太太这把年纪,这个心理素质,非自惭形秽不可。魏老太太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着一看就知这女人不是个安分守节的,要不是这么好打扮,也不能改嫁啊!魏老太太这么劝说着自己,才能不在闻夫人跟前露怯。闻夫人待人一向如沐春风,态度既亲热也没有过分亲热,还带着那么一点故人重逢的喜悦,拿捏的恰到好处,“魏大哥魏大嫂,咱们得十大几年没见了。”看一眼圆馒头似的魏金,“这是小金吧,一转眼也是为人母了。”又跟魏家介绍闻先生,“这是我们家老闻。”
    在魏老太太的想法里,改嫁自然是越嫁越差的,虽然听儿子说了,二儿媳亲娘嫁了个南京高官,魏老太太还以为她给人家做二房啥的。为此,还跟儿子打听过,结果,险没把魏年呛死。魏年还细细的跟他娘说了回闻夫人的厉害,完全今非昔比,虽然魏年也不晓得闻夫人的“昔”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闻先生在南京政府任要职,闻夫人也是高官夫人。可别她娘这想当然的过去,再得罪了他这可怕的丈母娘才好。有魏年跟她娘特意交待了闻夫人的背景,魏老太太就觉着,那肯定是嫁了个老头子。很明显的道理啊,做大官儿的,哪个不是老头子!再者,她就不信寡妇改嫁还能嫁到同龄般配的!
    魏老太太已经做好后亲家公是个老头子的准备了,结果一见闻先生,险没闪了腰,魏老太太两只眯眯眼一下子睁得老大,心说,俄的天哪,这女人二嫁竟嫁得这么好!没天理的!
    魏老太太虽说嘴上没把话说出来,但她那面目表情,闻先生闻夫人很不瞎,都看出来了。闻夫人请亲家一家子坐下,让伙计先上了两壶上好的毛峰,大家坐着说说话。闻夫人道,“当初两家定下亲事,这些年,自老陈过逝,陈家就败落了。魏大哥信守姻约,令人敬佩。我听阿萱说了,这几年,您家待她特别好,不像待媳妇,就像待亲闺女一般。我这心里,特别的感激你们。”
    魏老太爷今天没带烟锅子出来,格外收拾过,虽是长袍马褂的老派人打扮,但想想魏年兄妹的相貌,就知魏老太爷的容姿了。虽是个老派人,也是身量高挺,相貌堂堂,只是如今上了年纪,头发花白露出几分老相。但,魏老太爷说话还是极讲究的,魏老太爷正色道,“当初既定了亲事,咱们买卖人,当然要信守承诺。再说,阿萱这闺女,打小儿就看出是个好闺女来。我们阿年,能娶到阿萱也是福分。阿萱性子好,勤快,懂事,还能敦促阿年上进。自从娶了阿萱,阿年这都学了三门洋话了。要不老话儿说,贤妻旺家哪。”魏老太爷对于二儿子这桩亲事是极满意自得的,一则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当初魏年不乐意,魏老太爷把人臭揍一顿硬逼着娶了,事实证明怎么样?事实证明,他老人家这眼光就是一等一的好!如何?人家陈萱就是刚来时不习惯北京的生活有些拘谨,后来自己就很知进取,他那傻儿子每天乐颠乐颠儿的跟个二傻子似的,现在是半句嫌弃人家的话都不说了。二则就是,魏老太爷是真的认为陈萱旺家。虽说魏老太爷先前一直认为女孩子读书没啥用,可如今魏老太爷的观念也改变了,家里孙女也都叫念书的。这不,自从陈萱念了书,人就格外机伶,自己就能开店赚钱,连小闺女也都有事业了。二儿子学好几门洋文,这说出去也是极体面的事。就是如今与闻氏夫妇见面,因觉着二儿子拿得出手,魏老太爷是极坦然的,认为二儿子也配得上陈萱。
    亲家双方寒暄一二,闻夫人就说到嫁妆的事,闻夫人道,“先前阿萱阿年成亲的时候,我和老闻也不知道。我早就寻思着,得给这孩子补几样嫁妆。我知道魏大哥家什么都不缺,他们小两口的日子过的也好,可这也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就是他们用不上,以后传给孩子们是一样的。我见着小丫头,心里喜欢的很,这丫头长的,跟嫂子一个模子脱了个影儿,真是像您,一脸的福气。”
    魏老太太叫闻夫人夸的笑成个瓢,不住点头,“就是,那丫头,一看就有福。”然后就竖着耳朵听闻夫人给陈萱补的什么嫁妆了。闻夫人虽多年没见魏老太太,可一看魏老太太眼珠一转,就知她是个什么意思。闻夫人道,“是这样,孩子们都大了,他们现在日子过的还成。零零碎碎的东西我就没准备,给他们准备的都是保值的,可传给子孙的。”
    闻夫人说,“我给阿萱准备的六套首饰,还有两套房子,一套在金鱼胡同,这是老闻给他们小两口的,是套四进的宅子,平时可以自己住,也能租出去吃租子。还有她们现在开店的铺面儿,那铺子地方不错,东单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流量大,北京城内城的上等地段儿,我看那地方也兴旺,阿萱她们的店一搬到那里就做大了,可见风水好。”
    魏金忍不住道,“还真是。现在那一块儿,跟她们同行的,没一家能干过她们的。”
    “仓促间,就准备了这些东西。零零散散的我就不管了,反正有魏大哥魏大嫂,你家什么都是齐全的。”闻夫人看向魏年,一派慈爱的模样看的魏年心里毛毛的才说,“阿年是我的女婿,这孩子,待阿萱好,从不乱来,人也知道努力上进。我心里,很喜欢阿年。东西我都放在渣打银行的保险箱里的,比随身带着方便。我跟老闻当初结婚,都是二婚。我们的财务一直是分开打理,咱们不是外人,我也是做外婆的年纪了。所以,有些事就要说在前头,我的财产,阿萱一样有继承权。她还有三个弟弟,她的继承权与她的弟弟们是一样的。”
    魏老太太魏金都听傻了,各自在心里想着,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魏老太爷也不大明白这继承权的事,魏老太爷是个老派人,魏老太爷的观念向来是闺女出嫁时给笔嫁妆,然后,闺女在婆家过得不好就回娘家住,可家里的产业都是儿子的!闺女可没继承权啊!闺女嫁了人就是外人了,哪里还能有继承权啊!
    只是,现在也不好问闻夫人这继承权是个什么意思。倒是陈萱忙说,“可,可别。我现在挺好的,而且,我也大了,最大的弟弟才十二岁,他们还小,应该多顾他们一些。我跟阿年哥都年轻,以后只要好好过日子,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的。还是留给弟弟们吧,你们小。”
    魏老太爷先前给继承权这事闹懵了,陈萱这一说话才反应过来,也是说,“是啊,阿萱这都出嫁的闺女了,哪里能回娘家争娘家的东西。亲家母,可没这个道理啊,咱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闻夫人笑,“魏大哥,现在的法律跟以前不一样了,儿子女儿的继承权都是一样的。”
    “那也不成那也不成,没这个理。”魏老太爷连连摇头,坚决不能同意。
    闻夫人一向灵活,笑,“那这事咱们以后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我记得魏大哥年轻时就爱东兴楼的芙蓉鸡片,不知道口味儿有没有变?”
    魏老太爷笑,“这哪儿能变,还是一样。”
    魏老太太看自家老头子那老脸笑的跟朵菊花似的,一幅蠢相,心里很是看不上。不过,因心里惦记着继承权的事儿,魏老太太光肚子里寻思这个了,也没顾得上自家这糟老头子了。
    第161章 嫁妆上
    亲家见面是喜事, 大家乐乐呵呵、客客气气的在东兴楼吃了一顿饭, 待午饭后, 闻夫人把保险柜的钥匙给了陈萱, 陈萱觉着,这也太多了。不论是首饰还是房产,都太贵重了。闻夫人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放到陈萱手里,道, “我的电话你知道, 有事给我打电话,写信,都好。”
    陈萱点点头。
    魏年对丈母娘向来恭敬,还不忘殷勤又礼貌的问, “您和闻叔叔这次来北京呆的时间不短, 什么时候回南京,我和阿萱过去。”
    “明天早上的飞机,天气冷, 不用起大早的过来,还有孩子要照顾。”闻夫人主要是心疼闺女。闻先生和魏老太爷说着话, 邀请魏老太爷一家有空去南京玩儿,既是亲家,以后该多来往才好。两人都是场面上人, 虽说地位不尽相同, 魏老太爷却是个体面人, 并不因闻家官高就谄媚伏低, 只管做亲戚对待。闻先生反是觉着魏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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