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荣康献上的那块祥瑞之石。
    关于那东西的真相,朝廷之中,远不止自己一人心知肚明。
    世上何来祥瑞。都不过是需要的时候适时出现,以达成某种不可明宣的目的罢了。
    但是如今,再回想那东西,却一语成谶,竟变成了真。便仿佛于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他已是知道,一切注定,再也不可能撼动半分了。
    “夫人,你出身高氏,高氏与大虞休戚相关。今日朝廷,没落至此地步,难道你竟丝毫无动于衷?”
    冯卫喃喃出声,只能如此道了一句。
    洛神盯着他,忽地一笑,道:“冯公,你方才不是说,大司马不知听了何人谗言,起了作乱之心?我告诉你吧,那人便是我。我向来之所愿,便是做这天下的皇后。”
    “我的夫君,如今就要替我实现心愿了,你说,我此刻心情,该当如何?”
    冯卫怔住,再也说不出半句别话了,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声告退,转身,黯然慢慢而去。
    第168章 第 168 章
    次日清晨,洛神抵达建康。
    其时尚早, 晨曦黯淡, 伴着一道沉重的吱呀之声, 两扇紧紧闭合的城门, 在她面前慢慢地开启。
    这辆不起眼的青毡小车,从城门通过,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朝着皇宫而去。
    她的到来, 和当初的离去一样, 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不相干的人, 除了此刻已是站在通往皇宫正门的御街上的那一群人。
    那一群人, 自然也不是不相干之人。
    五更不到, 天色还黑, 他们便陆续赶来这里,翘首等待那辆小车的到来。
    这其中, 便有刘惠的身影。
    今非昔比。江山易主已是板上钉钉的局面, 连高胤也默认了应天军的行动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皇朝,就此失去了它最后的倚仗。
    冯卫昨夜归来, 虽一言不发, 但那面如死灰的表情, 足以传达一切。
    末日已然降临。
    怀着忐忑和恐惧的心情,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这就是个最好的机会。
    天光大亮, 那辆预期中的车,却始终不见到来。
    这群人渐渐沉不住气,派人不断地打听,这才得知,就在天亮之前,他们等待着的那辆车,已经改道,从西明门入了建康宫。
    洛神步行在宫道之上。早起的执役宫人认出她在晨曦中渐行渐近的身影,露出惊讶而恭敬的目光,随即纷纷跪在道旁,向她叩首行礼。
    她来到了太初宫。
    兵乱平息,高雍容回宫之后,依然住在这里。
    少帝暴死之后,被匆匆下葬,前些时日,朝廷又补办了一场符合礼制的丧葬,别处已然看不到半点痕迹了,唯独这座宫殿,似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而无法自拔,白幡未撤,在晨风之中,瑟瑟飘摇。
    殿中光线昏暗,影影绰绰的烛照之下,洛神看到高雍容被左右两个宫人扶着,枯坐在灵位之侧,背影佝偻,仿佛一尊泥胎塑像。
    一个宫人上前,俯身下去,低声通报她的到来。
    高雍容慢慢地转过脸来,双目浮肿,面色晦暗,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她定定地望着洛神,慢慢地,眼泪涌了出来,溢出眼眶。
    “阿弥——你终于来了……”
    她颤声道,挣扎着,想从蒲团上站起,身子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洛神急忙上前,和宫人一道,将昏了过去的高雍容送到后殿,躺了下去,洛神正要叫人去传太医,高雍容眼皮微动,苏醒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洛神的胳膊。
    她的手心夹着潮汗,碰触之处,冰冷而滑腻。
    “阿姊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不会抛下这里不管……”
    她喃喃地道,眼泪再次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洛神取帕替她拭泪,低声道:“阿姊,我听人讲,你大病未愈,夜夜不眠,这样下去,身体恐怕是要吃不消的。”
    “我在替登儿念消孽咒……我夜夜都会梦到登儿……我真恨啊,怎的当时死的不是我……”
    “……我宁可死的是我……他还如此小,却惨遭如此毒手……”
    她松开了洛神,改而双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汩汩而出。
    洛神沉默了下去。
    关于登儿的死,她也听闻了经过。道是当时,太后不堪荣康压迫,与几个有心反抗的臣下设局,想要毒杀荣康,没想到非但没能如愿,反而被荣康反制。作为报复,荣康当场杀害少帝,手段残忍至极。
    “阿弥,当时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流着泪,哽咽不断。
    “荣康恶行,令人发指,臣下皆懦弱,无人能用,我是一心想着除去奸佞,没想到出了岔子……”
    “当时那恶贼,以毒酒强灌登儿,我苦苦哀告,盼他放过登儿,我宁愿他取我性命,奈何恶贼不听,为报复于我,竟当着我的面,生生地害了我的登儿……”
    她再次失声痛哭,悲痛过度,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倒在了枕上。
    一缕凉风,从不知何处的殿角深处无声无息地涌来,掠动烛火,殿内灯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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