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恒一震, 他动容地凝望着醇懿太后, 这的确是他的母后,盛俞身边明明有易容高手, 却真的履行了承诺。只是他不能放手, 他执着这许多年, 只想回报薛盈那份情, 履行曾经亏欠她的诺言。
    “周皇若不信这是你的皇后,那你我就兵戈相见。她相识朕在前,与你的缘在后, 该放手的人是你。”
    “朕不欲跟你动兵,东皇看见了,西宋的野心昭然,你我两国受创, 不管再攻打任何一国都将累及本体。我周朝在盛世里安稳了数百年, 不欲兵戎相争,祸及无辜百姓。”盛俞从大石上站起身,沉声道, “我盛俞在此愿与你东朝缔结盟约,两国出兵,才可平此战,扩疆土。”
    一瞬沉思,封恒问:“朕如何信周皇。”
    盛俞一笑:“若朕违誓,妻离子散。”
    封恒震住,一国帝王没有以江山为誓,却拿了自己最看重的妻儿做誓言。他凝望盛俞许久:“容朕再议。”
    盛俞淡笑:“今日天色阴沉,看来不适合成事,那你我就改日再换人吧。”他看似姿态从容,心底却在担忧着薛盈。他其实信封恒的为人,但他却早已经思念薛盈快成疯了。
    封恒也无异议,他只是愧疚地眺望着醇懿太后,在醇懿太后宽宥慈悲的眼神里更加心痛。
    醇懿太后看出封恒的愧疚,不欲让孩子难过。她已转过身:“周皇,劳烦你送哀家回去吧。”
    盛俞颔首,士兵护着醇懿太后离开。
    封恒目送着这远去的背影也准备回去寻薛盈。
    这片刻里已响起一声惊呼,转眼天空下闪过一道黑色身影。来人劫持了醇懿太后,他功夫深厚,飞沙走石没入了山上。
    盛俞眸色大变,旋身策马追去。
    “陛下——”众军急着跟上。
    封恒也翻身上马疾驰追去。他赶上时,盛俞与黑衣人已僵持在一处峭壁前。盛俞拉弓上箭:“西宋就这般卑鄙,要靠伤人老母来侵占城池。”
    “我奉命行事!”
    盛俞上前,黑衣人挟持着醇懿太后被逼得步步后退,再退两步便是悬崖了。
    封恒冲下马背:“不能放箭!”
    盛俞瞄准黑衣人,他开口道:“东皇瞧见了,你我不结盟约,便是——”话音落,箭飞离弦,一击命中黑衣人心口。
    重力将黑衣人击倒,他滚落在地,直接掉下了悬崖。
    盛俞上前扶住醇懿太后,回身看向封恒:“便是这般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盟约,必须结。
    封恒快步冲上前来,盛俞正要搀扶醇懿太后离开,脚踝忽然被一股狠力拽住,他低头的瞬间望见一只手,他心中暗叫不妙,在紧急间一掌将醇懿太后推开,可下一瞬自己却被狠狠拽下了悬崖。
    “周皇——”封恒大呼,伸手去抓已来不及。他扶住醇懿太后,沉喝,“快救周皇!”他沉着应对,“山下应该是潭水,死士跳崖救人,士兵自东西两方下山,务必要救出周皇。”
    两边的死士暗卫在这次战役里根本来不及同行,事出突然,周军里有将领站在崖上犹豫,温骞已推开人纵身跳了下去。
    封恒安顿好醇懿太后,策马回到山洞。
    薛盈听闻马蹄声冲到他身前:“盛俞呢?”
    封恒凝眸看她,薛盈追问:“三军是何情况,谁胜了,你拿冒充的我换到了醇懿太后?到底谁赢了?盛俞呢,我丈夫是何情形?”她连番追问。
    “母后平安,西宋已退,盛俞,落崖——”
    薛盈呼吸一滞,愕然抓住封恒手臂:“落崖……这次也是骗我的?”
    “这次是真。”
    一瞬间,薛盈感受到自己呼吸困难,她像是丧失了吸气的能力,呆滞了好久才缓出一口气来。
    “不可能啊,他是盛俞啊……”她死死望着封恒,眼眶里晶莹闪烁,“你明明救回了太后,为什么还要不留后路,为什么还要逼他至于死地!”
    “这次不是我。”
    “我恨你。”薛盈甩开封恒的手臂要离开。
    封恒攥紧她:“不能去,西宋狡诈,随时都会卷入他们的埋伏中。”
    薛盈蓦然回身,封恒没有望清她何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他只在霎时间感受到心脏撕裂的痛楚,看清薛盈一双依旧好看的桃花眼中那抹憎恨。
    泪水从这双眼睛里划出,他疼得轰然倒在地上,也连带着将她拽倒在地。他低下头,鎏金发簪是他选的,是一支世间最美最贵重的簪子,它此刻深深刺在他心口。
    士兵霎时间拔刀冲来保护封恒:“皇上——”
    “不许动。”封恒吃力地开口下令,“谁都不许伤她。”
    薛盈低下头,在泪水朦胧里望见被血水染红的青衫。她手颤抖,可是恨意更浓。
    封恒一点点握住她发抖的手:“我,不疼。”他看向她,“我答应与盛俞结盟,两军共同攻打西宋,这样我们,都不会败了。”他声音吃力,“盈盈,我未曾伤他,为江山,为你,我都未曾想过在那时伤他。”
    薛盈呆滞地望着封恒,他眼眸里的光让她相信他这一刻的话,可盛俞才是扎根在她心底深处的大树。盛俞的任何消息都会令她发疯发狂,奋不顾身。
    “你这么好,我辜负了你一回,就成了永生。”
    “……封恒。”薛盈任泪流下,终于僵硬地按住封恒胸膛的伤口。
    “你要相信。”
    封恒声音微弱,已经说得吃力,薛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以为他要让她相信他时,他说:“你要相信,他会平安来接你的……”
    她泪在瞬间决堤,她抱住他:“对不起,我难承你的情,是我负了你。”
    “盈盈如水月,我心如尔心。”封恒握住薛盈的手,他看着她,想到景北别院的那些岁月,“我心如旧……尔心不在了。”
    薛盈失声朝士兵喊:“去找大夫,去找军医!”
    阴风拂来,青草被染成红色。薛盈就这样抱着封恒许久,直到军医赶来帮封恒处理伤口。
    周军的人也跟来了,他们朝薛盈禀报军情:“陛下坠崖溺水,幸得平安,只是仍在昏睡中。”
    “陛下回军营了吗?”
    “已安顿在营中,皇后娘娘放心,陛下那处有将军们镇守。”来人请示,“皇后娘娘,属下们接您回去?”
    “我留下。”薛盈望着草地上昏睡的封恒,“告诉陛下一声,等东朝皇上平安,我就回去。”
    ……
    三日后。
    封恒转醒,守护的士兵与他道:“周朝皇后守着皇上三天三夜,亲侍皇上退热,此刻回了营帐歇息。”
    “周朝皇后……没有回周朝?”
    士兵点头。
    封恒坐起身,心口处还有疼痛。士兵忙道:“皇上不可大动,这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太深,军医说这段时日还会流血,会发痒发痛……”
    士兵嘱咐了许多,封恒都不想听,他开口,声音仍虚弱:“扶朕去看她。”
    他被搀扶着来到隔壁的营帐,挥手屏退了士兵。他一步步走到榻前,伤口似乎渗出了血,牵扯得有些疼。
    薛盈正在睡中,她眉眼如旧,只是眼眶下的青色令他疼惜。他就这样站了许久,不曾眨眼,安静望她。最后是他支撑不住,扶住了一旁的桌案。
    水杯颤动,发出声响,薛盈睁开眼,瞧见他时双眸一喜。
    她起身扶他坐下。
    封恒抬眸,两人相视无声,他轻轻笑起:“不用自责,我养些时日就会无事。”
    薛盈无言相顾。
    “你在这里守了三日,该回去看看他了。”
    薛盈怔住:“你还没有好……”
    “我无事了。”封恒道,“我是皇帝,会有人照顾我。”
    薛盈凝望他。
    封恒轻笑:“怎么,还担心我是从前的质子,拿尽绍恩候不要的点心都塞给我吃。”
    热泪在眼眶打转,薛盈无声笑了笑,擦去划下的泪。
    封恒轻抬起手臂想为她擦泪,可他蹙了蹙眉心,牵扯到了伤口。
    薛盈微顿,缓缓蹲下身,昂首凝望他。
    他这才得以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时光如逝水,帐中一片宁静。可是这安静总归该要有人打破的,封恒做了那人。
    “回去吧。”
    他道:“你去守着他吧,今后,我守着你。”
    “……封恒。”
    “来世再换作我,这样可好。”
    好久,薛盈含泪答了一个轻轻的好。
    封恒笑了笑,他深望她,想低头吻去,但还是没有。
    “车马已在帐外,我就不送你了。”他松开了手,闭目说要休息了。
    薛盈起身,未曾回头。
    端坐的人岿然静坐好久,时光一寸寸过去,一颗泪落在他脚边,无声渗透在泥土里。
    一切,都化作了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68章
    周朝营地里, 薛盈归去时已是夜晚。
    暮色里高悬着一轮圆月,营地被四处的火把照亮。薛盈被封恒的人马护送回来, 盛俞事先并不知情, 士兵见薛盈归来忙要去通传,薛盈制止住了。
    “陛下在何处?”
    “陛下风寒初愈, 正在前处山头独处。”
    薛盈走去,她望见士兵围坐在柴火前用铁叉烤鱼和一些野味, 食物的香气飘到薛盈鼻中。她走上前了些, 瞧着火堆上架的一个烤鸭道:“能把这个鸭腿分给本宫么。”
    士兵这才察觉身后是她,连忙行礼, 薛盈道了免礼:“别惊动陛下。”
    士兵取下两只鸭腿, 在烤叉手柄上包了几张树叶隔热递到薛盈手中。
    肉滋滋地冒着油, 薛盈从东朝营地醒来后确实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但是这鸭肉不是给自己要的,是给盛俞留的。她记得他喜欢吃蜜汁烤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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