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一天下来,难得的不任性不找事,普普通通,安然平和极了。
    晚上临睡前,崔洵黏在身边问她,“今天开心吗?”
    他问得郑重又认真,苏怡安想了想,点头,“开心。”
    虽然不解其意,但今日确实过得还算舒心,其实,只要崔洵不偶尔发神经任性或者搞事闹脾气,她的日子就很好。
    毕竟是被太多人畏惧厌憎的祸国奸佞,崔洵不同于其他任何人,他的任性与坏脾气,乃至搞事带来的后果,非一般人承受得起。
    今天他这么老实乖巧,让苏怡安心里有了猜测。
    闲话聊天时听某位夫人说起过,每次家里那位想要往府里收美人抬小妾时,就会格外小意殷勤,虽然不知道崔洵是不是也打算这么做,但今天的做派确实有几分像。
    若真是这样,她是肯定不会拦着他的,只要崔洵想,他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他的身体……
    反正,苏怡安希望崔洵好,无论是哪一方面,如果他真的不再为那些过去所困,就这样也挺好。
    她这里一时间想了许多,崔洵倒是不见异样,摸了摸她脸颊,凑过来又慢又深的亲了许久,才轻声道,“你开心就好。”
    这个晚上,崔洵身体依旧冷得像冰,苏怡安被他抱在怀里,慢慢安心的睡过去。
    本梦半醒间,她感受到了炽热的温度,仿若梦境一般的画面里,她看到了滔天烈焰与熊熊烈火,还有火焰之中抱着她的崔洵。
    秋夜的帝京,冲天的红色烈焰迎风而起,明远侯府一场大火连烧两天两夜,将所有一切尽数化为灰烬。
    无论是被人憎恨厌恶鄙薄的祸国奸佞崔洵,还是被他娇养着的宣国公府遗脉苏怡安,都随着这场大火彻底湮灭。
    崔洵身死之后,帝京之内宗室权贵联合发力,开始肃清曾经依附祸国奸佞的阉党,曾经纵横帝京专擅朝政的崔党彻底被清算。
    至于那两个死去的人,也随着阉党的覆灭渐渐辗转于世俗流言之中,衍生出无数精彩的传说与话本……
    第2章
    暮春的帝京,芬芳落尽,柳絮翻飞。
    宣国公府之内,丫鬟仆人虽面色焦急来往匆匆,却依旧谨守规矩,未见失礼。
    跟在管家身后入了内院的老太医捋了捋胡子,暗自感叹,不愧是当年跟着太祖的开国勋贵,即便如今已式微,底蕴依旧不俗。
    其实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有钱,任性。
    这富丽精致的院落与雅致奢华的内饰让频繁来往于勋贵朝臣之家的老太医心里也好生羡慕了一把。
    不过他今日来是为了宣国公的掌珠,据说这几日病得极为严重的嫡小姐。
    那位嫡小姐是宣国公膝下独女,自出生起就备受宠爱,且因为宣国公一脉向来子嗣不丰的缘故,这一代唯一的女孩儿更是受尽万千宠爱,娇养得金尊玉贵。
    宣国公府两兄弟,总共两子一女三个孩子,她作为长女反而最受众人喜爱与重视,也是京中少见的稀奇事。
    一路被人引着进入小姑娘的茗阑院,老太医当头就看到了神情凝重的宣国公同其弟弟,两个清俊出色的大男人守在廊下,看模样是专门在等前来诊治的大夫。
    这嫡小姐果真是宣国公府的娇宝贝,他出诊京中这么多府第,哪曾见过为了一个小辈这么大阵仗的人家。
    “多谢王太医愿意入府。”宣国公上前见礼,强压着焦躁的心情和人寒暄了两句,等对方缓了一口气之后,立刻同弟弟相伴太医左右,将人送进了内室。
    小姑娘异常奢华的闺房之中,两位美貌贵妇此刻正安静的坐在床榻前,小心翼翼的给高热昏迷的小姑娘擦汗。
    等看到床榻上小姑娘的容貌,老太医啧啧称奇,果然像京里传言说的那样,姿容甚是出众。
    虽说如今年纪尚幼,但也可窥见日后的美貌,也难怪前来宣国公府求亲的人家一年比一年多了。
    “有劳王太医了。”
    作为宫中太医院里有名的儿科圣手,王太医也是第一次入宣国公府,这同他说话的贵妇清丽动人,柳弱花娇,想来是宣国公夫人了。
    他同两位贵妇见礼之后,开始仔细给小姑娘摸脉,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他心中已有定论。
    肝气郁结,情志不舒,加之受了春寒,因此高烧不退,老太医心里有了结论,就病情来说并不算严重,但看着床上紧闭双目的小姑娘,他心下称奇,小小年纪,肝气郁结倒是少见,也不知道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过这些和他无关,他仔细将诊断结果告知了众人,看过之前的方子重新调整用药之后,宣国公夫人满脸怜爱的将药汁小心翼翼的喂给了女儿。
    药汁入口,苏怡安被苦得勉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满脸担忧的父母与叔叔婶婶,她缓缓眨了下眼睛,朝他们露出一个安抚笑容,就又再度闭上了眼。
    不是做梦,她,确实回来了,回到她十岁的时候。
    家族亲人俱在,父亲母亲叔叔婶婶安好,还有她的两个弟弟。
    宣国公府,依旧是虽然有些式微但根基还算深厚的宣国公府。
    她庆幸着,心中安稳,却又没来由的有些慌张失落,但很快,生病导致的虚弱让她再顾不上这些,在药汁的作用下安稳睡去。
    ***
    暖融融春光中,苏怡安靠坐在临窗处的软榻上,盯着院中花坛里那从被精心侍奉的牡丹,目光不动。
    正值花期的富贵花,一朵一朵盛开得极其鲜妍,沉甸甸的垂在花枝上,迎着微风尽情展露自己的美丽。
    鲜活,漂亮,又生机勃勃。
    她安静的坐在这处,看了许久的花,直到担心主人身体的大丫头低声凑过来劝说,才慢吞吞的回了内室。
    大夫叮嘱她要少吹冷风,全家上下无不将太医嘱咐奉为圭臬,对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极紧。
    父亲和叔叔去上朝,母亲在处理庶务,婶婶带着两个弟弟回娘家探望生病的老大人,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的生活着。
    苏怡安叹口气,接过大丫头碧玉递来的养身汤,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即便她如今切切实实的在这里,偶尔还是会有种不真实感,好像随时都会从美梦里醒来,睁眼后又是只有她自己的现实。
    她做过很多次这种梦,尤其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后来或许是年纪渐大,时光流逝,又或许是有崔洵在身边,这种梦渐渐做做的少了。
    想到崔洵,她喝药的动作顿了一下,既然她能回来,那崔洵说不定也可以。
    她这么想着,打算有机会的话去见一见人,如果真的回来,就两人合力做些事情,如果没回来……
    苏怡安看着玉碗里的褐色药汤,深吸口气一饮而尽,就算只有她自己,也会努力力挽狂澜,改变未来。
    ***
    “小姐喝过药了?”处理家事的间隙,陈氏询问身旁的大丫鬟。
    丫鬟点头,将自家小姐今日的情况一一道来,事无巨细,让认真听着的宣国公夫人放下了心。
    “等会儿忙完我去看看恬恬。”陈氏合上手上的账册,同庄子上和府里负责经营外面商铺的管事又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往女儿的院落。
    恬恬是女儿出生时老宣国公亲自取的乳名,这个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不只是宣国公同陈氏的心头肉,也深得弟弟与弟媳的喜爱。
    和京中其他人家不同,宣国公府几代都人丁寥落,虽说和家风清正不无关系,但显然也有点儿说不清的情由在里面。
    宣国公同陈氏自小定亲,陈氏出身江南,十六岁入帝京与丈夫成亲,婚后恩恩爱爱,无小妾通房搅扰,不过子嗣上就稍稍有些不顺。
    成亲五年她都未能为苏家诞下一子半女,若是其他人家,只怕早已通房小妾狠命的抬,承受公公婆婆与丈夫的怨怼,但陈氏幸运,嫁入宣国公府,老国公对此全然随缘,并未逼迫一对小夫妻。
    至于宣国公,真心疼爱娇妻,虽然也想要儿女,但不至于为此同夫人闹什么别扭,更别提在后院添女人让妻子堵心了。
    或许是多年向佛寺道观诚心祈求的缘故,在陈氏嫁入国公府的第六年,中秋家宴上有喜,一年后瓜熟蒂落,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女儿。
    怀这一胎时,陈氏孕中吃足了苦头,本以为生下来会是个折腾人的混世小魔王,谁知道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娃。
    虽说第一胎不是儿子让陈氏有些失望,恐无法对公公和丈夫交代,但谁知道,偏偏是这个生下来就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得了全家人的疼爱。
    不仅她将这个宝贝闺女看得眼珠子一样,包括去世的公公和立志要做严父的丈夫以及刚刚成亲的小叔子在内,一家人几乎将这个娇宝贝宠上了天。
    从衣食住行到才艺学问,极尽用心,可谓是千娇百宠,生怕她有一点儿不顺心。
    按理说,这样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很容易养成骄纵任性的脾性,但偏偏苏怡安不同,她从小就听话,乖巧贴心,做事说话都让人顺意极了,也无怪乎越大越受宠爱,就连后出生的两个男孩儿都越不过她去。
    只不过,陈氏到底有些遗憾,女儿性子不够活泼,差不多年纪的朋友有些少,比起出门同朋友们游玩,更喜欢安静的呆在家里。
    想起今日收到的拜访帖子,她露出笑容,还好有陈家那两个孩子在,也算是弥补了些遗憾。
    陈氏进门时,苏怡安正在睡觉,大夫开的药方有安眠功效,她每日用过药后,总要睡上一个时辰,恰好同忙完来探望的陈氏错开。
    床榻上,女儿面色红润,看起来好了许多,陈氏在一旁看着,总算安下心来。
    这孩子从小就身体康健,甚少生病,上一次生病还是老国公去世之时,也不怪这几日府里的主子们都面色不佳。
    苏怡安醒来时,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神情慈爱的母亲。
    即便她死前的年纪比现在的陈氏还要大,但母亲就是母亲,是无论她长到多少岁都依赖与信任的母亲。
    所以,她理直气壮的用自己十岁的身体朝母亲伸出了手,“抱。”
    虽说她自小乖巧听话,但被家里人娇养着长大,怎么可能没有一两分任性,可以说,她的任性,全都用在了撒娇上面。
    小时候的苏怡安,惯于在长辈们面前撒娇卖痴,家里人纵着她,她自己也丝毫不觉不妥,就这么一路长到了十六岁,然后迎来了宣国公府的灭顶之灾。
    这会儿,她被一脸无奈宠溺笑意的陈氏抱在怀里,嗅闻着母亲身上独属于她的气息,满足的闭上了眼。
    曾经的缺失,是再多的梦都弥补不了的,然而,她现在重新拥有了一切,这多好。
    “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陈氏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询问。
    “我很好,”苏怡安轻声道,“哪里都很好。”
    她往母亲怀里更加亲密的蹭了蹭,惬意满足的模样像是一头吃饱喝足的慵懒小猪,让陈氏笑意更深。
    “等你身子彻底好了,母亲带你去安国寺进香,你前阵子不是说想吃寺里的素斋吗,母亲带你去尝尝。”
    “都听母亲的。”苏怡安乖乖巧巧,一如从前。
    陈氏和女儿亲昵了一会儿,抽空去安排丈夫的午饭。
    宣国公身上并未领实职,而是在中军都督府挂了一个都督佥事的二品缺,虽说平日里事情并不多,但偶尔也有意外,需要去京郊协管五军营的训练、后勤乃至军纪,忙起来时也是脚不沾地。
    陈氏心疼丈夫,在宣国公忙碌起来时,一向是宁愿费事往京郊大营送补缺的,从饭菜到衣物,样样周全。
    时近正午,也到了该往京郊送午饭的时候,一应菜色她早就吩咐妥当,差不多也到了该出门的时候。
    身边带着女儿这个形影不离的小尾巴,她一边笑一边和小姑娘说些庶务安排,言传身教的教导她如何掌家。
    庶务相关之事苏怡安纵然早就了然于胸,这会儿还是听得认真,乖巧认真的模样惹得陈氏又是一阵亲昵。
    于是,等宣国公忙碌了一天回到家时,见到了床榻之上占据自己位置的宝贝女儿。
    “身上一身汗臭味,快些去换洗,还有,今晚恬恬跟我睡,你去睡书房。”
    虽说平日里宣国公也是妻子的心头肉,但有宝贝女儿在的地方,他就要退一射之地了。
    劳累辛苦了的一天的宣国公委屈的看一眼妻子,再看一眼女儿,到底不甘不愿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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