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被花匠精心侍弄的菊花百色争艳,色彩绚丽的菊花遍布廊檐花道,红黄紫白黑各有风姿,放眼望去一片花海晃人眼睛。
    “听说这次弄到的菊花有一百多个品种,花费不少,现在我信了。”崔媛拨弄着手底下的墨菊,出声感叹,“看来那位的婚事近在眼前了。”
    苏怡安视线扫过被剪出各色姿态的爬藤菊花,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大概吧。”
    崔媛眼角余光看到花海对面影影绰绰的人,眯了下眼,随后牵着苏怡安的手又往里走,左转右转一圈下来,就差迷路了。
    等苏怡安意识到不对时,两人已经走偏,眼前没了盛放的花海,视线所及处也不见人影,除了潺潺流动的溪水和陡峭嶙峋的假山,再无其他。
    苏怡安看着背后的竹林小径和前面的假山流水,感受着周围的幽静与渺无人烟,松开了被崔媛牵着的手。
    “你哥哥?”她面色平静,看起来并未生气,但崔媛却有些不敢抬头。
    “姐姐,就这一次。”她声音微弱,似乎对自己所为也很不耻,“你同哥哥好好谈谈,就算不成,我以后也再不会自作主张了。”
    崔媛看似任性,但其实在家人与兄长的言传身教下,做人行事向来很有分寸,此次若非兄长郑重拜托,她肯定不会做出这等事,当然,里面也有她的一些私心,她是真的希望姐姐能变成嫂子,成为一家人。
    苏怡安没像以往那样安抚忐忑的小姑娘,她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丝毫情绪,“只这一次。”
    崔媛神情忐忑的看她一眼,眼眶发红,“我保证只有一次。”
    在竹林里传出脚步声时,崔媛咬着嘴唇跑了过去,崔洵被妹妹狠狠瞪了一眼,踏着松软落叶缓步而来,身后不远处站在苏瀛,护卫几人安全。
    苏怡安在假山脚下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神态从容,波澜不惊。
    崔洵走到面前时,落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内,莫名的让人感觉压抑。
    “好久不见。”苏怡安先出声打了招呼。
    即便崔洵曾经同她告白,她此刻也不见尴尬,模样姿态稳重自持,比年纪稍长的少年更有底气。
    “恬恬。”
    崔洵叫了她一声,语调温柔声音甜软,仿似含着蜜,同上次看她的眼神一样肆无忌惮不加掩饰。
    苏怡安皱眉,耳朵被那声音扰得有些痒意,连带着情绪都不大痛快,“我们没那么亲近,别这么叫我。”
    不想给对方希望和回应,她自然没了从前的好脾性,语调冷硬。
    若是之前,被她如此冷待,崔洵只怕是满心的不甘与不痛快,然而,或许是近日绮梦缠身,在梦里看过她太多模样,他这会儿反而沉稳了许多。
    梦里无论她什么打扮处在什么境地,对他永远是温柔以对,在“崔洵”面前的苏怡安,温顺乖巧贴心,柔若春水,甜软如糖,只会任他随意揉捏。
    他已经见过她最好最甜的模样,再不会被她此刻那副努力张牙舞爪的假面蒙骗。
    甚至于,此刻的崔洵心里是含着笑意的,你看,她能做什么呢,除了说几句冷言冷语,拒绝他的喜爱,她什么也做不了。
    “苏怡安。”崔洵换了称呼叫她,声音中笑意深深,“我很喜欢你,非常喜欢,所以想娶你回家。”
    “过几日,我会求父亲母亲正式上门提亲。”
    他话音刚落,就被苏怡安利落拒绝,“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
    崔洵往前一步,看着仰头看他的苏怡安,她眉头紧皱,处在他的阴影下,像是梦里那样被他困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愈发显得艳色逼人。
    你看,她又一次拒绝他,和上次一般无二,崔洵觉得自己本该嫉妒愤怒不甘恼火的,实际上呢?
    此刻他只专注的欣赏着她鲜活神情,品味着她怒气背后的那点恼怒不甘,觉得心情好极了。
    崔洵很清楚梦境不过是混乱的臆想,尤其他那些缠绵往复的香艳绮梦,看起来更像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结果,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梦确实对他产生了影响。
    梦境里他看过苏怡安太多种姿态模样,美艳动人的,可怜柔弱的,凄惨无助的,信赖依恋的,太多了,种种不可言说,让他在一日复一日的梦境之后,心境渐渐变化。
    起初他或许还会认为那是自己的妄想,但随着梦境越来越杂,他有了新的想法,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那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就像他和苏怡安有过上辈子一般。
    国朝向来敬畏神鬼玄异之事,崔洵从前虽不相信,但也存有一分敬畏之心,毕竟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心有畏惧总比无知无畏要好。
    他自己绮梦缠身,用冷静理智寻不到根由,自然不介意依托神鬼玄异。
    此刻,他梦境中还未长大的少女,脸上是从不曾对他露出的苦恼与厌烦表情,“崔洵,即便你让人上门求亲,父亲母亲也不会答应,所以还是别白费力气了,以免影响两家交情。”
    苏怡安斟酌许久才说了重话,她不想眼前人受伤难过,但涉及男女之情,她也不愿意给他丝毫希望,因此苦口婆心相劝,只想崔洵早早收了心思,将绮念断得一干二净。
    眼前的崔洵未来的妻子不是她,她也不愿意嫁给除了崔洵之外的任何人。
    如果早知道同明远侯府走得近会多出现在这个麻烦,苏怡安觉得自己肯定会远远避开。
    既然前路殊途,何不各自安好。
    “苏怡安。”崔洵突然轻笑一声,又出声叫了她。
    “苏怡安。”
    “苏怡安。”
    他声音缓缓,语调柔软,每叫她一次情绪都别有不同,笑意逐渐加深,像是根本无所谓她回不回应,只求自己叫着开心。
    压得越来越低的声音近乎呢喃,苏怡安看着半蹲下身视线同自己相交的崔洵,身体陡然僵住。
    崔洵和之前见到的他相比似乎有了变化,此刻,他定定的看着她,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点点星光,照映出僵硬的她。
    仿若深潭的眼神,让苏怡安失神。
    这一刻,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她看到了从前的崔洵。
    第25章
    苏怡安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在少年崔洵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被她深深埋入心底的崔洵, 恍惚如置身梦境。
    他的眼神里锁着她, 禁锢着她, 像是从前许多年一样,给她压迫的同时又感觉无比的安心与安全。
    崔洵是苏怡安曾经立身与活着的重要支柱, 他支撑着她, 让她敢睁开眼睛面对早已翻天覆地的世界, 让她有勇气去迎战恶意与欺凌。
    没有崔洵,苏怡安或许能活, 又或许很早就会被人利用殆尽死去,无论如何, 她那被打乱的人生里都将充斥着坎坷与磨难。
    然而, 崔洵救了她。
    他将她从泥泞中捞起,给了她可选择的第二条路, 即便那条路上同样有坎坷挫折, 但崔洵给了她莫大的支撑与勇气, 他是她的家与亲人, 也是她的归宿与爱。
    他看她的眼神,从来不单纯,里面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与感情, 苏怡安或许看不明白, 但她却很熟悉。
    此刻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她看到的就是那样看她的崔洵。
    所以她失措,恍惚, 犹如置身梦境,不敢置信却又隐隐期待。
    被那样的崔洵亲吻,太过习以为常,即便远隔时光,她依旧对他软了心肠与眉眼。
    是你吗?她心底冒出微弱的声音,是那个属于她的崔洵吗?
    然而,这点微弱的奢望与期待很快被打破,亲吻她的人不是崔洵。
    即便是同样的人同样的身体,那迷惑了她让她一瞬间心神失守的人终究不是崔洵。
    苏怡安几乎是愤怒的推开了眼前的少年,她满目通红,蕴着怒火与难过,急促的气息里是难以压抑的伤痛与难堪,“滚开!”
    有那么一瞬间,崔洵几乎以为苏怡安是喜欢着他的,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柔软与动容,像是期待着祈求着他的靠近与亲昵。
    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听从了她的祈求,选择顺应内心深处的声音。
    年少纯情的亲吻,没有梦里的激烈与纯熟,带着青涩与试探,比之上次更加小心翼翼,他看着她,视她如珍宝,也比从前更喜欢她更想要她。
    他以为她心软动摇,直到那声充斥着怒意与愤恨的“滚开”炸了他的耳朵,刺了他的心。
    她脸上满是被冒犯的愤怒与难过,一双眼睛通红,只差流出泪来。
    崔洵心口发堵,她果真如之前所言,心有所属,那之前表露出的动摇与祈求又算什么?
    难堪的氛围萦绕在二人之间,苏怡安在推开人后,就明白是自己的错。
    她明知道崔洵对她的心意,却还是为那点似曾相识所迷惑,表露出不合时宜的神情,两人之间闹到这等地步,责任在她。
    然而崔洵也并不是毫无责任,他着实轻浮了些,即便口中言之凿凿说着喜爱,他待她也太过轻浮。
    苏怡安猛然起身,离崔洵远一些,努力让自己面色与声音恢复平静,“崔洵,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但绝无下次!”
    “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以后请你别再来打扰我,我们日后不必再相见,婚嫁之事宣国公府不会应,也希望你早日找到如意眷侣。”
    勉强说完这些,苏怡安转身就跑,她现在一刻都待不下去,心里难受得快要炸开,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面色发白,身体发软。
    她已经顾不上崔洵听了那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好好喘口气,舒缓心口的闷痛。
    竹林中,等得心焦的崔媛见到跑过来的人,本想上前说上两句,却被对方拒绝,看着快步远去的苏怡安,她神情很是失落。
    苏姐姐这是生她的气不愿见她理她了?
    这边崔媛怅然若失,眼眶通红,那边苏怡安一路跑远,等终于到了无人处,才脸色难看的靠在墙角双目失神。
    她不应该再见崔洵的,日后他年纪越长,同她心里那个人就越相似,怀念也好,动摇也罢,带来的全都只会是麻烦,为了两个人好,她应当彻底远离崔洵。
    ***
    整理好心情的苏怡安重新回了园子,远远的就看到带着一群侍女缓缓而来的晋安公主。
    她比几年前出落得要美貌许多,气质稳重柔雅,同传言中的恶毒公主无半分相似之处,但苏怡安心里清楚,一条美人蛇纵然暂时潜伏,却永远不会丢掉她赖以生存的毒牙。
    本想避开她以免多生事端,无奈晋安公主先发制人,出声唤了她,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身居高位还态度亲切,苏怡安实在不好意思避开,于是她稍作休整,上前行礼问安。
    “倒是好一阵子不见你,每次约你出来,时机都不恰巧,”晋安公主笑若春风,“难得这会儿碰巧遇到,不如一起赏花喝茶?”
    虽说是询问,但晋安公主言辞之间略有指摘,态度强硬,苏怡安避不开只得接受,两人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寻了地方坐下,由着一干侍女服侍喝茶。
    暖融融秋意中,香茶入喉,纵然苏怡安不喜眼前人,心情比之前也松快许多。
    晋安公主找了话题闲聊,苏怡安间或恭敬的应上一两句,看似气氛渐入佳境后,她话音一转,突然提起了七皇子,“少年人嘛心性不定,偶尔被晃花了眼也情有可原,但是说到底你们相识多年,彼此之间了解良多,怡安你是了解七弟脾性的,他也就是图个新鲜爱玩,其他什么倒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奇怪且别有深意,苏怡安皱眉,“殿下,七殿下天潢贵胄,行事自在随心也无不可。”
    晋安公主似是有些惊讶,失言道,“莫非你还不知道那臭小子做的事?”
    这话说得多奇怪?苏怡安脸上写满疑惑,她和七皇子是有来往不假,但充其量也就泛泛之交,什么交往甚深男女之情那是完全没有的,真要说亲近,崔媛和七皇子的交情才不一般。
    不确定晋安公主想说什么,苏怡安只含糊的应付了两句,倒是对方满目深意,笑意莫名,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分隐隐约约的怜悯。
    怀揣着满腔疑惑分开之后,苏怡安总算从青玉那里得知了始末,原来现在外面风传七皇子相中了明远侯府的小姐,流言纷纷扬扬,间或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宣国公府的由头在内,她略作深思,总算明白了那位公主的意图。
    这是挑拨她和崔媛之间的感情?因为七皇子的存在?
    苏怡安好笑又无语,但别人不知道自家内情,也难怪会产生这种观感。
    回府之后,她找人传话给杜诩略作安排,很快,这点小小的流言被更大的八卦压下,陛下赐婚晋安公主与宰相之子卢温,京中因为这桩新鲜出炉的婚事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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