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苏却想得更多些,不动声色地看了房门一眼,倒是彻底熄了询问陆湛的心思。
    不出青苏所料,没过多久,陆湛便又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他还眼尖地注意到,陆湛似乎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脚了。
    青苏不由有些唏嘘。
    而这唏嘘在看到陆湛第三次走出房门后就变成了对沈晚深深的敬畏之情。
    青苏甚至都做好了陆湛会第四次、第五次被赶出来的情况,陆湛却淡淡开了口:“我记得房里有个软榻?收拾到哪里去了?”
    “这个……”青苏结巴了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努力回想了一下之后给出了回答,“像是被嬷嬷收到库房了,说喜房中有两个床榻不吉利,日后可能会分榻而居,最后离心。”
    陆湛沉默了下,最终缓慢却坚决地摇了摇头:“算了,无事。”
    不知为何,青苏硬生生听出了一种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悲壮感。他还没来及多问上一句,陆湛就又回了喜房,这次倒是没再出来。
    青苏总算松了口气,他缩着手躲在柱子后面避着风,有些羡慕地瞧了一眼酣睡的八哥。忍了又忍,没忍住,从一边的杂草丛捡了根枯树枝戳了戳八哥。
    八哥被戳得火冒三丈,往前一踏再次从杆上掉下来。
    青苏倒是开心了,半蹲下身子,也不在意这个听众听不听得懂,一边用手里的树枝戳着八哥一边用惆怅的语气小声叨叨:“以后这王府,估计就不是王爷当家了……”
    八哥艰难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只得将鄙视谩骂的话咽了回去,被迫安安静静地做了一只文明的好鸟。
    冬夜漫长,却也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就会过去。沈晚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脑子胀胀的,还似乎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一刻不停地锤。沈晚闭目缓了片刻,才重新慢慢睁开眼睛,适应了帐中微微有些暗的光线。
    绣着祥云和并蒂莲的锦帐出现在她眼前,沈晚随意扫了一眼便下意识移开目光,直到看到身边躺着的陆湛,沈晚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嫁人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有些惊奇地发现并没有一点不适的感觉,反而是脖颈处隐约有种刺痛感。
    沈晚下意识抬手去摸脖子,还没够到地方,身边的陆湛便微微皱了皱眉,手臂一伸将她圈进怀里,动作极为熟练地抚了抚她的背:“晚晚乖,不闹了。”
    浑身一僵,沈晚立刻便不敢动了。她本来以为陆湛是醒了,等了片刻却又听到他重新变得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就连腰上揽着的那双手也放松了些力道。
    沈晚动作极轻地悄悄抬起头,目光隔着极近的距离在陆湛脸上巡视了一圈,有些惊奇地发现陆湛眼底居然有点青黑,眉心也拧出一道浅浅的纹路,整个人憔悴的模样好似被摧.残过一样。
    沈晚一时有点懵,有些怀疑以前看的小说是不是都是假的,不然为什么她一副没事的样子,反倒陆湛更像是有事的那个?
    这般想着,沈晚又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的事情,却发现她的记忆到喝完合卺酒后就断了,干干净净的一点其他痕迹都没有。
    想清楚这点后,沈晚再看陆湛不知道为什么就多了一种心虚的感觉。她极其小心翼翼地勾住陆湛的衣袖,将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挪开,轻轻一滚就翻身到了床榻里面。
    等沈晚掀开被子再坐起来,这才注意到偌大的拔步床,陆湛却只睡了一条小小的边。若不是拔步床有两侧床沿挡着,说不定什么时候他睡着睡着就会掉下床去。
    看了一眼陆湛倚着床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内侧宽阔的空间,沈晚默默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愧对嬷嬷苦心教导的那句话:为妻者,夜间当睡外侧,便于伺候夫君。
    沈晚原本是真的牢记于心还打算遵守来着,怎么睡了一觉再醒来,却发现好像都反了呢?
    她抱着被子思索了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恰好陆湛终于换了个正常的些的睡姿,将床边空出了些地方出来。沈晚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怀揣着一种渣男酒后乱性却逃之夭夭的莫名愧疚感将陆湛孤零零地扔在床上,去镜子前打量了下脖颈上的红痕,又找了件高领的衣裙换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青苏熬了一夜,整个人倚在门边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立刻便挣扎着醒了过来:“王……王妃!”
    沈晚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头应了,小声叮嘱道:“王爷还没醒,小声一些。”
    青苏敬畏地看了她一眼,立刻压低声音应了。
    沈晚倒是没多想,目光一扫留意到八哥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眼神,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个笑:“行了,把它给放了吧。”
    青苏对沈晚已经快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一扯链子把八哥拽下来,抬手就为它松了绑。
    又得到了自由,八哥显然很开心,一扇翅膀飞回横杆上,沈晚察觉到不对,却为时已晚。八哥扬着脖子将憋了一整晚的话都通通快快地说了出来:“唉,八哥呀八哥,你说王爷怎么就会被赶出房门了呢?唉,八哥呀八哥……”
    捧着梳洗用具赶来的栀初一愣,险些打翻手里的水盆。
    青苏的脸色,彻底白了。
    第44章
    八哥这嘹亮的一嗓子, 如同一颗被投进湖水里的石子,顿时在几人心中都掀起轩然大波。
    青苏到底不比陆湛有过几次被八哥扒皮的经验, 只能白着脸, 试图用恶狠狠的目光吓住八哥, 让它安静下来。
    但作为一只见过世面的鸟,八哥对着不痛不痒的目光根本不惧怕,小小的喙一张一合, 就连青苏疑惑不解的语气都模仿出了三分。
    青苏痛苦地闭了闭眼。
    沈晚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渐渐地回过味来。所以……昨天晚上她没记忆的那段, 居然是将陆湛给赶出房门了?
    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油然而生, 因为太过震惊, 沈晚甚至忘了让人先捉住八哥, 只是怔愣地转头看向青苏,小声求证:“我昨天把王爷赶……咳,真的吗?”
    主子问话, 青苏又不得不答,艰难地点了点头,他颤颤巍巍地竖起了三个手指头, 看着沈晚的目光里都透出一种敬畏的感觉。
    沈晚一怔,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听开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脸色不太好看神情也不怎么美妙的陆湛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栀初站在远处, 手一抖, 险些又将水盆打翻。
    青苏则已经飞速地缩回了手指头。若不是他脸色还有点白, 那低眉敛眼的模样倒是很有欺骗性。
    陆湛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转向沈晚时声音却出乎预料地极为温和:“天冷,怎么不多穿些?”
    说完也没等她回答,陆湛便抬手将人搂紧怀里,用披风将沈晚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又探手摸了摸她的指尖,发现有些凉意后皱了皱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水进来?”
    栀初简直快被陆湛的变脸速度给惊呆了,端着梳洗工作立刻便跟了上去。路过青苏身边时,同情地递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青苏却快哭了。
    陆湛的性子他了解,对手下的人向来赏罚分明,能即刻处置得绝对不会拖到下一刻。眼下八哥还在一刻不停地叫,陆湛绝对听到了,却只是寒着脸没当场发作,绝对是气得不轻。
    这般想着,青苏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由衷地希望陆湛在进宫请安后就将这件事给忘掉。
    但陆湛的记性显然好得很。
    等沈晚梳洗完又换好亲王妃的礼服,从内间绕出来便见陆湛依旧寒着脸,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见惯了陆湛笑意温柔的样子,骤然见到他这幅样子沈晚多少也有点怵,不过她没青苏那么怂,找了个机会就将问题当面给问了出来。
    陆湛听了一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脸色倒是好看了些:“不是你将我赶出去的,不要听青苏在那里胡说。”
    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陆湛也没给沈晚继续问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地便牵住了她的手,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那种偷偷摸摸心满意足的神态看得沈晚不由也心里发甜,嘴角抿出了小小的梨涡,眼神似乎也发着光。
    栀初跟在两人身后,见状总算将一颗心揣回了肚子里。反倒是她身旁后来才赶过来的木苏察觉到不对劲,皱了皱眉。
    一行几人便这么进了宫。
    依着祖制,陆湛和沈晚应当先去拜见昭文帝,但无奈昭文帝身子不爽利,吃过药后整日里便昏昏欲睡,两人也没过多打扰,只在殿外拜了拜后便折去了凤仪殿。
    一直拖着不肯成婚的儿子终于成了亲,儿媳妇还是她很喜欢的沈家姑娘,皇后前一晚难得舒心睡了一个好觉,清早起来便指了另一个妃子去侍疾,自己则急匆匆地赶回来梳妆。
    于是等陆湛和沈晚相携而来时,见到的便是皇后坐在主位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的场景。
    沈晚本来还有点担心婆媳问题的千古难题,这才彻底安了心。她规规矩矩地随着陆湛行了礼,又恭恭敬敬地敬了茶,便被皇后握着手拉到了身边坐下。
    陆湛淡淡扫了皇后的手一眼,微微抿了下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后看在眼里,心里却欢喜极了。
    为了夺位的缘故,陆湛最近几年是一年比一年要更淡漠,寻常事情根本不能触动他分毫。眼下总算又见到他身上多了常人的寻常烟火气儿,皇后对沈晚便更加偏爱了。她抬头对李嬷嬷示意了下,李嬷嬷立刻会意地将炖了许久的补汤端了上来。
    “外间天冷,快喝点汤暖暖身子。”皇后眼角都笑出了慈祥的纹路,亲手接过汤碗递给沈晚。
    沈晚鼻子灵,兼之近来调养身子又每日在喝这些汤汤水水,一下子便闻出了那股子独属于红糖的清甜香气。想到传言中的那些关于红糖的作用,沈晚没忍住,脸在飘忽的热气里,一点儿一点儿地红了。
    陆湛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她身上,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沈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他的眉心便也跟着皱了起来。想了想,他道:“母后,晚晚刚在车上用过热汤了。”
    陆湛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为的就是给自家小姑娘解围。
    沈晚有点讶异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察觉到之前飞快地移开。
    皇后坐在两人对面,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但不恼,反而更加高兴了。但欣喜归欣喜,该叮嘱的事情她倒是还没忘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皇后叮嘱道:“回去告诉荷……咳,告诉医女,让她们照这个方子每日炖一盅汤给晚晚。”
    沈晚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只当没听出来皇后险些说漏嘴。
    陆湛比她心理素质更好,面不改色地接过那方子,还自然的询问了一句:“有什么好处?”
    皇后根本没想到自家混小子居然就这么无遮无拦地问出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回答:“你们刚成婚,需得给晚晚补一补。”
    陆湛本来还有点不明所以,见皇后神态间也开始有些不自然,这才醒悟过来。他不自觉地便想起昨日的场景,旋即妇唱夫随地步了沈晚的后尘,耳朵尖尖也跟着红了。
    抿住唇,没再说话。陆湛又坐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屋中微妙的气氛,起身站了起来:“我去外面走走。”顿了顿,他也没忘记将沈晚一起带上,寻了个沈晚没怎么进过宫的借口,将人一起带走了。
    如胶似漆的小两口一走,屋子里立刻便清静下来。皇后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回过味儿来,招呼李嬷嬷道:“去把木苏叫来。”
    木苏得了令,来得极快。
    “木苏,”皇后斟酌着询问,“昨儿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前木苏也察觉到了不对,便旁敲侧击地询问了栀初。但栀初也是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木苏只得编了个谎话,诈了她一下。
    栀初在知道木苏与荷白是陆湛的人之后便放下了戒心,且那八哥扯着喉咙嚷了一早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栀初便小声将这件事分享给了木苏。木苏到底是医女,目瞪口呆之余想得也比旁人更多些,眼下见皇后询问,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末了,木苏忧心忡忡地反问了一句:“娘娘,您是不是没找人教习过殿下啊?”
    皇后一怔,和李嬷嬷面面相觑了片刻,抬手一拍脑袋:“真是忙糊涂了,去去,我记得皇子所里有现成的图册是吧?挑几本装起来,等湛儿走的时候让他带回去。”
    李嬷嬷应了,立刻就去做了。
    于是陆湛临走的时候便收到了一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木头盒子,李嬷嬷还神秘兮兮地叮嘱他一定要先自己在没人的时候看。陆湛也没太当回事,转眼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回了府将沈晚送回内院,两人私下相处了半晌后,陆湛心满意足地回到书房打算处理积压的政事,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木头盒子。他动作一顿,却先想到了件别的事,不由抬眼看向青苏。
    头顶上悬着的那把刀一直迟迟没能落下来,青苏心里一直绷着根弦,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生怕陆湛会注意到他,眼下陆湛看过来,青苏不由抖了抖。
    陆湛本就是在惩罚他,只当没注意他的异样,语气淡淡地提起了一直没能处理掉的八哥:“那只八哥……”
    青苏紧张地抿紧了唇。
    “再找个驯养的人,若是再教不好,就送到厨房去。”
    一种唇亡齿寒、休戚与共,他与八哥共命运的奇异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青苏后背和脖子都阴森森地发凉,却还是挣扎着想劝慰几句。
    而就这么迟疑一下的工夫,陆湛已经打开了那精美的木盒,从中抽出了一本书,施施然地打开了第一页。
    青苏小心地窥着他的脸色,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主子……”
    陆湛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啪”地一声将那本看起来格外精美的书扔回盒子里,满面寒霜地抬起头,“不必去了。”
    明明这句话就是青苏想听的,但看陆湛的脸色,他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给自己壮了壮胆子,青苏顺势小声询问了一句:“主子,您是有别的安排吗?”
    别的安排?
    陆湛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几个字,目光如刀地又从那盒子里满满一摞的春.宫.图.册上扫过,露出一个不带半点笑意也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送回去找人驯养实在是太便宜那八哥了,他可不得有点别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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