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会去的。”
    那嬷嬷显然是秦氏特地吩咐过的,生怕娇娇不懂事,对吊唁一事又细细的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去。
    及至她走后,娇娇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木木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平心而论,她同冯三太太根本就谈不上有多熟稔,更没有情分可言。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大真实,明明去年还好端端的人,怎么才隔了这么点儿日子,就没了呢?尤其,冯三太太论年岁根本就不算大。
    霜降沏了一壶茶,送到娇娇跟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少奶奶?您……”
    “我没事。”只是觉得世事无常。
    略收敛了心情,娇娇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再度回到了前头。
    戏台上,折子戏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娇娇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这个样子,自是被罗氏瞧在眼里,待戏散了,唤了娇娇到跟前,问她可是娘家有什么事儿。
    娇娇迟疑了一下,一方面是觉得不好在罗氏生辰当日触霉头,另一方面又明明冯三太太过世这个事儿根本就瞒不住,思量了一番后,索性说了实话。
    罗氏倒没什么不满的,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冯三太太?我怎么记得她刚四十?”
    这个娇娇还真就知道:“去年过的四十生辰,不过没大办。”
    府城这边的习惯是男子过整寿,女子过逢九的生辰。可即便没大办,生辰酒还是摆了的。娇娇依稀记得是在她去年刚回到冯府不久之后的事儿,不过因为那会儿她对整个冯府都一无所知,连礼都没备,全是秦氏替她打点的。
    像冯府这种人口众多的家族,可以说几乎每个月都有人过生辰,有时候还是好几人在同一天过生的,若非正好是整寿,且三太太跟她嫡母秦氏还是一年生的,两个事儿加一起,才叫娇娇留了点儿印象。
    “那今年也才四十一。”罗氏叹着气说道。
    跟悲痛无关,罗氏只是单纯的觉得可惜。又问了娇娇何时去吊唁,到时候好让魏大少陪着一道儿去。娇娇说了日子,她记下后,便让她回东院去了。
    ……
    两日后,娇娇便同魏大少一起回了冯府。
    去祭拜后,魏大少便被几个大舅哥拉到一边,而娇娇自是径直去了后宅。及至见了嫡母秦氏,娇娇才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死因倒是没有任何异常,问题是,很多情况下死因无疑不代表就没蹊跷。娇娇经历了上辈子的事情,也明白有很多手段可以无知无觉的杀死一个人,却还是没想到,冯府也有这样的事情。
    “过继?”
    听秦氏提了一嘴后,娇娇满脸俱是惊讶,她明明记得三房是有哥儿的,还不止一个。
    “没嫡子跟没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呢?你三伯娘的意思是,过继一个儿子。她先前也在我这儿探了口风,我倒是不介意,只说老大不成,也答应了帮她劝劝你父亲。”秦氏半靠在榻上,捧着茶盏,满脸的无奈,“可没想到你三伯说什么都不愿意。”
    秦氏膝下有七个嫡子两个庶子,当然冯三太太连自己的庶子都瞧不上,又怎么会稀罕四房的庶子呢?所以,这里提的必是秦氏亲生的儿子。
    像这种兄弟之间的过继,多半当父亲的都会松口,反而母亲会舍不得。因此,冯三太太才特地试探了秦氏。事实上,只要秦氏答应了,以冯四老爷的性子,必然不会反对的。
    结果,四房这边是应允了,冯三老爷却不答应了。
    冯三老爷的意思很明白,庶子是不能承袭家业,那就将其中一个庶子记为嫡子即可。如此一来,事情就很完美的。可问题在于,将庶子记为嫡子是必须经过嫡妻同意的,只有在嫡妻应允的情况下,才能正儿八经的上族谱。
    “你三伯娘想过继,你三伯却想改庶为嫡。偏夫妻两个都是拧性子,谁也不服谁。从年前吵到年后,哪个去劝都不成,再然后……唉。”
    秦氏是真的大气,她出身自世家大族,对很多事儿都看得很开。过继而已嘛,她有个叔叔就是没有嫡子,照样过继了一个嗣子。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再说她有七个儿子,嫡长子是肯定不成的,可余下的,她觉得哪个都行。横竖冯府又没分家,过继了也是一家人。
    “那如今呢?”娇娇问。
    “不清楚,看老太爷、老太太怎么说。”秦氏到底是四房的,不好太插手三房的是非,只道,“你三伯也有可能会续弦,到底年岁又不是很大。”
    娇娇心下一动,脑海里想的却不是冯府三房的事儿,而是她曾经的家,平安镇下河村的冯家。
    上辈子,及至她过世,她爹冯源都不曾续弦。可这辈子呢?在没了她以后,她爹应该会再成个家?
    秦氏见她低头不吭声,以为她是在为冯三太太难过,便道:“其实,人各有命,这也是没法子的。你也是,嫁过去好几个月了,肚子可有动静?”
    “有时候,真不是咱们当女人的不心疼女人,而是没法子啊!”
    “我要是有个亲闺女,我也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可我就怕嫁出去了,还得操一辈子心,怕公婆妯娌不好相处,怕夫妻感情不和,怕这个怕那个的。可要是换做儿子,随他怎么折腾,便是他同儿媳不睦,大不了多抬几个美妾,又怎样呢?”
    从某方面来说,冯三太太那些病真的可以说是操心操出来的。其实,她同秦氏是同一年生的,相差不过两三个月,可俩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却是三太太苍老憔悴的多了。
    娇娇默默的点了点头,她上辈子不就是让她爹冯源操了一辈子心的?偏她还早早的离世了,想也知道她死后,她爹有多难过痛苦。而这辈子,替她操心的人还多了俩。
    “你回去,在魏家相夫教子,好好的过日子。这高兴也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凡事看开点儿,跟生死相比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安好,家里也能少操点儿心。”
    秦氏说罢,便摆手让娇娇离开了。
    而及至娇娇离开了冯府,三太太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才来了两个。当然,未出阁的小女儿倒是一起待在灵堂里,哭得泪流满面。这大概是唯一一个不掺任何杂念,单纯为三太太的离世而痛哭的人。
    至于婠娘,也不知道是因为送信的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才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到冯三太太出殡,连个音讯都没有,不像其他人,哪怕本人无法赶到,起码派了人过来悼念。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
    从冯府回来后,娇娇就一连好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的。等丁嬷嬷都病愈回了东院,她还是没能缓过来。
    跟前伺候的人都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毕竟谁也不认为她跟冯三太太能有什么感情。只是她自己知道,她惦记的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冯家。
    她想家了。
    第54章
    平安镇下河村。
    春耕已过,秋收未至,这段时日便是乡下地头惯常所说的农闲日子。不过,说闲其实也不闲,很多人盘算着秋收过后要盖房子、要嫁女娶妻,都掐准了日子提前准备起来。
    盖房子要木梁砖瓦,嫁女娶妻也少不得家舍布帛,这些事儿搁在城里兴许算不得什么,可在乡下地头,采买东西都难,可不得早好几个月甚至早半年光景就备下了。
    而这段时日,也是媒人们忙活的日子。
    “陈媒婆又来了?今个儿又是帮谁家说亲?”
    “是他三婶喊你来?她前头还在叨叨你,说攒够了娶儿媳的钱,偏你又忙,好久没来咱们村了。”
    “我家二郎年岁也不小了,陈媒婆也帮着留意留意?人勤快能干就成,别的可不敢挑。”
    小南庄的陈媒婆自打进了村,就有那蹲在路边家门口的村民主动跟她打招呼。陈媒婆一一应下了,还道办完了正事,就过来闲磕牙,到时候慢慢聊。
    就有村民一脸好奇的跟着她,看她往哪家去,及至见了她果真进了三婶子家的院子,这才恹恹的走了。
    “他三婶,人我帮你瞧好了,是柳桩头村张家的二闺女,今年刚十五,干起活来利索得很。你要是中意,回头我领你去那头瞧瞧。”
    三婶子一脸惊喜的答应下来,她儿子都十九岁了,要是搁在城里的大户人家或许不算什么,可乡下地头成亲本就讲究一个赶早不赶晚。尤其村里年岁相近的小伙儿都成亲的成亲,生娃的生娃,可把三婶子给急坏了。
    一听说有人选了,且陈媒婆都这么说了,听着就知道对方应该是乐意的,当下喜得她将人往屋里请,又是泡茶又是拿花生瓜子的,恨不得立刻就能定下来。
    “陈媒婆,我家可不光臭小子的婚事为难我,还有我家秀儿呢,她今年也十六了,你看……”上了碗大叶子茶,三婶子颇为不好意思的提了另一茬事儿。
    乡下地头给儿女说亲时,多半是提到儿子大声吆喝,横竖想讨媳妇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可反过来,要是给女儿说亲,就格外得要脸面了,生怕叫人说自家闺女恨嫁,只盼着坐在家中等人来提。
    可听得这话后,陈媒婆却有些迟疑。
    在三婶子忐忑不安的眼神注视下,陈媒婆喝了几口茶,满脸犹豫的道:“你家秀儿啊……”
    “对对,我家秀儿也十六了。你别看她个头小小的,可她干活也是一把好手。”
    “就是说她个头太小了,都十六了,瞧着就跟前两年没啥差别。你说,娶媳妇儿不就是想让她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吗?你家秀儿旁的就不说了,这个头小,人又瘦巴巴的,唉!”
    陈媒婆说的也是句句在理,三婶子不敢反驳她,只能陪着一道儿叹气:“这娶不到媳妇儿,还能多添些聘礼钱,可这嫁闺女……”
    “其实,也不是真寻不到好人家。”陈媒婆踟蹰再三,到底还是败在了三婶子期待的眼神下,“我央你个事儿,要是这事儿成了,回头我打包票,必给你家秀儿寻一门上好的亲事。”
    “你说你说。”
    “就是你们村那冯源,他媳妇儿死了都十来年了,那个胖闺女不也……唉,都这样了,怎么就不续弦呢?你帮我说说,只要他有那么个意思,我必替他寻个方方面面都好的媳妇儿。”
    三婶子不吭声了,低着头眼神四下乱瞄着,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人不想续弦,还能强摁着他吗?”
    陈媒婆砸砸嘴,琢磨了一下她这话的意思:“那你说,咋样才能让他起这个心思呢?”
    瞧她那个样子,三婶子心知对方是铁了心想赚这一笔谢媒钱了。要知道,他们这一带的规矩,嫁闺女的那一方只需要给媒婆送些糕点果子,可娶媳妇儿的那方却是要直接拿钱谢媒的。要是普通人家,就拿三婶子来说,她儿子若娶到了媳妇,她少不得要给陈媒婆五百文钱,可要是换做冯源的话……
    想到方才陈媒婆承诺了要帮自家闺女说个好人家,三婶子狠了狠心,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族长不让呢。”
    “啥意思?冯源续不续弦,同你们族长有啥关系?又不用他出一文钱。”陈媒婆纳闷了,她咋就没想通这里头的门道呢?
    “就、就是……过继啊!”
    打死娇娇都不会想到,她才听嫡母秦氏说了过继的事情,远在下河村的养父冯源也面临着相似的情况。
    说是相似却也不尽然,起码在府城的冯府,过继同钱财无甚太大关系,不过就是夫妻俩互相别着劲儿。可下河村这头,却是明晃晃的贪念了。
    冯源没儿子,从礼法上来说,无子便要过继一名嗣子,为他开枝散叶传承家业。而嗣子的人选,多半是由亲至疏开始选的。
    假如冯源有亲兄弟,那么亲兄弟家的儿子便是首选,不然就堂兄弟家的儿子,或者是隔房的。
    可冯源没兄弟,他爹也没有,更要命的是,他已经没了直系的长辈。像这种情况,嗣子的人选多半是由族长确立,当然也得冯源自己同意才行。
    在去年之前,冯源是默认了这一点的,他只有娇娇独一个孩子,想着等娇娇嫁出去了,就顺应族长的意思,从族中过继一个嗣子。毕竟,家中的祖产是不可能给娇娇陪嫁的,总得有人来继承。
    为了这个,冯源还曾经专程去县里,就自家的情况细细的询问过了。
    本朝律法有着明确的规定,过继的嗣子不能继承全部家产,绝户之女一样也享有继承权。具体分两种,未嫁的在室女能继承四分之三,余下由嗣子继承;可若绝户之女已出嫁,则必须将家产一分为三,出嫁女、嗣子各占一成,余下则会被官府收走。
    冯源早就细细盘算过了,除了格外丰厚的嫁奁外,他还准备将县城里的几个铺面留给娇娇。乡下人眼里只有田产,尤其是祖上传下来的田产,会被看得很重很重,绝不会让出嫁女带走的,因此他早就停止了置办田产,甚至还暗中兑换了不少金子,怕的就是到时候娇娇吃亏。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哪怕他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周全了,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儿。他的娇娇被人带走了,如今属于他的,只有下河村祖坟里的那小小的坟包。
    娇娇的离开,对冯源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这一年来,他根本就没心情去思考自己的将来。倒是族长那头,接连好几次催促他赶紧过继个嗣子,好传承香火。
    ……
    三婶子也不敢说的太详细,只含含糊糊的跟陈媒婆提了两句,末了又道:“我可把能说的都说了,就是回头事儿不成,你也得帮我家秀儿找个好人家。”
    陈媒婆打小就跟着家里的长辈一起走街串巷的给人说媒,见的人多了,听的阴私事也就跟着多了。平心而论,就冯家这种事儿,还真的谈不上有多极品。
    说白了,续弦的权利在冯源手中,就算是族长,也拦不住人家续弦。只是恰好冯源本人没这个心思,族里的其他人因着惧怕族长,这才闭嘴不言而已。要是换一家,家中有钱有田,本人又才三十几,哪怕自己不想续弦,也会跑出来一群三姑六婆天天在你耳根底下各种催婚洗脑,逼到你认输为止。
    想通了之后,陈媒婆满口子答应了下来,拍着胸口保证一定给冯秀说一门好人家,随后便信心十足的离开了。
    也亏得三婶子为了她长子的婚事已经折腾了许久了,村里人对这事儿彻底失了兴趣,连一个凑热闹的人都没有,这倒是使得陈媒婆接下来的计划顺利了许多。
    不过,反过来说,要是方才有一堆人凑热闹,三婶子也不会将这事儿告诉陈媒婆了。
    得了可靠的消息,陈媒婆索性也没在下河村多停留,她是知晓冯源极少回村的。确切的说,自打娇娇没了,冯源就很少回来了。
    乡间地头,说娶媳妇儿难嘛,也确实不容易。就不说那些钻钱眼里等着卖闺女的父母了,哪怕是普通人家,嫁个闺女也会索要聘礼的。而且聘礼多半不会让女儿带回夫家去,附近十里八乡的,下聘都要一两样首饰,可嫁妆却多是棉被新衣新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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