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向来是抱着她睡的,她状态如何他心中最是清楚。大拇指在她眼睛下淡淡的乌青上抚了抚,“婳婳怎么了,没睡好吗?”
    姜婳心头一跳,抬眼看看太子的神色,见他神色淡然,好似并没有怀疑什么,笑道:“有点儿闷呢,想散散步。”
    太子道:“说起来婳婳自从来了东宫,总在这嘉溪殿待着,还没有在园子里逛过呢,今天反正我也没事,就陪着婳婳走走好了。”
    姜婳求之不得,连连点头,“谢谢殿下,那真是太好了。”
    若是平常,她是不愿意出嘉溪殿的,太子妃虽然从来没有传唤过她,可这东宫里总是有女主人的,要是在园子里碰上,也是给人家添堵,更何况自从她来了东宫,太子每晚都是宿在嘉溪殿的。若是让太子陪着逛园子,碰上太子妃的话,估计会把人家气到吐血,还以为她在恃宠示威呢。
    她是妾室,只管讨太子喜欢就是,规劝太子去别的女人那里宿夜不是她该做的事,可她也不想与太子妃对着干,都是可怜的女人罢了。
    只是眼下她要想找出谢珩的关押之处,就不得不把东宫逛上一遍,有太子陪着,东宫里什么地方都去得,自然更好。
    太子牵着姜婳的手出了嘉溪殿。
    东宫占地极广,远比一般的王府要大得多,亭台楼阁,飞檐长廊,清池水榭,奇花异草品目繁多,姜婳走的脚都酸了,还是没有看到像地牢的地方,经过的每一片林子她都仔细看了,根本就没有地牢入口。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心,“婳婳累不累,要不要歇一会儿?”
    姜婳摇摇头,“我不累,还想再逛逛,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东宫里闲逛呢。”
    太子心中叹了口气,他那地牢藏得多隐秘啊,小姑娘就这么在东宫里逛上一年也不会找到。得了,还是他带她过去吧,总不能把她白嫩嫩的小脚丫走出血泡来。
    太子牵着姜婳的手,指了指一旁一个清幽的小院,“婳婳知道这院子是做什么的吗?”
    姜婳看了看,这院子有点儿小,院子里铺了青石板,没有种树,正房三间,也没带厢房,“是客院吧。”东宫的大小宫殿很多,她的嘉溪殿只是其中一座,这种没有题名的院子就更多了。
    太子一笑,也没有说她答的对不对,牵着她进了院子,直接走进东梢间的卧房。
    卧房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大床,床边放着箱笼,花梨木的梳妆台,一看就是普通客房的布置。
    姜婳疑惑地看看太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萧决拉着她站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小姑娘,问:“婳婳,你发现这梳妆台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姜婳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同,不过他特意带自己进来,又这样问,显然是有原因的。她仔细地打量着梳妆台,花梨木制作,下面有几个小抽屉,拉开看看全是空的。上面嵌着一面大铜镜,打磨得十分光滑,铜镜周边是一圈藤蔓花纹,上沿正中是一朵小花,五朵花瓣,花心是拇指大小的圆钮。
    萧决拉着她的手指,压在那花心圆钮上,用力一按,只听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传来,姜婳惊讶地四处张望,只见那大床的床板竟然掀了起来,露出一个洞口来,下面隐约有灯光露出,照在洞口向下的台阶上。
    “这、这里怎么会有个入口?”姜婳的心怦怦直跳,似乎猜到了什么。
    萧决笑道:“这是地牢。”
    地牢竟然在这不起眼的客院里,要知道这样的客院在东宫不知有多少个,要不是提前知道,想要找到地牢简直是大海捞针。姜婳叹道:“我还以为地牢都是在树林里呢,比方刚才路过的竹林,林子中应该有个通往地下的入口,从入口进去就是地牢。”
    萧决轻笑一声,“谁告诉你的?难道是从话本子上看的?好好的林子里挖个地洞,大剌剌地让经过的人都看到,傻子才会这么设计吧?”
    姜婳:“……”
    她就是这么想当然来着,要是让她设计地牢,还没准真弄成这样了。
    姜婳指了指入口,“我想下去看看。”
    她总觉得太子带她来这里有些奇怪,倒像是知道她想要找地牢似的,难道他猜到了自己想要救谢珩,故意设了个圈套给她?
    不管是不是圈套,只要下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下面臭烘烘的,下去做什么?!”萧决修长的指尖在那铜镜的圆钮上面一按,床边又“吱扭吱扭”地复位,地牢的入口消失不见。
    姜婳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执意要入地牢,只好跟着太子出了院子。
    “婳婳还逛吗?”
    姜婳摇摇头,“累了,咱们回吧。”既然已经找到了地牢,不管是不是太子故意泄露给她的,总要借机来看一眼,不过今天显然是不行了。
    ……
    接下来三天,姜婳没有轻举妄动,一是她猜不透太子的意思,二是太子没有离开东宫。
    她小心地观察着太子的神色,他好像并没有猜疑她。太子去前殿的时候,她也会出嘉溪殿,在外面的园子逛一逛,有时候还会靠近那个地牢小院,可并没有人阻止她,也没有人偷偷跟着她。
    第四天,太子去了皇宫那边,姜婳决定去一探究竟,不管地牢里有没有关着谢珩,不管她要不要救他,总要去看个清楚再说。
    留下疏桐在嘉溪殿守着,姜婳带着兰芽出了门。
    在园子里绕了半天,姜婳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放心大胆地直奔那个小院。
    兰芽早发现姜婳神色不对,颇有点鬼鬼祟祟做坏事的样子,紧张地问道:“姑娘……不,不是,良娣,您来这院子里做什么?这里住着谁?”
    “我也不知道住着谁,得进去看一眼才知道。”姜婳道:“你就在这院子里守着,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大声咳嗽。”
    兰芽一听更紧张了,“您要做什么?还是先跟太子爷说一声吧?”
    姜婳认真地点点头,“我会说的,等殿下回来我就告诉他。”她本来就没打算瞒着太子,偷偷过来也只是担心太子不肯放过谢珩。如果她放走了谢珩,肯定会告诉他原因,如果没有放走谢珩,她也会告诉他自己来过。
    留下兰芽在院中,姜婳进了东梢间的卧房,还是上次一模一样的布置,简单的家具,一看就没有人。
    姜婳按下了铜镜上的圆钮,床板掀开,露出了洞口的台阶。
    她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进过这种地下的洞口,更别说地牢了。
    站在洞口,姜婳小心地探着头看了看,下面有灯光透过来,好在不黑,台阶也能看清。
    可她还是莫名有些害怕,双手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子,轻声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躲在暗处的太子差点笑出声来,你当是串门子呢,还问“有人在吗”。
    地牢里没有半点声音,姜婳咳了一声,又轻声喊道:“谢侯爷,你在下面吗?”
    太子不由得扶额,他是不是该安排个门童在这里,把她像客人一样迎进地牢?
    姜婳踌躇良久,咬咬牙,终于迈出了一步。她拎着裙角,仔细地看着脚下的台阶,生恐踩到了什么斑斑血迹或者蛇虫鼠蚁。
    不过二十几层台阶,下到最底,姜婳的背上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地牢里并不想她想的那样黑,墙壁上燃着油灯,三面墙壁加一面铁栏杆就是一间牢房。
    第一间是空的,姜婳不敢细看,飞快地瞥了一眼,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刑具或者残肢断臂,甚至牢房里还很干净。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一共三间牢房,前面两间是空的,最靠里的一间关着一个人。
    他的衣衫破碎,染着血迹,露出的肌肤上伤口狰狞,四肢被铁链固定在一个十字形大木架上,低垂着头,不知是生是死。
    隐约的血腥气和一股腐败的气息融合,姜婳一阵恶心,隔着铁栅栏,她轻声唤道:“喂——”
    那人垂着头,没有一点儿反应。
    姜婳心中暗暗着急,稍稍提高了声音,“喂,你醒醒!你还活着吗?”
    那人的胳膊轻轻动了一下,铁链发出轻微的响声。
    看来还活着。姜婳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你是谢侯爷吗?”
    那人吃力地抬起头来,他的身上遍布伤痕,脸上却干干净净,只一眼,姜婳就认出来了——
    这是给弟弟和谢珩下毒的杀手!
    姜婳头皮一麻,惊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身子靠在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上,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男子身上熟悉的清冽香气传来,低沉的声音入耳:“婳婳,你找谢珩做什么?”
    第89章
    姜婳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缓缓地扭过头,正对上太子黑漆漆的眸子。
    “殿、殿下……”姜婳腿一软,直接靠在了萧决的怀中。
    “婳婳。”萧决抱着她,声音很轻柔,“你来这里找谢珩做什么?嗯?”
    “我……”姜婳喉咙又干又涩,“我想看看谢侯爷有没有……被你……关在这里。”
    “哦,如果他被我关在这里,婳婳要做什么?”
    姜婳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萧决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来杀你?他、他应该没有和太后合谋才对,上次那个杀手——”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牢房里的那个人,“这个杀手就是太后派来的,害他中了毒,他又怎么会和太后合谋呢。”
    那杀手瞪着他们,目光怨毒。
    姜婳不由得往太子怀中缩了缩。
    萧决松开她的腰,牵着她的手慢慢出了地牢,院子里,兰芽一脸惊慌地看着姜婳,她根本就没有看见太子爷进屋,自然也就没能给姜婳通风报信。
    萧决根本就没有理会兰芽,牵着姜婳出了小院在园子里慢慢走着,微风吹过,送来阵阵荷香,粉色白色的荷花盛放,碧绿的荷叶铺满水面,姜婳却没有欣赏的心思。
    “婳婳接着说,如果谢珩不是太后派来的,你又要做什么?”
    姜婳抬起头看他,他也正垂眸看她,鸦色长睫在玉白脸庞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黑漆漆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婳的心突然就平静了。
    她本来也没有打算瞒过他,不管会不会救谢珩,能不能救出谢珩,事后她都会告诉他的。
    “如果谢侯爷来杀你是因为政见不合,他与你在朝堂上有冲突,那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不会胡乱插手,也不会救谢珩出地牢。”
    姜婳细白的手指勾住岸边垂下来的柳丝,“如果谢侯爷刺杀你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想、我想放他走,告诉他我不需要他帮我,我现在很好,我喜欢殿下,殿下也疼我,东宫就是我的归宿。”
    萧决的薄唇勾了一下,黑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板起脸,凉凉地看了姜婳一眼,“呵,马车遇袭他救你,他中了毒你又救他,你进了东宫他又救你,他被我抓了你又救他,你们倒是郎情妾意,救来救去的还有完没完了?!”
    姜婳脸色一白,抓着太子的手指,“不,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萧决甩开她的手,双臂抱胸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啊,你解释,我听着。”
    姜婳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他中毒是被我连累了,您让百里先生救了他,我欠他的就算是您帮我还了,至此也算两清了,他再做什么也与我无关,哪怕是他为了帮我来刺杀您,也不是我让他做的,我问心无愧。”
    她的手指悄悄地勾住太子的袖口,“只是,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心里总是有些别扭。就好比……珍宝阁的掌柜,我买过他的东西,也给了银子,我与他有过往来,但心里不会有他的身影。可如果有一天,他因为我的原因丢了性命,哪怕不是我的错,我心里也会难受,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么个人。”
    “殿下,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姜婳的手指慢慢攀到太子的胳膊上,黑白分明的眸子盈盈望着太子,“我不想有人因我而死,不想记着任何人,我的心这么小,装了殿下一人就已经满了,没有地方装下别人了。”
    萧决的薄唇不受控制地勾了起来。
    他本想再吓唬她一番,可听着小姑娘说“我的心这么小,装了殿下一人就已经满了”,他怎么也压不住心中的欢喜。
    他本来也没有怪她,自从她在谢珩的剑刺来时舍命相救,他的心就沦陷了。
    只要她守着他,只要她喜欢他,她做什么都可以。
    萧决的大手搭在她小巧的肩头,低头在那红润饱满的唇瓣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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