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缓缓走到门边,将门框检查一遍,在门框右下角地面,发现一个小洞。库房的地板比普通房间更结实些,用的是坚硬的石板,安装前定检查过,这样圆润规则的洞,不是天然的,显然是人为。
    她指给明长昱看,说道:“这或许是门被关上的关键。”
    明长昱点点头:“当时赵世祺入门后,并没有点灯,门关上后,他没办法看清门的位置,一时打不开门也是有的。”
    君瑶若有所思:“还有于慎,他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库房中?当真是被赵世祺所杀,还是在死后被人带到此处的。”
    若他是活着走进这库房的,那么在进门之前,需从华阳园走过,在此期间可有人见过他?若他在来之前就死了,尸体是何人以何种方式带来的?为何又将尸体放在库房中?如何能确保赵世祺一定会到库房?
    明长昱比她更熟悉凌云书院的情况,便说道:“昨日我与你离开之后,留守在华阳园的工匠还在这里?”
    君瑶双眼一亮:“那工匠可见过于慎?”
    明长昱带着她出了门,让人将昨日留守在园中的工匠找来。华阳园虽已整体完工,但还需工匠反复检查,每日里有一两个工匠留在此处。
    那工匠很快就被人带来了,诚惶诚恐地说:“昨日下午,小的的确遇见于公子了。”
    其实早就有人询问过他,现在又问,他少不得还要如实交代一遍。他说道:“小的昨日在门口的大树下乘凉,见几个人进了门。这华阳园还未修缮好,有的地方油漆没干,木头房梁之类的也不知是否稳固,所以不敢让人随意进来。那为首的公子便自称自己是工部的人,名叫于慎,是前来巡查的。小的就不敢阻拦他,让他进来了。”
    “昨日留在华阳园的,只有你一人吗?”君瑶问。
    工匠回答:“还有几个人,与我不在同一个地方守。”
    君瑶想起自己昨日与明长昱进园时并没有被阻拦,便问道:“进这园子的人,都会被拦下?”
    “也不是,”工匠摇头,“有时候山长与几个夫子也会来看,我们与他们都熟悉了,是不会拦的。”
    君瑶问:“于慎来时,是怎样的情况?”
    工匠摇头:“他还带了一车木材。那车木材正是工匠修筑用的,没什么不妥。”
    “木材?”君瑶心念一动,“与于慎一同来的人是什么模样,你可还记得?”
    工匠又将头埋下去,说道:“小的记不清了,看样子,都像是杂役。”
    问过话之后,君瑶避开李青林,寻了处安静的地方休息。李青林依旧悠然安静地看着书,并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
    君瑶思索着工匠说的话。既然明长昱已经将凌云书院的工匠调查过了,那么那工匠大约是没有问题,他也没有说谎的必要。工匠从未见过于慎,自然不知于慎是什么模样。如此一来,就有两种可能。一则,昨日的于慎是真的,他是在入园之后被人害死。而当时随他一同入园的几个杂役,便有很大的嫌疑。二则,昨日的于慎是假的,真正的于慎其实早就死了,于是有人假扮于慎,将于慎的尸体偷运进了库房里。
    她能想到的可能,明长昱也能想到。他本想调查昨日来此地的人,但不管谁来这里,对于工匠们来说,都是生面孔,没人确切的信息,就暂时没有线索。
    退一步讲,若将案情想得简单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那么就可单从于慎本人为源头去查。
    比如于慎是否与人有仇?或者因其他原因,有人必将于慎置于死地。
    还有,于慎虽有功名在身,也从凌云书院学成,的确可以成为工部候补的官员。但凌云书院的人,都一致认为祝守恩才最有才德与资格,可为何这官职,最后落在了于慎身上?
    君瑶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案子明长昱不让她参与,她便也不去多想了。她整理好情绪,走向李青林,歉然说道:“青林兄,我暂时想不出所以然来。”
    李青林的言行很少让人为难,他只是舒然笑了笑,说道:“无妨,是我让你为难了。”
    君瑶不自在地轻轻低头。
    明长昱颇有些不以为意,说道:“赵大人,阿楚也算是为你查了案了。她已算尽力,万事莫强求,你也别强人所难。这案子落到大理寺这里,你何须有其他担忧?”
    李青林只作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依旧清浅而笑。
    此间日影渐长,卷过初秋的清风。
    君瑶打算离开,又见明昭带着宋夫子从华阳园外走了过来。宋夫子是假期里唯一留在书院的夫子,明昭既带他来,必然是有事要说。
    赵世祺与于慎的案子,一早就惊动了宋夫子,他一直在等候着,期望自己提供的线索有用。与稍稍向明长昱等人行了礼,似有所顾忌,欲言又止。
    李青林见状,转身欣赏院中累累果树,有意回避。
    宋夫子这才低声向明长昱说道:“前日下午,于慎来过凌云书院。”
    前日是赶往青龙寺上香的好日子,樊川与南山上十分热闹。清早时分,祝守恩与罗文华便来了书院,向宋夫子问好之后,说明来意。原是他们与陆卓远相约,要往南山流杯亭相聚清谈,特意来请他同游。宋夫子平日专研经史子集,博览群书,却不喜欢走动,尤其不喜欢书院外人多的地方,就以身体不好为由拒绝了。祝守恩与罗文华真诚地关心了一番,体恤他身体不好,便自行上山了。
    宋夫子本以为他们走后,书院就清静了。谁成想下午的时候,于慎也忽然到了书院。那时天色将晚,于慎只匆忙忙向他见了礼,便说要回房收拾些没带走的用品,宋夫子见天色将雨,叮嘱了几句,就让他自行安排去了。
    明长昱听完,问道:“他何时来的?何时离开?”
    宋夫子成天过得混混不知年岁,哪里还记得于慎何时来的。他只能大致说个时辰:“约莫申时三刻吧。至于何时离开的,我却不知。”
    说起祝守恩等人,君瑶敏锐地想起前日天色将雨,祝守恩与罗文华、陆卓远三人曾打算回凌云书院避雨一晚。
    于是她问道:“夫子可知祝守恩等人在前日晚上也来了书院?”
    宋夫子愣了愣,目光微微一闪,说道:“这我也不知。想来那时天色已晚,我已经入睡了。”
    君瑶追问:“书院大门有看守的,他们可知?”
    明长昱与她对视一眼,立即让人去查。他对君瑶说道:“于慎当晚来收拾东西,若他被害,不知东西有没有收拾好。不如去他房中看看。”
    于是众人前往于慎的房间。
    作为书院学子,于慎也同样住在狭窄的厢房中。上学时,会有人专门到各房中整理打扫,且厢房并不是单独一人居住,所以大多时候是不锁门的。即便是锁了门,明长昱也会让人将钥匙拿来,把门打开。
    因于慎的房间也算是于案情有关之地,所以其余人都没进去。君瑶随明长昱入了房内,见房间虽空,没有多少日常用品了,但依旧还有少许书籍笔墨之类没有完全搬走。且学子入住房间之后,如何安排是自己事,所以这房间内的东西,到底哪些是于慎的,也一时无法分辨出来。
    眼下只能把房内的东西整理出去,让宋夫子分辨。好在东西也不多,大多是字画书墨,于慎又自诩以书法闻名,所以分辨起来容易许多。
    将所有的物品分好之后,只剩最后一个木匣子。这木匣子十分厚重,看似有些年份了,上了锁,打开也很容易。明长昱解了锁,将匣子打开后,发现匣子内只有一幅字画,还有一锭银子。
    “这应该是于慎的东西。”宋夫子说道,“与他同住一房的学生并不喜欢字画,平时也会搜集这些。”
    明长昱到底没先注意到那幅上了年份的字画,而是将目光定在了那锭银子上。匣子中的银子看似成色不错,在日影下泛着银白的光泽。因银子反放着,所以底部的篆字也看得清清楚楚。
    “这枚银子?”李青林向来温润的声音,难得听起来带着诧异。
    话音刚落,明长昱便将木匣子盖上,说道:“不过是一锭官银而已。”
    官银是用于入库的,必须刻下官银的标志字样与图案,方便入库管理,每个朝代的官银上,所镌刻的字会不同,但都会刻上时间、地点、重量、通途、成色、官员或工匠的名字。木匣子里的银子,的确是官银的模样,但银子下的标志与字样,却不属于本朝。
    方才惊鸿一瞥,君瑶清楚地看见那官银上最显眼的两个字“天顺”!
    天顺,是前朝的最后一个年号,自前朝覆灭之后,前朝遗留的官银要么被朝廷征收,要么就被熔了重铸,这天底下,谁还敢私藏且用前朝的官银?
    君瑶的心一瞬间似被紧紧拽住。前朝的案子,关系到兄长被流放一案。她要查明兄长案情的线索与真相,就需从前朝的案子着手。如果这锭银子,是于慎的话,那于慎此人很有可能与前朝有关联。
    自河安一案过去之后,君瑶再没有查到有关前朝的线索,如今线索就摆在眼前,她决不想错过!
    秋蝉的鸣声一阵阵刺过人的耳畔,寂静中微凉的日影轻轻摇曳着,所有人都不动声色,仿佛方才没见到那锭银子似的。
    明长昱面不改色地命人将于慎的东西整理好带走。
    “这几间学生住的厢房让人看守起来,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明长昱说道。
    离开凌云书院的路上,明长昱面色如常,而君瑶一路沉默。
    日头渐渐西斜,为樊川染上轻纱淡墨,原野外城墙巍峨起伏,原上的人也镀了浅淡金芒。
    君瑶骑着马,盯着地上的影子,忽然间一道身影纠缠而来,亲密无间。她无声侧首,见明长昱骑马靠近。她身下的马本就是明长昱养的,与明长昱骑的马相熟,这下一靠近,两匹马自然而然亲近起来,非要并排挨着走,时不时耳鬓摩斯一番。
    君瑶拉着马缰,也无可奈何,只好轻声一叹。
    “为何叹气?”明长昱问。
    君瑶满心想着那锭刻着“天顺”字样的银子,又顾忌着青天白日不好说前朝的事情,所以欲言又止。
    但见明长昱眼神研判,她找了话题,说道:“于慎既是被勒死的,那么他在临死之前,就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至少要挣扎一番。”她脑海里模拟着于慎被人勒住脖子的情形,继续说:“谁会任由人勒住脖颈却无动于衷?就算挣脱不了,也会想办法与凶手挣扎一番,身体扭动,双腿踢蹬……”
    “库房里很干净,没有痕迹。”明长昱说。
    君瑶颔首:“这也许就是凶手的狡猾之处了,他故意选择了这样一处难以留下痕迹的地方。”她蹙了蹙眉,又问:“发现尸体时,赵世祺是什么模样呢?”
    明长昱说:“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但衣衫整齐,身体也完好,没有伤痕。”
    君瑶问:“手呢?他若是想用粗绳索勒死人,可得花不少的力气,手心里总会留下勒痕才是。”
    明长昱摇头:“没有。”他凝视着她,眼神深而远,似要窥进她的心底,稍稍一凝之后,又漫然说道:“若用软布包裹住双手,便不会留下痕迹。”
    君瑶避开他的凝视,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说得也是。”
    “还有呢?”他故意再靠近些,似有意要扰乱她此时的心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说的?”
    君瑶蹙眉,拉紧马缰,侧首盯着他:“侯爷呢?难道侯爷没话想说?”她微微咬牙,低沉地说:“侯爷不让我再插手此案,为什么还要问我这么多?”
    明长昱愣了愣,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你若是生气,不如打我几下解恨。”
    君瑶心头很乱,她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稍稍离明长昱远了些:“回去之后再与你说。”
    明长昱失笑,策马上前与她同行:“好。”
    京城城门在望,君瑶特意减缓马速,让李青林的马车先过。
    李青林也不好让马车在城门口停太久,只是掀起车帘,对君瑶颔首道:“阿楚,多谢。”
    君瑶点点头,示意他先走。
    李青林面色疲惫,看似有些支撑不住,他无力地伏在马车车窗上,淡淡一笑说道:“今日就此别过,他日在聚。”
    君瑶大致知晓他是要赶回去吃药,说了句:“保重。”
    在城门口与李青林分别之后,君瑶一路跟随着明长昱,暗地里入了侯府。
    第198章 振翅高飞
    之所以要随明长昱回侯府,是因为在君瑶看来,这里是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
    明长昱带着她一路入府,去了漱玉阁。两人始终无言,似乎都在腹内暗藏着不尽的话语,只是在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秋日里的漱玉阁,静谧雅致,院中拔高不少的木芙蓉已落了叶子,树枝柔韧有力。记起当初刚栽种时,它还是一株嫩树,而今拔高了,枝干似浓淡相宜的墨,节节向上。君瑶情不自禁走到树下,摸了摸干硬的树干。
    树皮带着秋意干冷,一如不知多少年前的那场大雪里的风,刮得人骨皮刺痛难捱。君瑶一时有些臆想,觉得眼前这株木芙蓉,大约也是兄长折下的那枝,在历经风霜雪雨之后,招摇舒展。
    明长昱一入府,就有侍女恭敬无声地伺候而来,端水送茶,传饭摆饭,焚香熏炉。不过片刻,漱玉阁热闹起来,灯火摇曳中,好似这京城万千灯火里的一盏,温柔而温馨。
    他朝她招招手,笑着说:“先过来吃点东西。”
    君瑶闻言入座,就着简单却可口的食物吃饭,温热的饭菜和汤水让她渐渐回神,也将她心底暗藏的固执和坚韧温热起来。
    吃过之后,她无声凝视着明长昱,他也正好用完饭,亲自执着茶盏斟茶漱口,而后无声回望她。
    沉默须臾之后,君瑶率先开口:“侯爷不让我查于慎被害一案,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案子与前朝有关?”
    明长昱轻轻放回茶盏,不置可否。
    然而这样的态度明显让君瑶不满意,她捏着薄壁青玉杯盏,轻声问:“侯爷一定知道。”
    前朝的案子自案发起,至今已经近十年,哪怕彼时明长昱没有根基,没有深入参与案子,但这几年,也足够他布下根基了。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两年期间,大刀阔斧地拿世家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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