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瑶蹙眉,迎上魏含英轻柔动人的眼神,听见她说道:“含英就凭着亡夫留下的方法混口饭吃,还望崔大爷海涵。”
    崔阳泽轻叹:“魏夫人,你手中的秘方,实则是有利于晋州的好事。不求你能倾囊相授,但求你能得你指点一二,也不至于让晋州的茶农与茶商都绝了生路。毕竟一家独大,也不是好事。”
    魏含英将茶递到他跟前,轻声道:“崔爷言重了,含英不过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如何担得起全晋州的重任?”
    “魏夫人所言极是,”明长昱趁机出言,“我也认为,晋州茶税弊病之事,根源并不在种茶之法,在座之人何苦为难一个女子?不如崔家主趁机想想,如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崔阳泽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明长昱环视着这亭台,忽而来了兴致似的,问道:“这千茗台,以往是用作茶商茶农聚会交流所用,可对?”
    崔阳泽颔首:“是。”
    明长昱说道:“现如今,晋州的难题,不仅是茶叶减产,还有大量茶商流失。茶商手头,必然也有种植茶叶的妙方,若能寻个机会,将曾经的茶商重聚于晋州,我便有办法将他们留下来,让他们继续在晋州发展茶业,长此以往,晋州的茶税就能慢慢走回正轨。”
    崔阳泽面露难色,放于膝上的手不由缓缓握紧:“这……”
    崔泰与他面面相觑:“要将已经离开晋州的茶商找回,谈何容易?”
    明长昱轻轻捻着茶杯,却不饮茶,而是用研判的目光看着崔阳泽,缓声一字一顿道:“斗茶会。”
    “斗茶会?”崔阳泽微微一惊。
    斗茶会是晋州的传统,每年茶叶丰收之后,晋州的大户茶农与茶商,便会聚集起来,展开一次斗茶大会。一则选出最好的茶品,二则互通有无,宣扬各大茶商的名声,名利双收。
    但是自两年前起,斗茶大会便不再举办了。
    要举办一次隆重的斗茶大会虽说不易,但以晋州城如今的情况,兴办起来也并非不能。明长昱发了话,崔阳泽也不好立即推辞,只说道:“侯爷所言极是,在下需与族人及晋州官员商议。”
    “崔家族人自然要知晓此事,但此事利于晋州,想来晋州的官员也不会反对。”明长昱几乎一锤定音。
    短暂的交谈结束,天色也不算早了,明长昱准备起身离去。崔阳泽趁机吩咐人来收拾用过的茶具。
    众人还未出门,那负责清扫收拾的人便进来了。这人生得高大,胳膊腿脚矫健有力,收拾的动作倒是利索,君瑶听见他收拾时发出的响声,不由回头看了眼。
    恰巧,那人也抬起头来,君瑶一眼看清了他的面相——有些眼熟,这是君瑶对他的第一印象。可惜她如论如何回忆,都想不出在哪儿见过他。
    因这短暂的停留,她落后了几步,与她一同留在后面的人是魏含英。
    魏含英不紧不慢地跟在君瑶身侧,淡淡的香味始终萦绕在君瑶鼻息间。
    即将出茶园上马车时,明长昱才回头盯住君瑶,见她与魏含英走得很近,面色不由一沉。
    上了马车后,车夫立即驾驶马车走在队伍前头,其余人也知明长昱不太亲人的规矩,远远地坠在后头。
    君瑶靠着车壁坐好,总算能暂时歇一口气,一时也想不出话来,便默然闭眼休息。
    明长昱见她依旧无知无觉的模样,出言提醒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君瑶愕然睁开眼,疑惑的看着他:“谁?”
    明长昱冷声道:“魏含英。”
    “她?”君瑶怔住。魏含英忽然出现,的确让她意外又警惕,可她却没想透明长昱话中的含义。
    明长昱唇角微压,说道:“你觉得魏含英此人如何?”
    “如何?”君瑶困惑,“女商人,巾帼不输须眉,能让崔阳泽都高看,算得上一个女杰。”
    明长昱默了默,追问:“你认为她长得如何?”
    君瑶脑海里浮现出魏含英那张脸,眉若远黛,眼若桃花,鼻如秀玉,唇如朱丹,妩媚多情,干练老道。于是君瑶如实说道:“长得美。”
    “若寻常男人,接触了如此美貌的少妇,该会如何?”明长昱问。
    这问题……君瑶不由想起以前在蓉城乡下听到的闲言碎语——一位年轻丧夫的少妇,长得美貌,还有才干,于是引得附近男子纷纷明里暗里向她示好,而在其余女人眼中,这样的少妇,定然都是勾引男人的妖精,让人嫉妒。
    君瑶想了想,回答明长昱的问题:“男人会很喜欢。”
    明长昱眯了眯眼,凑近半分审慎地问:“那你喜欢吗?”
    君瑶瞪大了双眼:“我怎么会喜欢?我是……”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总算明白为何明长昱的语气透着一股别扭了,原来他怀疑魏含英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她微微后仰,半信半疑:“你的意思是……不可能吧?我是女人啊。”
    明长昱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耳畔,穿过她的发丝,明澈的目光攫住她的一举一动,他看清了她明澈眼底的影子,唯有他一人而已。所以他稍微满足了一些,缓声道:“你现在是大理司直,年轻有为,容貌俊俏,她是孤身的少妇,对你倾心,郎才女貌。”
    说着,君瑶感觉他的手轻轻地扣住她的后脑,手指微微收紧,这力道有些无言的霸道,让她无法回避。
    她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深思细想,还是抓到了蛛丝马迹——魏含英故意亲近她,病弱时挨近她怀里,她生病时,魏含英十足关心,听闻经常托言来探望,不过都被明长昱挡住了,魏含英离开驿站后,亲自送来祛疤的药。就在方才,魏含英给她倒茶时,还摸了她的手!
    她本以为这些都是无意识的,如今明白过来后,不由冒起寒栗……
    君瑶瞠目:“她想做什么?难道是怕守活寡,所以想招我为夫婿?”
    明长昱面色一凜,抬手在她额头上留下一个爆栗:“你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君瑶心道:若自己不好,如何会被他看上呢?触及他柔软的眼神,她有些飘飘然。深思之下,就知道魏含英大有可能不是真的看上她了,而是有所图谋。
    可惜她有什么可图的呢?既无高官,也无钱财,难道是想依靠美色腐蚀她?自古以来,色字头上一把刀,轻易拜倒在美色之下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所以君瑶试想着,若是她当真中了魏含英的诡计,她将会是如何?
    “晋州,并不是只有茶税之案那么简单。”明长昱压低了声音,只有君瑶能听见,“这里的情况,比河安还复杂,茶税案,或许只是一个掩盖其他丑陋的幌子,所以你我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君瑶压抑在心胸的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我知道。”顿了顿,轻轻咬唇问道:“那我接下来该如何面对魏含英?是避而远之,还是干脆亲近她,让她自以为得逞,然后将计就计?”
    明长昱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是避而远之!”
    这人不仅招男人喜欢,连女人也不放过。河安有若丹,现在多了一个魏含英,到底不让他放心,还是得早日娶回家为好。
    君瑶却认真思索起来:“如果突然间故意冷落了她,会不会让她起疑,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明长昱咬牙,“不许!”
    君瑶想说一说与魏含英假意纠缠的好处,可惜面对明长昱的眼神,她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不管今后如何,总之现下知道了魏含英的心思,若她有其他的阴谋,君瑶也有了防备之心。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晋县仓库的方向而去。魏含英不再追随,入城之后就与他们分道扬镳了,知县吴学元迎了上来,带着明长昱等人往仓库而去。
    仓库都是有重兵看守,过了重重守卫之后,君瑶与明长昱方入了晋县粮仓。
    管理粮仓的人立即上前来汇报近几年上收粮食的情况,因知道明长昱的利害,也不敢马虎,让人将所有的册子簿子拿了来,明长昱随即抽了几本来看,看完后也没说一句话,知县吴学元与管理仓库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明长昱提出要亲自查看仓库。
    吴学元立刻安排人开了两座粮仓,要亲自带着明长昱入内。明长昱出言拒绝,说道:“我和楚大人进去看看就好。”
    于是,君瑶便随明长昱入了仓库。
    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官府的仓库,只知道里头都是储藏的粮食,今日一见果然让她开了眼界。晋州的粮仓不算大,但也有相当规模了,仓库内防火、防潮、防虫鼠,干净整洁,很是宽敞。一摞摞一袋袋的粮食堆叠而起,几乎直达屋顶,空气里也弥漫着新鲜的粮食气息,让人忘了饥饿。
    “这么多粮食,够一家人吃半辈子了吧。”君瑶惊叹。
    明长昱待她从高耸而起的粮食堆穿过,说道:“这些粮草,只够行军的军队吃一两个月。”
    君瑶对行军用粮并无概念,不敢妄言,问:“那荒年时开仓赈济呢?”
    明长昱的目光扫过仓库,说道:“勉强挨过半个冬季吧。”
    走了许久,最终是入了储存茶叶的仓库。
    茶叶比起谷物类的粮食,更容易受潮变质,需要密封保存。因无人打扰,君瑶和明长昱可以随意查看茶叶的情况。入内之后,君瑶没有见到一片茶叶,反而看到一个个半人高的陶罐,每一个陶罐都用棉花与木塞紧紧地盖住,根本看不到罐中的情况。
    仓库内时常会有人走动检查看守,明长昱回头让人寻了一个看管茶叶的人来,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茶叶?”
    这人低着头,回答道:“每一排罐子里,装的都是不同的茶。”
    明长昱说:“打开来我看看。”
    这人抬起头,依言搬出边上的陶罐。君瑶借此看清了他的长相,从他靠近时,她就觉得此人面熟,现下一看想起来了,这不是在茶园中为他们收拾茶具的人吗?
    她与明长昱对视一眼,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
    那人将罐子搬出后,一层层打开封住罐子的木塞与棉花,说道:“小的名叫萧宇,是专门看管茶叶的人。”
    君瑶心头一震,萧宇?萧婷的哥哥萧宇?他只是一个看管茶园和仓库茶叶的人,为何萧婷还那样豁出命去恳求君瑶帮她找哥哥?而眼前的这个萧宇,真的是萧婷的哥哥萧宇吗?
    思索之间,萧宇已经手脚麻利地从罐子中拿出一包茶叶,递给明长昱:“侯爷请过目。”
    明长昱打开纸包,闻了闻里头的茶叶:“这是晋州特产,雪顶红梅。”
    萧宇看了眼,恭敬地道:“是,这是今年春天产的新茶。”
    “你很懂茶?”明长昱问。
    萧宇点点头:“不仅懂茶,更懂如何保存。”他指着那装茶的陶罐,说道:“茶叶怕受潮,陶罐里铺着一层石灰,放入的茶叶,要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地包好,之后再铺上一层棉花,以木塞封住罐口,如此还不够,还需用蜡再封一次,保证万无一失。”
    明长昱摸了摸陶罐,说:“晋州雨水多,难免会潮湿,你如何处理?”
    萧宇说:“地面也会撒石灰的,仓库里还有火盆,太潮湿时,会点燃火盆去湿。”
    明长昱看了眼地上那层灰败的粉末,以及墙角冷硬的火盆,不置可否。
    “你将其他的茶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说道。
    萧宇闻言,立即照办,并一一报出茶叶的名字与储存时间。
    “这些茶,大多是近一两年收上来的吗?”明长昱问。
    萧宇回答:“是。”
    明长昱眯了眯眼。萧宇所说,与仓库册子上记录的有所出入。册子上所记的茶叶,大多是储存了三年及其以上的,而萧宇今日拿出来的,却都是最近一两年的。到底是萧宇在说谎,还是册子记录有误?
    君瑶未曾看到仓库的册子,她心底一直留存着对萧婷的承诺,她认认真真地看了萧宇一眼,问:“你是哪里人?”
    萧宇说:“晋县人。”
    君瑶追问:“你家中可还有亲人?”
    萧宇回答:“没有。”
    君瑶沉默了,难道这人与萧婷没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发大财!
    第225章 暗潮涌动
    巡查完晋县茶园与仓库,天色已经不早,君瑶与明长昱回了驿站。
    晋州的夜,似乎比京城还冷一些。京城是干脆直爽的冷,而晋州的冷,总透着股连绵森凉。夜幕降临后,君瑶就手脚冰凉,她靠近火盆,暖了手脚,才和明长昱一同吃饭。
    用饭时,明长昱依着君瑶的习惯说说话,三言两语,吃饱后就依旧坐在桌边休息。
    “我已让人去查萧宇的底细了,”明长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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