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月把头歪在他肩上,轻声道:“你来找我,让我知道自己忘记的那三年究竟是怎么生活的,我很感激你。”
    叶湛搭在她腰上的手一顿:“你是感激我?”
    她摇了摇头,否认了:“我也喜欢你。”
    叶湛问:“喜欢我什么?”
    练月想了想,道:“不知道,说不上来,可能是喜欢你人好。”
    叶湛沉默了一下:“可世上好人那么多,你个个都喜欢吗?”
    练月默了一阵子,嗫嚅道:“我以前待在地宫里,那里又冷又暗,根本见不到阳光,而且那里没有一个好人,大家都罪孽深重,我不喜欢那里,我喜欢阳光,我得好人对我来说就像阳光,它让我很舒服。你说世上好人那么多,我个个都喜欢吗,我都喜欢,喜欢每一个好人,只是他们不一定同我有缘,但你是同我有缘分的,否则我们不会相遇,你说呢?”
    叶湛一手搂着她的背,一手穿入她膝弯里,将她抱起来搁在竹椅上,自己则蹲在她脚边,仰头瞧着她,两只眼睛显得格外大:“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同样与你有缘分,你会怎么办?”
    练月想了一会儿,道:“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我不知道。”顿了顿,“那你呢,你会怎么办?”
    叶湛笑了下:“我不知道。”
    练月笑了:“那就别想了,反正想了也无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说呢。”
    叶湛开心起来:“你说得对,船到桥头自然直。”
    练月的手指搭在他脸上的那条疤上,细细的摩挲着:“当时一定很疼对不对?”
    他握住她的手,道:“有点。”
    她凑过去亲了一下,安抚道:“没关系,这条疤无损于你的英俊。”
    叶湛眼睛里浮出一点笑意,低声道:“这次别走那么快了,吃了晚饭再走?”
    练月摸着自己的肚子,笑:“这一路上它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就等着犒劳呢。”
    叶湛站起来,又将她拉了起来,声音轻快了不少:“那走吧,跟我一块做饭去。”
    做饭烧火,夏日的灶房热得像蒸笼,叶湛在砧板前切菜洗菜还好点,练月在灶下,火光直映,纵然手里拿着扇子,可身上还是猛的往外渗汗。
    叶湛想让她在上面做饭,他去烧火,可练月死活都不,她说她不会做饭,叶湛说她以前会,让她找找感觉,她还是不,她说以前会做饭大约是因为没人给她做饭,不得已才学的,现在既然有人做,她干嘛要学。
    吃过饭之后,暮色已下,练月要回去,叶湛说送她,练月说不用,但叶湛坚持送,练月坚持不用,那就只能作罢,只把她送到门口。
    偏门的门后有株紫薇树,花影摇曳,疑是玉人来,叶湛在树下停住,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递给她:“无事时自己做的,你若不嫌弃,就带着玩吧。”
    练月接过来对着月光瞧了瞧,笑道:“真巧,刚好我也有东西要送你。”说着从怀里摸了出来,递给了他,道:“不过我可不会做簪子,是给姑娘们带东西时顺手淘的,不值什么钱,希望你也不要嫌弃。”
    叶湛接过来,学她对着月光瞧,的确不是什么好玉,不过这份心意让他很受用,他笑:“那咱们互相凑合吧,谁也不嫌弃谁。”
    练月笑了:“准了。”
    叶湛把练月送他的簪子又塞回她手中,抬手将自己发髻上原来的簪子抽掉,然后伸长脖子凑到她跟前。
    练月刚开始没明白,叶湛就又往前伸了伸,练月这才恍然大悟了,她将叶湛送她的簪子收好,然后踮起脚尖去给叶湛插簪子,只是叶湛有些高,练月垫起脚尖之后就站不稳了,她只好一只手扶住他的肩。结果叶湛在中间使坏,练月给他插簪子时,他就一点点的抬身子,导致练月的脚尖越垫越高,身体越来越不稳,最后直接摔在了他怀里。
    叶湛立刻抬手搂住了。
    练月后知后觉发现这是个阴谋,脸上一红,佯装生气的推了他一把,但没推开,他紧了紧自己的手,道:“我相思了这么多天,抱一会儿不成吗?”
    练月被气笑了:“花言巧语。”
    叶湛也笑:“你把这叫花言巧语?我把这叫做情真意切。”
    练月笑得更厉害了:“也不知道你的情真意切骗过多少人。”
    叶湛道:“这个你放心,我一般不大去骗人,因为成本太高。”
    练月小声道:“你不觉得热吗?”
    叶湛直接道:“不觉得。”
    练月抱怨道:“可是我好热,你都快把我闷死了。”
    叶湛这才松了手,练月呼的舒了一口气,叶湛借着月光瞧见她脑门子上的确有一层薄汗,额边碎发也湿了,不过却更好看了,他微微叹了口气。
    练月摸出手帕边擦汗边瞧他:“怎么了?”
    叶湛捞起她的一缕青丝,揉捏着轻声道:“明天早上过来吃早点吧,我等你。”
    练月摇了摇头:“你们早上那么忙,我还过来添麻烦,不了。”
    叶湛低声道:“就把你当做一个普通的食客,有什么麻烦的?”
    练月想了想,道:“那好吧,我明天盯着他们做完晨练之后过来,但万一有什么事过不来,你不能怪我。”
    叶湛叹了口气道:“不怪不怪,谁让练大人贵人事忙呢。”
    练月顺着调笑道:“哟哟哟,叶老板的闺怨怎的如此深,是怪本大人冷落你了么?”
    叶湛诚恳的点了点头:“是有些冷落我了。”
    练月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调戏道:“乖,莫怨莫怨,等本大人抽个空,好好疼疼你。”
    叶湛伸手去捉拂过自己脸颊的纤手,但她往上一扬,他没捉住。
    她笑着打开门道:“走了,留步吧。”
    练月顺着街道走了,叶湛站在路边瞧她在夜色中渐行渐远,真是个干净利落的姑娘,连头都不回一下。
    练月回到了万花楼。
    这个时候,是万花楼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万花楼是由五座高低不一的楼连成的,最高的五层,最低的三层。正对迎客大门的是五层的高楼,高楼两侧连着两座四层的中楼,组成万花楼的主楼。主楼坐南朝北,东西两侧是三层的矮楼。楼后种有油樟树,油樟树枝叶繁茂,半遮半掩住楼群。
    主楼是姑娘们迎客的地方,东边矮楼是杂役和女侍们的住所,西边矮楼是打手和护院们的住所。
    练月住在西边矮楼一层最靠近主楼的那个位置,用意很明显,主楼若有人闹事,她能最快的知道,并且过去处理。
    回到万花楼之后,练月在各个楼上转了一圈,问了情况,都说没问题,她就下楼。
    第二天早上,她起了一个大早,去叶湛的早点铺吃早点。早点铺的生意很好,店里几乎坐满了,而外面还在排长队。早点铺除了叶湛和叶荻之外,还招了两个伙计,四个人倒还算忙得开。
    练月捡了店里最后一张桌子坐下,要了一碗粥和两个包子,叶荻只在她来的时候跟她打了个招呼,而叶湛是在给她送粥和包子时,抽空跟她说了两句话。
    吃过早点后,练月回万花楼去,开始盯着那帮手下做晨练。晨练之后,该睡回笼觉的睡回笼觉,该上岗的上岗。练月回到自己房间,也准备再躺会儿,但还没睡着,就听到一阵敲门声,打开门一开是沈九。
    练月有些奇怪,一般这个时辰,沈九和青连已经开始训练了,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沈九说她和青连的训练已经结束了,昨天是最后一天。牡丹姐说剩下的这半个月让她俩好好休养,以确保能用最好的状态参加月底的花魁大选。
    说到此处,沈九笑了一下,说的确应该休养一番,否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吓到贵客怎么办?虽是笑着,可眼里却开始往下掉泪了,眼泪像断了线的帘子一样,一颗接着一颗。
    练月走到她身后,把手搭在她肩上,安抚道:“阿九,你对我有恩,如果你想走的话,我可以帮你。”
    沈九抬手抹了一下眼睛,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爹娘收了他们的钱,我若逃了,他们肯定会派人去我家里要人,若是要不到,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呢,算了,既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我认了。”
    练月道:“走或不走都在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这有半条路,如果有一天你实在忍受不了,我可以帮你博一下。”
    沈九笑了:“虽然我不打算走,但听到你这么说,还是很安心,多谢你。”
    练月笑了:“是我要多谢你。”
    沈九站起来,把书拿在手里扬了扬:“我回去看书,不跟你多聊了,先走了。”
    练月点了点头,将她送了出去。
    吃过午饭后,练月躺在床上准备眯一会儿,但天太热了,外面的蝉鸣又吵得人心烦,她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有了点睡意,就在将将入睡之际,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练月有些心烦意乱,原想装作没听见,但想了想又算了,万一有什么急事呢,于是穿上靴子,去开门。
    是跟着东门焯的一个仆人,仆人道:“练总管,焯叔请您过去一趟。”
    练月一边整理衣衫,一边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仆人道:“焯叔今早出城去办事,路上遇到了山贼,山贼人多势众,杨虎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幸好遇到了一个拔刀相助的侠士,大家才逃过了一劫。焯叔见他身手不错,就多问了几句,后来知道他正在找事做,就邀请他到万花楼,看焯叔那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要给练总管做副手。”
    练月笑道:“我这的人手一直都不够用,跟焯叔提了几次要招人,都被他压下来了,来一个算一个吧,总比没有强,走,去看看。”
    小仆领着练月去东门焯的房间,在小仆没有打开竹帘之前,练月还听到东门焯的哈哈大笑,听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练月进了去。
    东门焯的房间置有冰块,比练月的房间凉快,练月甫一进去,就感受到了一股凉意,身上的热意顿时就消了几分。
    东门焯见她进来了,笑道:“正说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练月叫了声焯叔,东门焯摆手让她坐,练月在东门焯右手边的一张圈椅里坐了下去,然后目光扫去对面坐在圈椅中的黑衣男子身上。
    她看到黑衣男子的脸和脸上的那条疤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之感从心头传到四肢百骸,震得她全身发麻。
    黑衣男子定着两眼望她,她一对上那双眼睛,心忽然急跳起来,像擂鼓一般,真是一双厉害的眼睛。
    练月快速的稳住自己,朝他颔首,他却没回应,依然定着两眼望她。
    练月被他看得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于是把视线转移到了东门焯身上。
    第五十六章
    东门焯道:“卫先生, 这位就是我刚才同你提到的练月, 别看是个小姑娘,却是个高手, 我们楼里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卫庄瞧着她,话却是给东门焯的:“强将手下无弱兵,东门先生的人自是不会差的。”
    练月赔笑, 半是对东门焯, 半是对卫庄:“我哪里是什么高手,雕虫小技罢了,承蒙夫人和焯叔不弃, 赏了口饭吃。”
    东门绰笑道:“年轻人谦虚是好事,但也不用太谦虚。”顿了顿,“这位是沛国来的卫先生,今早我们在城外遇到了一伙儿劫路的贼子, 若非卫先生恰巧经过出手相助,我们定然要受那些贼子的欺辱。我见卫先生身手不凡,就邀请他来万花楼帮你训练杨龙杨虎他们, 正好他眼下无事,就答应了。有卫先生在旁帮衬, 你多少也能轻松点。”
    东门焯说这段话时,练月本来是瞧向他的, 但卫庄一直牢牢的盯着她,那两道目光像阳光一样强烈,让她无法忽视, 于是她又把目光从东门焯身上移到了他身上,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丝毫不躲,就光明正大的同她对视。
    练月有些纳闷,这个人为什么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熟人,难道她借他钱了没还,还是他是来寻仇的?
    东门焯的话完了之后,练月又把目光移回东门焯身上,赔笑道:“卫先生屈尊降贵前来指导,自是求之不得,正好我也跟着学习一下,长长见识,希望卫先生不嫌弃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资质愚笨。”
    卫庄的声音仍是冷调子:“能跟姑娘一起共事,是在下的荣幸,在下求之不得,只是在下初来乍到,对这里不甚了解,日后恐有麻烦之处,还请姑娘多多谅解。”
    练月自然又是一番客套话,卫庄自然也陪了一番客套话,最后东门焯听不下去了,做了一个总结,然后说已经吩咐人去打扫房间了,就在她隔壁,问她介不介意。既然都已经开始打扫了,她还能怎么介意,只好说不介意。最后东门焯让她带卫庄熟悉万花楼,练月领了命,两人前后脚出去了。
    东门焯的住处在西边矮楼的三层,出门之后,练月引着他下楼,一边走一边问:“焯叔刚才说卫先生来自沛国?”
    卫庄“嗯”了一声。
    “沛国什么地方?”练月又问。
    卫庄道:“太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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