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宜年的脚上立刻沾满了腐烂的草木汁液,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物,满脑子都是一定要把宋淼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现在,段宜年几乎已经确定宋淼被关在这里了,靠的是他多年来的刑侦经验,而非是做赌注。
    这一次的绑架,幕后主使人是陈茹,而陈茹的共犯就是李一升。联合之前在老居民区所发生的尾随事件,其中被拘留的两位嫌疑人就是李一升手底下的小喽啰。因为之前,是宋淼第一个发现不对,报警举报了违规的社区诊所和李一升的采血点,从而被其盯上,进行打击报复。
    这些都是段宜年当时没搞明白的事情,到了今天,才迎刃而解。
    段宜年带着5个市局的精英踩过恶臭的芭蕉林,从芭蕉树的缝隙中穿过,再终于快进入制药厂厂房后面的荒地时,他们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两只没有拴绳子的藏獒。
    硕大的躯体、油光发亮的毛发,已经四处梭寻的目光。那目光凶恶,堪比发怒的丛林猛虎,每每扫过的地方,都能引起一阵恶寒。饶是这群经历过生死险阻的精英们都感叹于两匹藏獒的高度警觉性,仅仅是因为芭蕉林方向出现了陌生人的气味,他们就寻味而来,并且保持警觉地蹲守在不远处,视线一直观望着芭蕉林这边。
    段宜年示意身后的人屏住呼吸,不要发出声响。段宜年接过身后市局同事递来的麻醉木仓快速组装,然后寻找最佳视野射击。
    “嗖——”力量带动周围的风从芭蕉叶上刮过,发出不大明显的声音。
    一只藏獒抽搐着倒地,另一只猛的跳出去好远,然后正欲狂吠时,段宜年立刻补上另一木仓。
    顷刻之间,两只巨型犬轰然倒地,解决了这两个大麻烦 段宜年他们一行才继续行动。
    荒地后面没有监控想来是因为这群绑匪过度相信这两只藏獒的防守能力了。他们一路安全地走过荒地,绕过制药厂的一栋废弃仓房之一。一排铁皮顶的厂房紧紧挨着,每一栋的屋檐下都安装了两三个监控器。他们寸步难行,既不能后退,又便于前进,没一步都可能落入敌人的眼中。
    要想不被监控器发现,首要就是把电闸拉了。据赵招之前观察,变压器主要在制药厂的正面,那个位置附近全是监控器,去拉闸的可操作性很低,所以没办法从这里入手。
    这个时候还是段父的作用比较大,他向上面打报告,出于公务需求,暂时停了老居民区的供电。
    不远处的居民楼里还亮着灯,可见电还未断,现在不能随意移动,还需要等待。
    没多会儿,附近所以居民用电一致停了。段宜年一行这才继续往安装了监控器的厂房走。因为不确定制药厂是否有发电装置,所以这会儿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在他们还没解决供电问题之前找到宋淼。
    一间间厂房搜寻过去,有些已经彻底荒废了,有些还有人迹活动。在最后一间厂房附近,修建有矮小的砖瓦平房,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几道争吵和摔打的声音。
    大家凝神去听,并没有发现女人的声音,反而是几道各异的男声在争执,大意是在说“钱”和“命”。
    段宜年透过砖缝看进去,里面有三个体型巨大粗犷的男人在骂骂咧咧,偶尔伴着摔东西的动作。因为视野有限,他并不能看到宋淼是否在里面。
    现在不能贸然闯进去,因为不确定他们身上有没有攻击性比较强的东西。保险起见,段宜年留了三个人守在这里,这样的话,就算等会儿起了冲突 三比三的胜算也还比较大。
    段宜年和另外两名警察进了最后一栋厂房,果不其然,里面有两个比较清瘦的小伙儿在捣置发电机。大概是许久没用,发条儿那里生锈严重,他们在往里面倒油。
    段宜年轻手轻脚往里走,准备先前解决这两个修理发电机的。距离还剩两三步,就在段宜年的手刚要搭上其中一人的脖子时,厂房里简易的集装箱上,一名男子大声喊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遭了……
    也就这一秒钟的事儿,集装箱大概4、5个年轻人里鱼贯而出,手里拎着木棒和电棍往底下跑。
    段宜年面前修发电机的男人反应过来抡起手里的帮手和钳子就朝段宜年砸过来,手下毫不犹豫,用了狠劲。
    段宜年往后闪,眼看着后面也被刚刚冲下来的几人围堵住了。以另外两个同事之力,恐怕难以应对。前面又是迎面砸来的钝器,段宜年眼见着无处闪避,一个扫踢到面前的男人。随着那男人咚地一声倒地,手里的钳子也顺着地面滑倒了段宜年脚边。
    段宜年手里没有称手的家伙,光靠拳脚是远远行不通的,在面前那人扶同伴的空当,他躬身去捡脚边的钳子。不料,手刚触到金属硬物的那瞬间,后脑勺就被木棒狠狠地砸了一下。
    “咔嚓——”是木头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段宜年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头皮流到了脖颈,又顺着后背、外套继续往下……
    段宜年踉跄一下,身子差点栽倒。一只膝盖跪在灰扑扑的地面,握着钳子的手顽强地撑在地上。痛感太强烈了,段宜年大脑昏沉沉的,连带着鼻腔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眼看着前面那两人又要举着钝器冲过来了,段宜年顾不得太多,强撑着身子站起来。
    腹背受敌,另外两名同事也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随意使用qiang支的,配qiang的那位同事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手就被狠狠地碾在地上。
    段宜年听着他们痛苦的□□声,掏出配枪,对准面前匪徒的小腹。
    “砰——砰——砰砰砰——”连续5qiang,打在匪徒身上,没人均不是致命位置。
    不多时,外面也响起来断断续续的qiang声,搏斗愈发激烈。
    段父和赵招一定会来支援的,这是之前就计划好的。现在,厂房里面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好在,还不算太糟。
    关键是找到宋淼。
    段宜年恼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他顺着简易的钢制楼梯往上爬,不顾淌得四处都是的血……
    外面已经传来了响亮又悠远的警笛声,救护车和警车齐齐上阵。
    段宜年不管不顾,一间间地排查。在找到宋淼的那一刻,他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心跳似乎停了,又被撕心裂肺的绞痛感唤醒。集装箱码起来的小屋子里,宋淼全身上下被绑起来。
    门起初被推来的时候 宋淼以为是匪徒,她恐慌、畏惧、害怕,想起今早那些匪徒对她说的话,想要挣扎着逃离……
    下一秒,熟悉的烟草混着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包围了她。
    段宜年找到她了。
    鼻酸、眼热,胸口发堵,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更想哭。
    而段宜年呢?他双眼赤红,愤怒到了极致同时,又被失而复得、执念解开的情绪烦扰着。这些人用粘性极强的黑色胶带封着宋淼的嘴,让她既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因为稍微有所动作,唇边的肌肤都会撕裂。
    宋淼的手腕 ,已经被粗糙的尼龙绳磨出伤痕。最严重的还不是这一处,而是她的掌心,捏着不知如何到手的烧杯碎片,不断地使力磨着绳子,却不料,绳子还没磨断,手却伤得面目全非。
    眼罩撕开的时候,四目相对,皆是热泪。彼此都很狼狈,不管是宋淼脸上的伤,还是段宜年满头满脸的血……
    “淼淼,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段宜年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重复。宋淼唇上发强力胶带没法儿撕开,她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呜咽声,不停地摇头。
    救护车进来了,伤员全部被送进医院,不管是伤人的匪徒还是救人的警察。
    这个世道怎么会这样诉求众生平等的同时,却有人枉顾人伦,伤天害理。
    段宜年强撑着,一直守着宋淼。
    好在,这一切还不算太糟。
    附院接受了大批伤员,急诊的医护人员忙得团团转。连续不断的鸣笛声从医院大门都传到了住院大楼。
    十六层的双人病房里,宋老太太听着此起彼伏的警笛声忧心。
    “哎呦,不知道又是哪里发生了事故,真叫人发愁……”说起来,这一晚她都没休息好,不知道为什么,宋淼回家之后她心里始终慌牢牢的。
    大概是隔壁床那位病友昨天发了个“癫”,不小心吓到了。宋老太太这样安慰自己。
    “要不要开个电视剧看看?”宋老太太问隔壁床病友。说真的,一直听着救护车的警笛声让她精神紧绷,有点不舒服。
    得到同意之后,她就开了电视。早上的剧比较少,翻来覆去都是各种广告和早间新闻。宋老太太无法,只得调了地方台看早间新闻。
    “……早间速递,今晨6点,本市老旧居民区发生一起绑架案,市局联动区公安分局,成功将人质救出。据官方统计,本次事件并无人员伤亡,共计13人受伤,其中7名犯罪分子,5名公安……伤员已送完附院治疗……”
    “唉,难怪,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宋老太太觉得忧心。法制社会,怎么总有违法乱纪的事情发生。
    主持人播报完新闻之后,电视屏幕上就放了一小段视频画面,是伤员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
    画面中正好切过一个特写,是一位穿着羽绒棉服的女性躺在担架上,旁边是一位穿着便服的男人。
    “这衣服……我们淼淼也有一件……”
    画面大部分都是打了马赛克的,但宋老太太还是一眼就看出这是和宋淼昨晚一模一样的羽绒外套。
    越想,宋老太太越发觉得不对劲。她连忙拿过床头柜上的老人机给宋淼打电话。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宋老太太一遍遍播,得到的回应都是如此。
    “怎么了?”隔壁床的病友问道。
    宋老太太正要开口,突然胸口一滞,脑袋一懵,身上各处袭来阵阵剧痛,她捏着老人机的手就登时松开了。
    满世界的黑。
    宋老太太一头栽倒在地。
    “妈——”
    第六十章
    病来如山倒,一倒就倒了一片。
    除夕前夜,段母愁得头发丝儿都白了几根。
    因为这场意外,段宜年头部受了重创,一直坚持到把宋淼送进了医院,他才去急诊处理伤口。最后的结果是,因为一夜情绪紧绷,再加上体力不支和头部的剧痛,段宜年晕了过去。
    宋淼除了手腕和手心被玻璃渣子割伤的口子倒是没有别的伤了,但她最严重的也并非是这些皮外伤,而是心理创伤。
    宋老太太因为情绪起伏太大,导致血压飙升,心血管旧疾复发。碰巧,在床上摔那下又砸到了腿,导致脚踝粉碎性骨折。入冬以来,老太太本来就憔悴得不成样子,这下更是被病魔摧垮了。
    再说到宋老太太那不争气的儿子,本来就因为早先那场车祸变成了半个废人,现在更是个拖油瓶。他最初是因为不能说话才没有和宋老太太相认,最后能说话了,却在宋淼对老太太无微不至地照顾中感到愧怍,没有脸坦白身份。他原本想着,病好了就离开她们的生活,虽然无用但是也不来打扰,不曾想,现在的局势如此严峻。
    段母这一天在医院忙上忙下,除了照顾段宜年宋淼,还要时时着照顾着宋老太太这头。之前,段母一直想着找找机会来见见老人家,顺便商量孩子们的事情,但是一直被琐事拖着,没想到如今见上面了,竟是在如此兵荒马乱的情形之下,甚至,宋老太太人还未清醒……
    宋老太太在急诊,必须有家属签字。宋淼刚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所以是宋老太太的亲儿子签的字。
    出于对宋淼心理压力的考虑,老太太这事儿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这怎么能瞒得住呢?且不说老太太年纪多大了,单说这次严峻的情况,都还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捱过这个冬天。
    宋淼听说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儿都傻掉了,手脚僵住,一动也不能动。她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躺在病床上,旁边支着吊瓶支架,手背上扎着输液针管,眼神望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
    那双平日里灵动活泛的小鹿眼里,此刻波澜不惊,一片沉沉死气。
    护士来过两次,看她状态不对,建议家属过来陪床。
    来的是段黎明,全家也只剩他得空了。小孩儿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像一只圆滚滚的小胖鸭,为古板的病房里带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淼淼老师……”小孩儿站在床沿边,期期艾艾地叫一声,想牵宋淼的手又被手腕上的纱布和裸露出来的伤口止住了。黎明眼里蓄着晶亮的泪花,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宋淼。
    宋淼反应迟钝,好一会儿才偏头看过去。见小孩儿都快急哭了,她才惊觉自己刚才的状态有点吓人。
    “你舅舅呢?他去哪里了?”心里想问的不自觉冒出来。今天,所有人都在不停地忙碌,没有人能够告诉段宜年的状况。
    小孩儿见宋淼还算清醒,情绪也比较稳定,这才稍稍放心,他微微倾下身,靠近宋淼手上的伤口轻轻吹气,好像这样就能为宋淼减轻疼痛一般。
    “舅舅太困了,还在睡觉。”小小的年纪,黎明就知道什么是善意的谎言。
    听到段宜年还在睡觉,宋淼又沉默了一会儿,她顺着黎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安慰道:“黎明放心,我不疼的。”
    宋淼故意咧着牙笑起来,为了哄小孩儿放心,没想到发白且干燥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开裂,渗出细细的小血珠。
    黎明连忙扯过床头柜上的纸巾,想给宋淼擦,但因为个子太小,够不着。宋淼自己接过来,对折整齐,然后给黎明擦眼角的泪花。
    黎明就笑,宋淼看他笑也跟着笑。
    今天没什么太阳,天色一直很暗沉。直到时间过去好久了,宋淼觉得应该快天黑了,一看时间,发现才下午5点。
    黎明一直陪着宋淼,陪她输液,给她放舒缓心情的轻音乐、讲笑话。一切有用的方法他都试过了,晚上,宋淼已经彻底平静下来,虽然心里很想见段宜年和宋奶奶,但是她克制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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