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在肖为身边睡得太熟,被他的气息环绕着,过于安心。以至于我醒来的时候,竟一时不记得自己被绑架到了这个又脏又闷热的地方。
    头顶悬着一只灯光昏暗的灯泡,也不知我睡了多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肖为见我醒来,朝我笑了一下。
    我问:“发生什么了?”
    他低声说:“听起来他们似乎遇到了一点麻烦。”
    突然,我们的房门被人粗暴地推开。
    是老郑。他用枪指着我们:“起来。”
    “你干什么?”肖为问。
    “跟我们走。”
    “什么意思?你们钱也拿到了,还要带着我们一起花?”
    老郑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慌乱。他走上前也没有再说话,一把将我拽起来。任凭他是个小个子,力气也比我大得多,我挣脱不开。
    肖为沉声怒喝:“你干什么?放开她!”
    “桑托斯如果今天对我不利,我也不会让你好受。”老郑的嗓音虽然凶恶,但却在发颤,“起来,跟上。“
    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
    我们走到客厅,空无一人。
    ”桑托斯的人呢?“肖为问。
    老郑没有回答,左右张望了一下,用枪顶着我的额头把我往后门的方向拉去。
    他打开门,新鲜的空气涌入我的鼻腔,比室内凉爽得多,夹杂着草叶的味道,一些小飞虫逐光飞入,像一小团稀薄的黑雾,嗡嗡环绕在电灯泡旁边。
    天快要亮了。远处的天空已经褪去黑色,绛紫和灰色的云丝丝缕缕浮上来,是晨光的先导。
    旁边的草地上站着两个人,手腕都被绑住,是秦淞颜和刘洋。谢天谢地,刘洋虽然被揍了个半死,但好歹还活着。
    秦淞颜脸色青灰,不住地打颤,看上去像个鬼。她看见我和肖为,目光躲闪着。
    老郑推了我们一下:”走。“
    ”你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肖为问。
    他说:”总之房子里是不能呆了。找个地方躲一躲。“
    远处传来了什么声音。
    老郑往声音的方向一看,脸色大变。
    庄园的另一头,几道光柱飞快地朝房子接近。
    “他们……他们回来了。”他颤声说。
    汽车的轰鸣清晰可辨。他们很快就开到我们面前。桑托斯下了车,冷冷地看着我们几个。
    “你们要去哪?”他问。
    我看见老郑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
    但桑托斯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一声巨响,震得我耳膜疼。老郑跌倒在我的几步开外,桑托斯的子弹在他的腹部开了一个洞,鲜血溅射在旁边的地上,甚至飞溅在了我们的身上。
    桑托斯走到他的身边,用脚踢了一下从他手里掉落的那把手枪,嗤笑一声:“保险都没有开。”
    我站在肖为身边,浑身发凉。从小在一个相对非常安全的国度长大,除了影视作品,我从来没见过如此直观赤裸的暴力和杀戮。
    现在我明白了,这种事,在某些人眼中,真的什么都不算。
    对他们来说,杀一个人和杀一只鸡,没什么区别。司空见惯。
    桑托斯看向我们。
    肖为拉住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轻轻按了按。
    他小声说:“别怕。”
    接着,他对桑托斯说:“现在你俩的事也算解决了吧?能不能让我们离开?”
    桑托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片刻,那双鹰隼一样又血丝遍布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桑托斯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行。”
    肖为淡淡地说:“桑托斯先生,你的问题只存在于和老郑之间。现在他已经死了,何苦和我们过不去呢。”
    桑托斯笑了笑:“肖先生,不久之前,我失去了一处很重要的资产。我相信,你不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肖为指指已经一动不动的老郑:“你该问他才对啊。”
    “他?我清楚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没有能力找来私人的佣兵对付我。”桑托斯说,“你当我是傻子吗?”
    “只靠猜测来判断这些事也没有道理。”
    “没错。”桑托斯耸耸肩,“所以我要把你们带走。带几个中国人走总比自己走更稳妥。”
    他用枪管指了指车辆的后备箱。
    “并且,这批货也要运走。你不肯帮我,那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秦小姐,闻小姐,还有郑的助手,也只能为我跑一趟。”
    秦淞颜捂着脸,几乎瘫倒在地上,哭出了声。
    肖为笑了笑:“你带他们去,也没有必要啊。用人体带货,还是中国人,既危险又惹眼。再说了,几个年轻女人娇生惯养,再加上个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男孩,说不定还没等到地方就垮了。不如这样吧。你放他们走,我跟你们去塔奇拉边境。罗德里格斯的部下我见过几次面,可以帮你和他们谈谈条件。边境的军官也有一些是可以谈条件,给一部分好处的。”
    “放他们走?”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桑托斯先生?他们都是拿着工作签证入境的,家人都在中国。你觉得他们可能会留在哥伦比亚跟你死磕到底吗?”
    “那么,你呢?”
    “我没什么要求。事成之后,你让我从委内瑞拉出境。”
    桑托斯咬着牙想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个笑:“行。你上车。”
    他的手下解开我们几个手上的束缚。
    桑托斯挥挥手:“滚吧。”
    秦淞颜颤抖着嗓音:“你就把我们扔在这里?”
    “不然还要开车送您去商会吗?”桑托斯反问。
    他的几个手下嗤笑起来。我想秦淞颜应该是从未经过这阵仗,如果真的是靠腿走出去,这么大的庄园,我也不确定花几天能走到路上。
    可是肖为呢?肖为就要这么跟他们走了?
    肖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低声说:“闻闻。等一会儿,你带他们从右边走。我看见那边有一条水渠,你们沿着水渠往外走,应该能找到公路。“
    ”你……“
    “还有,照顾好自己。”他说。
    桑托斯的手下用枪押着他走上一辆车。桑托斯上了另一辆车。
    汽车缓缓发动,逐渐加速。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肖为用自己做交换,换了我们几个性命。桑托斯怎么可能会让他从委内瑞拉出境。
    他知道自己一去不回,所以才让我照顾好自己。
    可是我不傻。我听得懂啊。
    远处突然传来轮胎在地面摩擦刺耳的声音。
    我看见肖为在的那辆灰色皮卡,像喝醉酒了一般疯狂晃动着。接着车里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再然后,皮卡猛地撞向一旁桑托斯的黑色福特。
    黑色福特躲闪着,但道路太窄,被撞离了路面,歪倒在一棵树旁。
    我不顾一切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黑色福特的车头在树干上撞瘪了。门变了形,驾驶室里的人一时出不来,而那辆灰色皮卡往后倒了倒,接着开大油门,怒吼着再次冲向福特的车头。
    不要。肖为,不要。
    一声轰然巨响。
    两辆车的碎片飞出来,落得满地。呛鼻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我扑倒在侧翻的皮卡旁边。
    有血,一滴一滴,顺着窗户的缝隙流出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打开车门的。我只记得,肖为缓缓地从车里软倒在地上,从肩膀到胸口,衬衣上一片殷红,而那片殷红迅速扩大,温热的,铁锈一样的气味。他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
    再然后,我听见了更加密集的声音,由远及近,几辆中型面包车开进庄园,停在我们旁边。
    我不记得桑托斯是死是活。我用手按住肖为的伤口,满手温热粘稠的血。鲜血飞快地向外涌,冒着泡泡,从我的指缝间突突地冒着,喷泉一样,就像他的生命一点一滴从他的体内流逝。我声嘶力竭地大叫有谁能救救他,直到有两个人把我从他的身边拽走。
    他没有再回应我。他的双眼紧闭,睫毛形成两道黑色浓密的圆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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