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城外一片静谧,操练场上正露水寒意,木栅栏上停了只鸟儿,好像在等待日出。
    “将军,您来看看。”有士兵来敲武芙的营帐。
    “何事?”武芙猛地披上袍子,跨剑出得营帐。
    “将军,您去操练场上瞧瞧吧,我们都不敢劝,还是得您亲自出马才行。”
    武芙面色凝重,会是谁呢?不睡觉跑来操练场寻哪般呐?
    远远就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对着操练场内的木桩狠狠出击,还不时发出卖力声。
    武芙快速走上前,停在他身后。
    跃儿却好像全然不知,继续出击,直到汗透全身才停下。
    “跃殿下为何在此?”
    跃儿却两眼红肿,有哭过的痕迹:“父皇下令将舅公赐死了。因为我的固执己见,差点成为枯木路哈索要挟父皇的筹码,父皇一怒之下下令将舅公杀了。就连母后也一并受罚。”
    “不知皇后娘娘现在何处?”
    “父皇罚母后禁闭,跃儿想见但不能见。跃儿内疚,犯错的是我,但是却连累舅公和母后一并受罪。”
    “为师明白了,跃儿愧疚自责,想弥补过错但无济于事,故而才来此发泄。”
    武芙所言戳中了跃儿脆弱的心房,只见他的眼角又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武芙心疼地将跃儿搂进怀中。
    武芙一下一下地抚摸跃儿的后脑勺:“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的舅公在天上能过得好一点。”
    跃儿好奇地望着她:“舅公死后真的能去天上吗?”
    许老丞相一生清廉,为人刚正,若不是多年前那场白玉小瓶风波,也不会沦落至此,戍守边疆,饱经苦难。武芙总觉得许前相的案子有蹊跷,好像隐藏了些什么。
    武芙搂的更紧了:“你舅公是个好人,他在朝为官时曾为先帝的江山社稷出谋划策,功绩丰硕。论政绩,他乃三朝元老,又职至丞相,满朝文武都对他望尘莫及。论人品,你舅公德才兼备,克己奉公,无人不对他心生敬畏。”
    跃儿用衣袖擦掉泪水,愣愣地望着她。
    “你舅公既已超脱,跃儿不便再觉得愧疚,是人总要死的,人间各命罢了。为师替你去向圣上求情,求他留得许前相全尸,再好生安葬了他,这是为师现在唯一所能做的。”
    跃儿点了点头。
    三朝元老许丞君,一世衷心且安息。
    武芙在木制的墓碑上拿剑刻下碑铭。并和跃儿一起将碑埋进土中。
    “今日我武芙将您许老丞相安葬在这西疆水草丰美的大草原上,这儿离皇城隔着几千里地,请您莫要思乡,人间一世愁劳,死了总算能落个清闲。我和跃儿会常来看您,给您斟酒,将西疆最美味的羊羔带来,此处风好景美,您就在此安息吧!”
    跃儿为舅公斟了满满一杯酒,再将杯中酒洒入土里。
    “舅公,是跃儿的错,跃儿要是能听您的早一日入关,就不会连累到您。呜呜呜呜。”
    鸟儿三三两两立在枝头,风刮得枝条上下摆动,鸟儿随即飞走了。雪白的纸钱被风吹到了天上,又飞落到地上。
    跃儿跪在墓前,重重地磕了三下。
    “舅公您安息吧,跃儿会常来看您。”
    跃儿站起来,牵起武芙的衣袖,哀伤道:“师父,我们走吧。”
    武芙将跃儿轻轻抱上马鞍,自己也跳上马,一勒马绳,骏马便在草坡上慢驰起来。
    “师父,您教我剑法吧。”
    “为何想学剑法?”
    “跃儿也想成为像师父一样的人,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要想学习我的剑法,必须要能忍受冰寒酷热,酸累疼痛,并且要几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才能悟出精髓。你乃龙子,圣上宠骄,若只顾习武,只怕会惹你父皇不满。你父皇座下已有众多将士,不差你一个,你更应该勤奋读书,日后辅佐你父皇社稷,那样才是正途。”
    “在来西疆的途中,父皇多次咯血,母后说是因为失却皇城之后父皇感到心力交瘁所致。跃儿想习武,带兵打仗,替父皇赢回皇城。”
    跃儿语气直切,态度强硬,不似随口说说。
    “跃儿虽然是殿下,在我之上,但是在这件事上还是得本将军说了算。”武芙停顿一下,望着头顶上空被风吹动的云朵,“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待本将军考察一段时间,假如你能顺利通过考察期,那我便教你剑法。”
    “好!一言为定!师父一言驷马难追!”
    “驷马难追!”
    春风唤醒了沉睡的大地,红日跃起,东方接近地面的云层射出金光,一切都充满了希冀。
    武芙身穿一袭亮蓝短袍,露出白色的裤腿,脚踩皮靴,在草原上向着红日奔驰。那长长的杏林早就被甩在马蹄后面,远远望去,画风巾奇,令人悦目。
    她喜欢春回大地的草原之晨,以前父亲在世时每年初春都会挑上一个晴朗的早晨,两人去大草原上奔驰,感受春旭。她尤其喜欢骑马去东烙山后边的锡琅湖。当整片草原还是冰寒之景时那里就已经冰雪消融,当草原上初春之时,那里已经成了成片天鹅的栖息之地。
    锡琅湖玻鳞闪耀的湖面慢慢呈现在她眼前,头顶上方有雪白的天鹅鸣叫而过,那叫声仿佛又让她回到了年少。
    还记得她第一次跟随父亲来此,被成群的天鹅惊出了心花,这哪是人人奚落的西疆,分明就是隐匿的人间天堂。
    一声熟悉的鸣叫引起了武芙的注意,她发现了一只天鹅始终在她头顶上空盘飞。接着,又飞过来一只白天鹅,跟随这只天鹅一同盘旋。
    武芙一眼就认出了它,脖颈上有片黑色的羽毛,二十年前救下它时还是只刚刚生出白羽毛的小天鹅,十年前来此时被它认出,如今又过去了十年,竟然又被它认出。这生灵虽小,但却始终不忘救命之恩,倒也灵性。身旁那只优雅的白天鹅像是它的配偶,估计已经繁衍出了后代。
    “你好啊,一粒黑。原来你还记得我。”武芙朝头顶上方盘旋的白天鹅喊道,音色松缓而柔和。
    那只被唤作“一粒黑”的白天鹅鸣叫了一声,稳稳地落至水面,突然头伸向湖中,衔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儿扔到武芙脚边。
    武芙拾起鱼,噗嗤一声笑道:“那我便收下了,谢谢你的好意,‘一粒黑’!”
    ‘一粒黑’对着武芙鸣叫了一声,好像听得懂她说话。接着它又鸣叫了两声,便与另外那只白天鹅一块飞走了。
    武芙望着美丽宽阔的湖水,再多的凡尘也都随着春风化为了乌有。
    红日渐渐褪去火红的外衣,天空之蓝慢慢淡去,武芙骑马返回,回至军营差不多日上三竿。
    心池迎面走来:“老大今日不同于往日,心情好得很呐!”
    武芙抿嘴微笑,意味深长:“心池,你还记得春季比武大会吗?以前我父亲在世时每三年会举办一场比武大会,如今武军又回到了西疆,看战事,纳米尔军和卓蒙现在都不会轻易开战,这收复大计看来是要持久下去了,刚好现在开春,将士们也该找点事做,农事、比武、突训。你说是不是?”
    心池点了点头:“圣上也正有此意,你俩居然想一块去了。昨日听闻漠河将军谈论,陛下有意让将士们找点事做,但是一方面也不能落下训练。漠河将军正考虑让将士们做点什么才好,这不您就说要搞农事、比武、突训。”
    “我现在就去找他!哦对了!去帮我将此鱼放生杏花树下的河中,鱼还活着。”武芙撇下心池径自去找漠河。留下心池抱着鱼儿一头雾水。
    老远就望见莫河手执利剑在石上来回摩擦。
    武芙快步来至莫河面前,转身便在其旁坐下。
    莫河一下下磨着长剑,直到用沾了水的布将剑身擦拭过,这才收回剑鞘,而后才起身有礼。
    “见你这般认真,我便没将你打断。”武芙也起身回礼,接着手臂一挥,“莫河兄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谈。”
    莫河捋了一下胡茬错盘的下巴,问道:“看来武将军今日不同于往日,可是有喜事?”
    “喜事无有,倒有乐事。”
    “是何乐事?”
    “我问你,陛下近日可有找过你?听心池说,你正为此犯愁,我正是为此解答而来。”
    “前日陛下特来此与我论战事,这战事恐怕一时难以发起,如今三军定阵,我军虽被夹在当中,但也因地处西疆,两军多有顾虑,因而这大仗怕是要延后了,大仗延误,小仗持久。眼下正值开春,万物复苏,陛下考虑到军粮有限,提议是否该让将士们耕犁,以解决温饱。古往今来,哪有将士下地务农的先例,若传令下去,还不被人耻笑。”
    “古往今来确实未闻在军营中务农的先例,但如今时势不同,陛下之意在于小仗持久,而大仗延后,既然如此,为何不可自己犁种以解温饱之饥。可做到练兵与农事两不误,我也赞成陛下之意。”
    “这。真的可做到练兵与农事两不误?”
    “冬日已过,不知将士们体能有无减退,依我之见,可于军中举办一场比武大赛。由众兵举荐武艺高人公平竞赛,并加入小组赛。项目我都想好了,除了安排平日里常见的赛马、格斗、射箭、剑术、举重等项,还可新增高坡攀岩、负重游泳、极地求生三项。就定在一周之后。”
    莫河击掌马鞍:“好!”
    “既然莫河兄无异议,那我便叫人布告众营,布告我都写好了,就怕你不同意。”
    莫河手指着武芙,一顿摇头:“你呀你呀。”
    两人畅怀大笑,置若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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