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冀,武孙雁那丫头的话不能信,她可真是狡猾!”老远就听见脱平王的嗓门在广昌宫内叫喧,永帝却当没听见,埋头研究竹子。
    只见参差不一的竹子散落了一地,永帝拿着纸笔正在案前静静描绘,不予理睬一旁神情崩溃的表叔。
    脱平王一把挡在永帝身前,语气颇为愤慨:“你给了那小丫头什么好处?她竟然背着我私底下帮你?”
    永帝一愣,心平气和地说:“哦,原来你是兴师问罪来了,表叔是嫌二十车少了是吗?那朕可以再加。”
    “本王根本没打算借。”
    “那很不巧,朕已经借到了,是向武孙雁所借,如今这六十车竹子也已经全数在朕宫中,待朕好好研究,一定能破解武将军的难题。”永帝望了一眼胡子快倒竖起来的脱平王,好像没事人一样绕过他继续研究。
    脱平王苦苦叹了声气,便挥袖离开。
    这小丫头,何时起站到了胤冀武芙一边?真是胳膊肘往外拐,越想越气。
    回到煎药房,未见武孙雁的影子。炉中火快熄灭了,脱平王赶紧添点柴火进去。
    “这丫头,越发地不老实了。”
    这时候,武孙雁背着他进来了,接过他手里的蒲扇就把他往外推,还别过脸去不愿意跟他讲话,弄的脱平王很是狼狈。
    “这小丫头,怎么还来气了?”刚说完,却瞧见她双目通红,以为是自责故而避着自己。
    “好好好,我出去。”前脚刚跨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干呕声。
    只见武孙雁一手捂着嘴,另外那只手捂着肚子,正对着墙脚一阵干呕。
    脱平王随即转身,连忙为她倒来温水让其喝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上她的腹部,表情越发地难看。
    “把手给我。”
    武孙雁反手藏于身后,却被脱平王强行拽过去,一把脉令他目瞪口呆,怎么会是喜脉?孩子他爹是谁?
    脱平王目光深邃,命令道:“从今日起,你就不用来煎药了,回去卧床躺着吧。”
    武孙雁瞅着师父面如死灰的脸,便已猜到了腹内之物。
    东方地平线上悠然可见启明星的光亮,广昌宫内永帝昼夜深究图纸,日上三竿之时,奴仆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笼。
    曹公公轻声过来,为伏案入睡的永帝盖上龙袍。永帝却突然惊醒,抖下龙袍,连忙吩咐侍卫将这些竹子给武芙送去,自己也一块前往,又将图纸小心折好揣进胸前衣内。
    “武芙,这下农田有救了。”永帝嘴角扬笑,口中反复念叨。
    武芙接到了消息,便带上人马迎接。
    望着胤冀驾着浩浩荡荡的竹群来此,武芙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英雄救美,此番朕是不是像极了英雄?”胤冀微笑地望着她,想听她如何回答。
    武芙大方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双眼微微眯起:“陛下救大军于水火,果然像极了英雄,只是称呼我为美人实在是牵强,我早已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也不懂得打扮,指缝中还嵌着泥垢,怎么看都不像个美人呐。”
    胤冀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武芙说话向来有趣,在朕心中,谁都不及芙美。”
    “您是越老越爱调戏了是吗?就连我都不放过。”武芙依然笑着。
    “我唯一不肯放过的便是武芙。”
    春风夹杂着新草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开,那芬芳的绿芽令人嗅出一诗春意,布谷鸟的鸣叫声不再枯寂。
    武芙拾起一片嫩绿的新叶,对着风说道:“春天来了,一切都充满了希冀,不是吗?”
    胤冀没有说话,眼里还藏着笑意,如波纹潋滟,亦如白雪涓融。
    “先将竹子连接成道,一头接上水源,再从道上分出二道,二道的竹子下面钻上孔,雪水就能顺着孔滴入土中,这样就能大为提高水源的利用率。”胤冀在现场把滴灌的原理讲给几位将领们听,又从胸前掏出图纸,小心地展开,让将领们一一看过。
    胤冀大手一挥,说道:“来,开始吧。”
    “我负责钻孔。”
    “那我来削竹。”
    原地只剩下武芙,她命人为其他将领各抄了一份图纸送去,又将那对捕获的农人叫来,一起对比图纸去水源处考察竹管的安置点。
    广阔的大地上一轮红日正渐渐褪去赤焰的外衣,头顶的灰色发带在风中簌簌发抖,胤冀一身灰袍在泥中行走,他呼吸着沁人的土香,感受着脚下泥土的分量。
    胤冀四下张望已经初现规格的滴灌网,便遣来了奴仆,轻车回宫。
    这几日听说种子陆续发芽了,那六十车竹子的账脱平王却没心思去打理了,倒是被武孙雁腹中的小生命牵走了大半个心。嚼食时想,如厕那会儿想,夜里床榻上更是想的辗转难眠。这小丫头聪慧有识但心思干净,怎么会有了身孕,奈何她不说,不说该叫他这个大上一圈辈分的师父如何是好,想破了头皮仍然无济于事。
    眼见着扁平的腹部渐渐隆起,武孙雁越发地沉默寡言,即便是最为贴心的师父,也不愿多说上半句。接连十日都将自己锁在房内,静静地坐着发呆,就连师父每日端来的安胎药,也必是放于门外。
    听着屋外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把门打开,望着地上的两只碗,一只碗倒扣在另外那只上生怕凉了。武孙雁弯下身把药端起,又朝远处望了望,寂静的院落看起来毫无春日的迹象,她叹了口气,把药端进屋里,手心隔着热。
    师父亲手熬煎的安胎药闻起来竟然有股苦涩的味道,入口微甜,下肚之后却是几番滋苦。她将两只空碗相叠后放回原位,等待师父明日再来取走。
    这一日一日的时光,竟然就化作了等待,唯一的念想便是这每日的安胎药。掌药之人一闻一尝便能知晓熬煎的力度,师父的方子虽然普通,可这熬煎的力度却掌控的极好,喝这苦中带甜,甜不忘苦的药,脑海中又闪现出师父厚实亲近的身影。如今自己未婚先孕,师父虽未明说,可这日日必来的安胎药早已坐实了自己与师父的距离。
    窗外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院落内如此萧索,不知布谷鸟怎么会飞来。武孙雁支开窗子,真在墙上看到一只短脚肥身的灰鸟,转动着没有脖子的脑袋正用力鸣叫。武孙雁摸着自己微隆的腹部,若是没有这个生命,自己就能像这鸟儿一样自由。若被人知晓是枯木路哈索的种,想这个孩子将终身生活在逃亡里,既然如此,不如趁着未出世就拿掉。但是要结束一个新生命,自己如何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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