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宪道:“可是我做梦也想不到, 你做出来传情达意的东西, 却在这种非常时候点燃,我若早知道是你谋划的这一切,就不必浪费此物了。”
    李衾一笑:“她既然看了,也喜欢,那自然不是浪费。”
    萧宪颔首,却又轻声问道:“那么李子宁, 如果东宝儿知道了今日你跟我说的这些话,你说她会不会喜欢呢?”
    李衾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
    萧宪道:“你的消息灵通,你自然也该知道的, 当初杨瑞把镇远侯囚禁诚肃殿,还是东宝儿叫燕语公主去告知太后,这才保住了李持酒,又在老臣们面前将事情捅破了的。”
    若没有东淑当机立断,李持酒性命危殆,他的身份之谜也不会那么顺利的顺势揭晓。
    李衾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先前李持酒伤重不支,她日夜不离的看护。”
    萧宪眼中流露出不悦:“你这句,莫非是在质疑东宝儿吗?”
    李衾回答:“我倒不是质疑她,我知道她为何这么做。”
    “哦?”
    李衾道:“她不过是觉着亏欠了镇远侯而已,毕竟当初若是她一力拦阻的话,我也不会带走遗诏,镇远侯也未必给折磨的九死一生。”
    萧宪才哼道:“算你还明白。”
    李衾淡淡道:“我虽然明白,但这不代表我喜欢她这么做。”
    萧宪重又紧锁眉头:“你……”
    “若镇远侯对她无意也就罢了,偏对她极为痴迷,如此瓜田李下,且又叫他更生出希冀之心来,”李衾道:“所以我不会安心让镇远侯当这个皇帝的,这会儿他还兴许忌惮你们,还能自控,若有朝一日他不想受制于你们了呢?”
    萧宪恼道:“李子宁!你这是强词夺理。”
    李衾脸色淡定而坚决:“就算是东淑跟你都不同意,有些事我依旧会去做。”他说完这句又拱手道:“哥哥先好生休息吧。我今天就也在驿馆歇着,等明日大军汇合,再启程回京。”
    萧宪看着他转身往门口走去,忽然道:“李衾,我想问你,你这样苦心孤诣谋划,是为了东宝儿多一些,还是……你觉着是该取而代之不再受制于人的时候了。”
    李衾背对着他,巍峨沉静地站了片刻,却并没有回答,只探臂打开门,缓步走了出去。
    房间之中只剩下了萧宪一个人,小厮留春从外头探头探脑地进来,见萧宪脸色不好,便不敢打听,只忙先换了热茶。
    等萧宪喝了两口茶,留春才道:“三爷,怎么李大人走的时候神情是那样的……难道你没告诉他、江少奶奶的事情吗?”
    萧宪一愣,手中的茶差点儿晃了出来,懊悔道:“哎呀,我忘了!”
    留春道:“这样大事怎么忘了?”
    萧宪敛着眉头嘀咕了两声,终于道:“算了,也不必急在一时,哼……看他那个顽固不化的样子,难道要我上赶着去告诉?”
    留春揣着手,虽不能苟同,却不敢多嘴。
    又是一年飘雪时,偌大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静谧壮丽,洁白的雪色跟红墙映衬,把平日里肃穆庄严的宫阙楼阁装点的如同瑶台仙境。
    武德殿内,传出一阵阵笑声,这在之前的宫中是难以想象的。
    门口的小太监们,一个个都好奇地伸着脖颈向着里头,仿佛想偷听听殿内在笑什么。
    就在此刻,高公公给两个内侍扶着从廊下而来,看见他们鬼头鬼脑的样子,便斥责道:“猴崽子们,不好好地伺候,一个个干什么跟爬墙虎似的?”
    小太监们忙都请安,为首一个笑道:“公公来了,方才公主陪着太后过来,不知怎么就笑的这样,我们都好奇呢。”
    高公公哼道:“可见咱们皇上是个宽仁的,不然你们哪里就敢这么放肆?”
    众内侍面面相觑,各自陪笑说好话,其实却也知道高太监并无恶意,只是怕他们伺候不当惹事罢了。
    而且的确如高公公所说,当初杨瑞在位,他们一个个都像是在阎罗殿似的,捏着脖子吊着魂儿在当差,自打这位爷登基,才又都齐齐的“还了阳”。
    高太监的腿脚因为先前给杨瑞的人折磨,也落下了点残疾,给内侍扶着进了门,向殿中而行,不多时就听见一声怪异的叫。
    他吓得忙站住,就在此刻,就看到一个五彩斑斓的东西从内殿轻盈地飞掠出来。
    “这是什么?”高太监吓了一跳。
    定睛看时,却原来竟是一只拖着斑斓长尾巴的绿孔雀,魅惑的眼纹像是故意画出来的,侧着头伸着脖子正在看他。
    与此同时殿内有两个小太监跑出来,看见高公公在,急忙行礼,又笑道:“您老人家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云南进贡来的孔雀,之前皇上怕冻死他们,就叫养在殿内,刚刚叫捉去给太后看,逗得太后十分开心。”
    高太监笑看了眼那绿孔雀,叹道:“这雀儿是几世修来的造化,也能跑到武德殿来走动。可见皇上恩德,连这鸟兽也受益。”
    中太监忙笑道:“公公说的对。”
    此时却有人道:“高公公,你这话我可当不起啊,你这样很容易变成那些史官们嘴里说的‘佞臣’,小心他们把你记下来,说你乱拍马屁。”
    这出来的人身着月白的团花龙袍,一顶金冠把头发都束在顶心,越发显得鬓若刀裁,眉眼鲜明,正是李持酒。
    高公公忙要行礼,却给李持酒单手一扶:“你腿脚不方便,别行这些琐碎的礼了。”
    高太监甚是感激,抬头看着李持酒道:“多谢皇上,只是皇上你现在该改改自个儿的称呼了。”
    “啊……”李持酒笑道:“你是说朕?这总是别别扭扭的拗口的,索性不要在乎。”
    高太监哑然失笑,温声道:“老奴听皇上的那些侍读讲师们说,皇上学东西倒是很快的,这些小事儿虽不要紧,但也是体统,到底要留意些才好。”
    从当初李持酒还在内尉司当差的时候,高太监待他就很好了。
    加上之前为了他的身世差点儿给杨瑞折磨死,所以李持酒对高太监也非常优待,之前京城内稳定之后高公公本想仍去皇陵的,却给他一力挽留,安置在宫中颐养天年。
    所以高太监说的话李持酒还是肯听得,当下道:“好好好,‘朕’知道了,记住了,只不过千万别说我、说朕学东西快,每天听那些人讲什么《史记》,什么《春秋》冬夏,脑子都乱了。”
    高太监忙道:“是不是吃的上头亏欠了?精力才跟不上?倒要跟太医商议,多弄些滋补的好汤水给皇上补补……”说着就要叫人。
    “岂有此理。”李持酒笑着阻止。
    当下亲自扶着高太监,带他进内参见太后。
    太后这段日子过的也还算舒心了,袁侍郎作乱被诛,但是袁氏一族却并没给株连,非但得以保全,而且前段时间,袁家还有两个后生子弟入选了国子监,据说还是萧宪亲自提点的。
    能入国子监,便是对于才华跟能力的一种认可,将来在朝为官也是指日可待。
    太后心中甚是欣慰。
    太后跟高公公等在内殿说话,太监又来报说魏中书求见。
    正好太后跟高公公突然间又说到了皇后的册立以及充实后宫等话题,这些日子太后也耳提面命地说过不少次,李持酒听着这些话,脸上五颜六色的变化,忽然闻听魏中书来了,却如得了救星,当下假惺惺地借口公事走了出来。
    果然见魏中书跟兵部新任的左侍郎立在殿中。
    两人先行了礼,李持酒道:“又有什么事?”
    魏中书道:“回皇上,城外才传回的消息,萧大人在燕城跟李尚书会了面。”
    “是吗?”李持酒点头道:“然后呢?”
    魏中书看向左侍郎,那人道:“皇上,北关……狄人集合了几个部族之力,守军不敌,已经把相城丢了。”
    李持酒脸色立变:“什么?”
    魏中书也有些忐忑。
    本来当初北关是镇远侯守着,又打了胜仗,一时间狄人未曾再犯境。
    虽然启朝这边儿还暗暗防备着,但不少人以为狄人是怕了。
    谁知杨瑞驾崩,启朝内乱,于是狄人纠结了塞外的七八个部族,数万人众再度卷土重来。
    启军猝不及防,竟给打乱了阵脚。
    李持酒闻言惊怒道:“我当初就说了该我去的,你们只是拦着,说什么别人也是可以的,现在呢?”
    “本来是不至于的,”那左侍郎面有苦色,道:“请皇上恕罪,原本驻守在相城的是原尚书大人的嫡系,后来皇上去过……就取代那些人驻扎,原先尚书大人的嫡系却退回了其后的营门关,这次狄人来的太快,两边儿消息又不畅,所以才……”
    其实这左侍郎已经是尽量轻描淡写了,事实上,在边塞的几支军队,一半儿是李衾的嫡系,资历深厚,但另一派是李持酒的人,属于后来居上的,本来两派之间虽偶有龃龉,但因同属于启军,自还相安无事。
    直到李持酒登基之后,又加上传出李衾的种种谋反言论,两派之间自然产生了嫌隙,隔三岔五且还有些小冲突发生。
    这次狄人进犯,营门关李衾的人本是经验丰富的,早察觉了风吹草动,便派人通知相城,不料相城那些人因为才跟他们打过架,又加上自信狄人已经给打的不敢露头,所以并没有认真戒防。
    营门关的人见他们这般傲慢,自然负气不再理会。
    于是才酿成了相城陷落之耻辱。
    如今李衾才带兵返京,本来传言已经够多了,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另生波折,所以兵部侍郎不敢将详细情形告知李持酒。
    谁知李持酒别的方面儿一般,在打仗方面却非常内行,一听就察觉不对:“我在那里的时候就知道,当初李尚书定下的规矩,边塞数城是守望相助的,一旦有变就发狼烟,报信号,偌大的一座城怎么会轻而易举给人得了去,难道其他城里的人都是死了的?还是故意的不作为?”
    左侍郎见瞒不住,忙向着魏中书打眼色求救。
    魏中书道:“皇上息怒,恐怕是那些人大意了,为今之计只赶紧想法子亡羊补牢。”
    “什么亡羊补牢,丢了就是丢了,给人踹到脸上我可不知怎么补。”李持酒恼怒之极。打仗方面他向来最为争强,如今竟吃了憋,还是自己的那一派人……他如何受得了。
    “呃,”魏中书迟疑了会儿,道:“皇上,老臣有一个法子,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法子?快说!”
    魏中书道:“如今李尚书才带兵而回,尚未抵京,当初威慑狄人的那一场大战就是李尚书指挥的,狄人见了他便天然的害怕,如今危难之时,若顺势调李大人过去,老臣觉着或许是对症下药,也会比调别人过去更快奏效。”
    “让李衾去?”李持酒沉吟。
    正在此刻,有小太监过来:“皇上,太后娘娘有一句话。”
    李持酒闻言,便先往内走去,谁知才到内殿,就给高公公迎着,高太监看看外头,小声说:“皇上,魏中书的意见可行。”
    “怎么说?”李持酒问。
    高太监道:“之前常有李大人有不臣之心的传闻,如今皇上下旨调他过去,他若听命立刻转道,足见一心为国并无反意,若他执意进京,那……”
    先前李衾回京闹得沸沸扬扬,一些不明真相的朝臣甚为担忧,纷纷谏言,有的说该派钦差质询李衾,有的说该发兵阻止他,李持酒却并未轻信传闻,坚持按兵不动。
    既然皇帝一言九鼎,群臣才勉强稳住,故而竟也朝野无事。
    这会儿听高太监提议,李持酒想了想,道:“就算真的要调他去,朕也不想用这种法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要真的有谋逆之心,就算听命去了北关,以后依旧会反。何况朕也不想这么试探人心。他在南边的事情办得非常利落,又是这大半年不在京内了,就算是拉磨的驴也该喘口气,何况是李大人。”
    高公公听他的比喻粗俗不堪,不知该哭该笑。
    可看着李持酒毅然的表情,又细细想了想他方才这番话,却肃然道:“皇上所言很是,是老奴多嘴了。”
    李持酒却抚了抚下颌,道:“高公公,我想出宫一趟。你帮我在太后面前打打掩护。”
    高太监道:“皇上出宫?要去何处?”
    “呃……”李持酒想现编个借口,一时找不到,就笑道:“总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放心,绝不胡闹。”
    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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