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档子事儿,酒席自然进行不下去。
    段庆峰很是恼火,把儿子叫进书房,刚才顾忌妻子和岳家的面子,不便发作。如今书房就他父子二人,便将隐忍的怒火全都发了出来,一巴掌就扇到儿子脸上,喝道:“鬼迷心窍!谁给你的胆子?”
    段明廷被打得一个趔趄,仍倔强说:“我要与王表妹成亲。”
    “放屁!婚姻之事岂可儿戏?你想和谁成亲便和谁成亲?你忘了你有婚约了?”
    “我不会与炼红裳成亲的。”段明廷默默将脸扭向一边,“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段庆峰冷笑道,“是谁得知能和她成亲后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的?是谁年年搜罗各种新鲜精巧玩意儿,专等上山时送她的?是谁见她对自己笑一下,就乐得跟傻子似的,连脑子都丢了?”
    “父亲!”段明廷低下头,眼眶中隐隐泛红,“别说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和王表妹已……,娘也盼着我能和外公家结亲。”
    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最近常常想父亲说的话,虽说段家近年来声名鹊起,但江湖上腥风血雨从未停止过,又能过几天安稳日子?父亲一直有意走仕途,也是从长远打算,让段家脱离这种日子,平平安安生活。”
    “因父亲是灵隐山的人,无法放开手脚,但我不是,我与外家结亲,可以借助外家谋个一官半职,再积功而上,假日时日,定能将段家发扬光大。”
    段庆峰叹气道,“虽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但你这些都是借口!知子莫若父,你自毁声誉,为的是保全炼红裳的脸面吧!”
    “父亲,不是的……”
    “不用再说,你当我没长眼睛吗?和炼红裳一起来的那个男子,恐怕不是一般的关系!”段庆峰恨恨道,“你倒是一往情深,宁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可他们,真当我段家是好欺负的吗?”
    段明廷见父亲眼露凶光,慌忙道:“父亲,不是的,此事与裳儿没有关系,是我毁约,是……”
    “闭嘴!”段庆峰喝道,他慢慢坐下来,冷静了一下道,“明廷,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事已至此,必须给你外家一个交代。和王家结亲也好,我让你娘去提亲,唉,你爹娘免不了好一顿赔罪。不过你若娶了你表妹,可要好好待她,那炼红裳可不能再想着了,不然这不是结亲,倒成结仇了!”
    段明廷心刺痛了一下,低头答应了。
    段庆峰揉揉眉心,叹道:“灵隐山那头我去解释吧,好在师父不在了,李仲阳是我师侄,总不好明目张胆地责骂我!你下去吧,跪在院子里,没我的准许,不准起身!”
    段明廷磕了头,低着头,耷拉着双肩,微微驼着背,起身去了。
    段庆峰看着儿子落寞的背影,心中的怒火如泼天浪涛,暗恨道,你瞧不起我也就罢了,如今连我儿子也因你受苦,绝世武功你要,掌门之位你要,情爱你也要,青冥,如此贪心,休怪我算计你!
    他桀桀笑起来,你以为你改头换面就能瞒过天下人吗?早晚,也要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红裳没想到段明廷以如此的方式一力把事情承担下来,愧疚、感动之余,很是不安,这事不能让他承受不白之冤,自己种的因,果还是要自己去吃。
    她来到书房外,看到段明廷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心中莫名一酸,“明廷,此事明明是我的错,不该你来承受,我去和段师叔澄清。”
    段明廷忙说,“裳儿不要胡闹,是我毁约,你去只会添乱!”
    “是我……”红裳声音发涩,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很不舒服,不再说话,直接向书房走去。
    “裳儿!”段明廷一把拉住她,“你若念及咱们打小儿的情分,就听我的!”
    “都住嘴!”芜烟冷冷的声音从后传来,他缓缓走进来,“拉拉扯扯做什么?此事谁也不欠谁的。”
    “柳公子!”段庆峰从书房走出来,“犬子无状,让你看笑话了!”
    芜烟哼了一声,面无表情说道:“段家的笑话我没空看,段庄主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段家父子听到这话,脸色俱是难看。段庆峰嘿嘿笑道,“柳公子,我罚我家小子,倒惹了您的不快了?”
    “你的儿子,你爱怎么罚怎么罚,我管不着!”芜烟看了一眼红裳,“段庄主好算计,明明心里欢喜的很,却罚自家儿子给他人看,谋得是什么?”
    段庆峰的脸一下挂不住了,“柳公子慎言!”
    芜烟冷笑道:“段庄主怕是一早就不喜这桩婚事吧,碍于师命不得不从,却早早想着怎么摆脱这桩婚事。不然的话,缘何红裳一下山,就诱导她去笠泽水寨?”
    “如何叫诱导?那不是她自己要去的吗?……而且,笠泽水寨有偷盗我家的嫌疑!”
    “哈!”芜烟失声笑道,“据我所知,笠泽水寨把持一方水域,虽说势力不如段家,但段家想要拿下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又因拒绝朝廷诏安,早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而你……”
    芜烟抬起下巴看着段庆峰,目含轻蔑,“你不是一直想脱离江湖走官府的路子吗?不拿出功劳来,怎么让上面的人注意到你?红裳一直对段明廷信任有加,刚刚下山又什么事情都不懂,自然是段明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性子急躁冲动,自恃功夫好,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借着追查天图被盗之事,你只待红裳与水寨两败俱伤,再出手平了水寨,替朝廷去了这颗眼中钉,既能飞黄腾达,又能省了这桩婚事,两全其美!段庄主,只是你没料到,朝廷竟然也同时悄悄派兵围剿水寨,更没想到,水寨的人竟是我们的旧识!轻轻巧巧就把你布的局破了!”
    不知是被芜烟点破了心思,还是被芜烟的胡言乱语气的,段庆峰脸好似蒙上一层锅底黑,脸颊的肉一抖一抖的。
    而段明廷虽然舍不得责怪红裳,却对柳芜烟恨意丛生,见他如此明目张胆污蔑自家,早就按捺不住,噌地跳起来,劈掌向芜烟攻去,“胡说八道!真当我段家是面团捏的吗?”
    红裳跃身格开他,轻声说,“明廷,我说过,我不会让人伤了他!”
    段明廷收了手,看着红裳,“裳儿,你信他,不信我?”那副呆呆又心碎的样子,红裳默默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段庄主!”芜烟负手而立,“此桩婚事开始便是错的,你不满意红裳这个儿媳,红裳也不爱你家儿郎,如今作罢,两厢合意,你又何必再罚你儿子来算计红裳?你想利用她的愧疚再做文章,可惜,有我在,怕是不能如你愿了!”
    “你!”段庆峰真想把眼前这人撕碎以泄心头之恨,然而看到他那双沉静的眼睛,似乎自己一切谋划逃不过他的眼睛,满腔的怒火刹那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对这人久违的恐惧感。是了,在山上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就从面具后面静静看着自己,看得自己不寒而栗!
    段庆峰身体晃了晃,无力道,“我待红裳如女儿一般,并没有算计过谁,信不信随你!”
    芜烟根本不信,却也懒得和他们废话,连告辞也不说,拉着红裳便走。
    一路无人来拦,二人离开段家庄,夜半时分,月亮躲进云层,星星也不见一颗,黑黢黢的,看得人难受。
    阵阵夜风吹来,带着一阵阵浓烈的花香,红裳精神一振,“这是什么花香?”
    芜烟辨认下,“好像是梨花。”他抬头四处看了看,“看那边!”
    月亮终于从云层后面出来,月光照在东面的缓坡上,那是一大片的梨树,梨花开得正盛,堆雪铺玉般连绵不断,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洁白耀眼。
    夜色深沉,月色静谧,他二人缓步走在林中,春风过时,枝叶临风而动,响声悦耳,更有片片花瓣飘落,宛若飞雪。
    芜烟拥着红裳坐在树下,二人互相看着,花香情浓,恍惚间有些醉意。
    与段家的婚事取消,芜烟便觉压在心上的重石终于挪开了,想到终于能和红裳无所顾忌的在一起,内心便有些蠢蠢欲动,手指轻轻划过红裳的脸庞,摩挲着她的唇,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唇,如一颗饱满多汁的樱桃,轻轻吮吸,满口清香,酸酸甜甜叫人心痒。追逐那丁香小舌,没入口中,好似含了仙丹,口舌生津,四肢百骸舒畅无比。
    红裳亦回吻着他,以往避之如蛇蝎的情意,此时却给自己带来无比的愉悦,她头一次知道两情相悦的滋味,便是心爱之人的口中津液,都比那瑶池美酒更加醉人,微醺然,令人飘飘欲仙。
    世上总有一人,让自己魂牵梦绕,情难自禁。
    好久,二人才分开,芜烟翻身将红裳压在身下,“红裳,给我可好。”
    红裳垂下眼帘,低声说,“这荒郊野外的,更深露重,还是算了吧。”
    “你在顾忌段明廷?”芜烟有些气恼,“红裳,事到如今,你若再想着他,便是对不起我!我要你,现在就要!”
    红裳知他疑心重,若是不随了他的意,恐怕日后又有一番折腾,他说的也对,事到如今,自己还矫情什么?轻叹一声,埋头在他的脖颈,模糊不清的“嗯”了一声。
    芜烟温柔又强硬地将她的脸扳过来,“看着我,记住我!”
    轻解罗衫,以手为尺,以唇做印,丈量这片迷人的领地,在各处留下自己的痕迹。芜烟觉得此刻的自己仿佛一只在笼中关久了的野兽,乍得脱困,一直压抑的兽性终于解放出来,一切理智皆无,只凭着内心最原始的冲动,一遍一遍在这片土地上驰骋。
    夜风带着暖意,从林中穿过,雪白的花簌簌落下,轻轻盖在二人的身上。
    红裳依偎在芜烟怀中,抱着他的腰,叹道:“你可算消停了,我就是练上一日一夜的功夫都没有这么累过。”
    芜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点她的鼻子,“你总说我羸弱,如今让你好好试试,我到底弱不弱。”他咬着红裳的耳朵,笑道,“如何?为师的功夫,红裳可满意否?”
    红裳听到“为师”二字,不由心中悸动,身子微微颤抖一下。
    芜烟也愣住,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鬼使神差说出这句话来,当真是得意忘形了。
    “我曾听到一句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似是要打破这沉默,红裳笑道,“说得便是坚贞爱情吧。”
    不知怎的,芜烟有些心惊肉跳,“风”与“露”都暗示短暂易逝之物,在他看来,此诗分明是相爱之人苦苦相思,难得一见,他要的是长长久久,一直不喜这诗,忽听得红裳提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再看这满目雪白的梨花,梨花,离花,芜烟十分不安,便想早些离开这里。
    “我还是对天图的事情放心不下。”红裳不同意现在就走,“此事不解决,终究是灵隐山的隐患。对了,一直没问你,天图到底是什么?”
    “是龙脉的地图。”
    “龙脉?!”红裳吃惊地坐起来。
    衣衫滑落,看着毫无掩饰的躯体,芜烟口干舌燥,忍不住又将她抱在怀中好一阵揉搓。红裳推开他,“不来了不来了,再来真要走不了路了。”
    芜烟狠狠亲了她几下,将衣裳给她穿好,细细解释道,“灵隐山是龙脉所在地,唯有掌门才知晓。我派祖师爷原是开国功臣,灵隐山门派本来就是为了保护龙脉才诞生的。”
    “灵隐山历代只收二名弟子,祖师爷因担心弟子私开龙脉,便布下层层叠嶂迷惑,只将龙脉位置绘制成天图,交与下山的弟子掌管,却不告知具体缘由,下山的弟子只知道这是入门心法。而另一弟子留在山上接任掌门,只知道灵隐山是龙脉,而具体之处却不得而知。”
    “而最早下山的弟子,便是段家的老祖宗了。为了保天图,灵隐山便有了条不成文的规定,下山的弟子都须入段家。”
    “所以师祖便要将我嫁给段明廷?”红裳说,又觉得不对,“我爹和灵隐山又是什么关系?”
    芜烟抱着她,悠悠说道,“你爹原是师父的师弟,自逐出师门,听说是为了和你娘在一起,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红裳低低哦了一声,又听芜烟嗤笑,“至于你的婚事,纯属师父没事找事!”
    然他又正色道,“至于段家,段庆峰看我的眼神不对,我怀疑他已对我起了疑心,他必定会想方设法确定我的身份,此地不宜久留,我看不如回灵隐山,提醒李仲阳天图一事,他是掌门,此事他来处理最好!”
    “可是我回不了灵隐山啊!”红裳愁眉苦脸道,“灵隐山机关重重,周围布满阵法,我连入口都找不到。”
    芜烟笑道:“傻瓜,你怎把我忘了,灵隐山所有阵法机关都是我布下的,跟着我还能进不去?”
    “就是!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别说灵隐山入口,便是龙脉在哪里我也能算出几分,到了山上,我再调整阵法,把龙脉周围布上障眼法,就算有人拿到了天图,也叫他找不到龙脉!”
    怪道师祖常说师父是灵隐山历代最杰出的弟子,只凭这份绝顶的聪明劲儿,也没几人及得上他!红裳心想,他本应是亘古难有的武学天才,因自己放弃一身功夫,也不知是对是错。如此想来,几分怅惘萦绕在红裳心间。
    芜烟以为她是担心灵隐山安危,忙安慰几句,又见天色发亮,已是清晨,就和红裳商量着尽快回灵隐山。
    说走就走,二人走出林外,到了渡口,找到自己那条小舟,正准备上船之时,忽听岸上一阵马蹄声,有人策马疾驰而来,高呼“裳儿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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