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嘴就要喊,目光却触到青岚那冷冷淡淡的眼神,这个卑贱的乡下人站着,而她跪着……她还不得不屈辱地仰视着她!
    青嫣的目光渐渐冷静了下来,藏在袖里的手几乎要把手心刺破,她再次深深地埋下了脑袋。
    青嫣的动作并不在这些人的关心之中,余晋即使是脸皮厚,那也是有度的。白氏的嫁妆有些东西去了哪,他也有所耳闻,再一样样地追查下去,只能更加地难看,他的脸也会保不住。
    他今天来,不是让青家的小辈来看余家笑话的,他艰难地挤出一个笑来:“验看倒不必了,我信大外甥的品行。只是你也知道,她们女人家看到漂亮的东西肯定不忍它们蒙尘,一时鬼迷了心窍是有的,我,我——”
    他快步走上来,“啪啪”甩了余氏两个耳光,大骂道:“你这目光短浅的蠢妇,妹婿他这么信任你,让你管了先夫人的嫁妆,你却这样贪心,便是我是你哥哥,我也饶不得你了!”
    他打完余氏,似是极为激愤,面向青贤,“噗嗵”一声跪下,哭道:“妹婿,我这妹妹有时候做事虽糊涂了些,但也一心为了你青家着想,只求你念在她为青家生了一儿一女的份上,不要休她回家,让她没个活路啊!”
    青贤似是十分感慨,他一把扶住余晋,叹道:“舅兄这是做什么?!不是我不想饶过余氏,只是她这次犯的错太大,怪只怪,她自己起了贪心,不是我不帮她啊!”
    余晋从青贤的话里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忙问道:“挪用的嫁妆我可以帮着她还,只求不休她回家,这还不行吗?”
    青贤看着余氏十分不舍,这时,青瑜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身着单衣,在残雪中跪着直磕头:“父亲,哥哥,大姐,母亲用掉的那些钱我一定会还给大姐的,只求不要休母亲回家!”
    青嫣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向着上首的几个人磕头。
    青岚一直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淡地看着他们;青琚一直坚定的神情中有几分挣扎。有了余晋的插手,想把余氏赶走的确不大现实,他也该就坡下驴了。
    青贤作势扶起余晋几次都没能扶起他,舅甥几个可怜巴巴地跪在寒风当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琚兄妹俩做了什么天大的恶事。
    最后,青贤为难地看向青琚:“琚儿,你看……”他也奸滑得很,把最为难的决定一直在往青琚和余晋身上甩。
    青琚长叹一声:“余家舅舅说来从小也指点过我学业,如果不是余氏此次太过分,我也不会……这样的人,如何堪配为我青家主母?”
    他话只说了半截,里头的松动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余晋连忙道:“我知道大外甥心中恼怒,这次你母亲她的确做得过分,换了是我,我也不能容她!”他闭了闭眼睛:“她也的确该受到教训,此次之后就送她到庄子上静养一段时间吧。”
    青瑜和青嫣同时大惊:“舅舅!”送到庄子上不就是变相地发配?身为官宦子女,这样的事,他们也听过不少,出去了,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余晋面上义愤极了:“好了,你们不必求饶,这是你们母亲应得的!妹婿,大外甥,你看?”
    青琚咬牙不作声,神色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坚决。
    青贤叹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忍心她没了下场,这样吧,若是白氏的嫁妆你们能赔回来,便依你的,我不休她,但必须让她去庄子里好好养养性子。”
    余晋大喜,连声道:“那是自然,我一定想办法把这些东西筹集回来,不至于叫大外甥女一点傍身之物都没有!”
    至此,白氏的嫁妆之事算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平息了下来。
    青岚全程一句多的话都没说,安静得连青贤都觉得有点反常,等他说完后,还有点忐忑地去看这个女儿的反应,但随即又觉得自己有点丢脸,恼怒地扭头哼了一声。
    但是一直到余晋告辞离开,青岚真的是做到了一语不发,她反常的反应连青嫣都看了她好几眼。
    他们却不知道,青岚不说话,除了因为青琚不想让她一个女孩子什么都冲在前面,显得太过独立。除此之外,她还为着一个原因:不管在外人眼里,余氏到底败掉了多大一注财,但青岚根本不在乎白氏的那点嫁妆,她有手有脚,天下之大,何处不能赚来钱财?
    一想到今后不用陷在宅门里跟这些人斗,而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她高兴得整个人都快要开始放光了,压根没注意他们又达成了什么协议。
    自由,我来了!
    腊月二十四,小年一过,青家紧闭了三天的府门终于开了。
    上京城里刚刚下过雪,青府里马车辘辘地驶出来,压得积雪吱嘎作响。
    即使这马车驶得慢,行走的路人们还是看到了马车上堆得满满登登的行李。
    青家的大小姐今天终于搬家了!
    凤启帝那一纸圣旨可谓是开了单身女子立女户的先河,这几天青氏一家子忙着处理内务,根本没有功夫管到外面的事,当然不知道,如今青家不光在世家豪贵之间大大扬名,这名声早就传到了市井中间。
    大家都等着看这传说中,对青氏长女如此刻薄,连圣上都要主持公道的青家人到底是怎样的面孔,以及青贤会给这位长女多少分家产。
    看着不大的马车上堆了起码一二十个箱子,驽马拉得极为吃力的样子,有经验的人立时就判断出来:这里头的东西都放得很实在,不然要是空箱子的话,车子的辄痕不会轧得这样深。
    “大小姐,我们真的什么人也不要就出来吗?”
    今天青家的几驾马车全部出动,青岚和两个丫鬟就坐在之前她回京城时的那一辆当中,这车现在之前是余晋专门托营作司打制来后送给妹妹的,现在余氏要补她娘的嫁妆亏空,便把这车抵给了青岚。
    金珠见青岚清清爽爽地只带了她们两个丫鬟就出了门,不由得担心不已。
    青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凭着凤启帝给的那个宅子,如果只有她们三个女人在的话,只怕会守不住门户,惹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窥伺。
    但此事她早有打算,不可能才脱出青家,还要去收青家送来的奴仆,让青贤的手眼长到她的新家里。
    她安抚地拍了下金珠的手:“不怕,我们今天只是先搬过去,向圣上表明我们没有违旨之心罢了,但又不是说我们就此与青家断了关系,我作为青家的女儿,难道不能时不时地回青家小住?”
    金珠惊讶:“可大小姐,你不是跟老爷都……”要势成水火了?
    青岚知道金珠没说出口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余氏的事毕竟是青家家丑,因而那天他们跟着秦管家出门时,青岚怕到时候累及无辜,就没有带着这两个丫鬟出门。
    事后,也是同样的原因,她没有细说当天在小祠堂发生的事,以至于金珠一直以为青贤还会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以父权,一家之主的身份来压制小姐,压制不住时便要翻脸。
    尤其是之后小姐取得的夫人的嫁妆,里面的田契地契一张不见,珠宝首饰也大多成了粗制滥造的仿冒品,其他的东西,除了那一箱箱死沉死沉的书之外,竟都是些拿不出台面的劣货。
    这更坐实了金珠的想法。
    青岚笑了笑,没有作声:余晋虽说大包大揽地要把余氏欠下的亏空还给青岚,可他不傻,白氏的嫁妆是前扬威将军府几代的积累,他一个新晋的三品京官就是把家底挖空,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多的珍品归还。
    好在白氏的嫁妆单子上有不少东西都是有据可循,顺着那单子去查,不难查出,那上面的东西有不少还给了青贤拿去用。
    这是几家人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余氏还要在青贤手底下过日子,余晋才没撕破脸,捏着鼻子认下了,但青贤作为父亲的权威已经完全扫到了地底,在没得到青岚满意的价码之前,他的腰杆在她面前是直不起来的。
    因而,她虽名义上分了家,只要新家里的家当没有置备好,她随时可以回去住。
    当然,这一切就没必要跟金珠多说了。
    梅氏病倒,青瑜又发了高烧,主母犯下大错被发配到庄子上去,青家的小年夜过得凄风惨雨。
    青岚这几天也没有休息好,上了马车没多久,便在马车的一颠一簸中睡着了。
    这在马车里匆匆睡过去的一觉竟是前所未有的好,直到她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江成,怎么停下来了?这是到哪了?”青岚感觉到马车停下,扬声问了一句。
    江成作为青岚从青家要来的唯一男仆,除了一手赶车的技术外,也是个灵俐人,他答道:“大小姐,这里正是三柳巷口,我们正要进去,但前头被马车堵住了,您等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凤启帝给青岚赐的宅子就在三柳巷里,这里紧靠内城,一代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尤其是临着金吾卫训练大营,平日里高门深院的,清幽静谧,不大可能像人多又杂的平民区一样会堵路。
    不一会儿,江成就回来了,声音里都透着一股喜色:“大小姐,我打听清楚了,前面是郑王府的家丁,他们是来为他们家王爷给小姐送乔迁之礼的。”
    郑王府?二皇子慕昱清?
    这些日子青岚一直忙得没想起他,如今猛地听到他的名字,叫她怔忪了一下。
    “郑王爷,他送的什么?”
    江成正要回答,青岚先跳出了马车,朝着人群拥堵的地方走过去,一名穿着红白短打,腰间别着佩刀,一身侍卫打扮的男人正在此时扭头,看到她后行了个礼递上一份礼单:“见过青大小姐,我家主子听说青大小姐乔迁之喜,特为小姐送上乔迁礼。”
    青岚看着这个弓着身子的侍卫,总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古人是有这个送礼的风俗,青岚接过礼单,抬头就看到上面写的“紫檀木家具一套”“黄花梨木嵌青母屏风一件”。
    通篇粗览一遍,礼单上全部都是她正要操心置办,却因为在年关,并不好买到的家具物什。
    这个人,还真有心了……青岚心里有点不自觉地发甜。
    进了门,还不等郑王府那些送礼的人把东西全部安置好,江成又来报:“大小姐,琉金阁齐大管事送来贺礼。”
    琉金阁?青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从项城进京时救过一个人,是琉金阁的大管事,但这事她都快忘到脑后去了,没想到他挺有心,打听到今天自己搬家,还托人送了礼。
    这人送的是一套珍品汝窑天青色笔洗。
    青岚本以为最多就这两个人送礼,她正准备招呼几个丫鬟好好把新居打扫一遍,江成又来了,他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大小姐,又有人来送礼给咱们了。”
    “又有人?这次是谁啊?”青岚这下可真有些好奇了,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丫头,京城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还会有谁来给她送礼?
    “来人说他是燕王府的人。”江成道。
    燕王府?那不是大皇子府吗?她和白行立把大皇子母子得罪得这么狠,他怎么会想到给她送礼的?
    青岚心里存疑,但宰相门前七品官,她一介民女,即使是面对王府的奴仆,礼节上还是要出去亲自谢礼的。
    还不等她走到门口,一个身着青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远远地向着青岚拱手:“青大小姐乔迁之喜,慕某上门道贺,大小姐可不要再生气,把慕某拒之门外啊!”
    这个人身材高大,面貌俊秀,一举一动潇洒倜傥,分明就是燕王本人!
    青岚急忙要整衣下跪:“见过——”
    “不必多礼!”燕王快步上前,阻住了青岚下跪,笑道:“地上冷,我今日上门只为贺喜而来,大小姐可不要整那么多礼数,叫人看着不爽快。”
    青岚本来就不乐意跪人,听燕王这么说,就不再坚持,谨慎地看着他,笑道:“既如此,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没有行完这个礼,燕王也不见生气,笑得极为亲和:“好!我当日看着姑娘就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只可惜你我有些误会,今天慕某得知姑娘乔迁,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亲自跟姑娘道个歉。”
    他说得极为诚恳,而且此人眉眼带笑,波光流转间如脉脉含情,真是生得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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