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忱睡眠很浅,明薇稍微动一动他就醒了,习惯性抬手遮住眼帘醒神。
    过了几分钟,他侧头,把怀里的人抱紧,“谁的短信?”
    明薇反反复复将那五个字看了许久,“高玢的,他说……”
    说魏昭远——那个曾经和他一起成长玩闹的朋友,因为造化弄人成为敌对关系的好兄弟。
    病危了,说不定马上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假如没有那些定语,明薇还能够平心静气告诉他:哦没事,有个坏人要死了。
    见她迟疑许久,季忱靠近拿过手机,“说什么?”
    明薇抿唇,一言不发。眼睛看着他,轻易捕捉到他脸上的情绪波动。
    季忱握住手机的力道加重几分,几分钟后,他按灭屏幕,将手机扔到枕下,“薇薇。”
    明薇:“嗯?”
    “你刚才的表情……”季忱笑,“让我以为是季氏破产了。”
    他语气轻快,一句话说的缓慢,也许就是太平静,明薇才能敏锐感知到他情绪的不对劲。
    沉默渗透进每次的呼吸里。
    明薇坐直身,伸出手指戳了下男人别扭的脸,“小季,我们回国吧。”
    “你明明就是想回去的。”她话语笃定,“只是你别扭,不肯说出口。”
    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对她是这样,对魏昭远也是如此。他那么长情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忘记就忘记。
    季忱嘴唇动了动,眼底闪过荒唐,这都被她看出来了。
    魏昭远的父亲因为这种病去世,听长辈们说,魏父离世前脸色狰狞,痛苦万分,他脑海中甚至想象出魏昭远此刻的模样。
    明薇凑到他面前,“反正我的优秀设计奖也拿到了,老师肯定会让我毕业,我陪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季忱抬眸,看向明薇的那瞬间,心中所剩无几的犹豫顷刻消失。
    他俯身,额头抵住她的,亲昵的蹭了蹭,“季太太辛苦。”
    提前毕业的手续不太容易办理,闻太师给出折中的方法,等毕业季到来,明薇再飞回来,就当是度假了。
    季忱订了隔日的机票,下午三点直飞申城的航班。
    十个小时的航程,明薇在飞机上睡得不安稳,吃了几口飞机餐胃里更不舒服。
    空姐以为她高空反应太强烈,好心询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明薇喝了口水压住嗓子眼里的不适,侧目看了眼身边眼帘紧闭的男人,和空姐要了条毛毯给季忱盖上。
    中间隔了很宽敞的空间。
    明薇调整座椅,靠过去一点,牵住他的手,像是条件反射般,还在睡梦里的人反握住她的,掌心温热熨帖。
    飞机落地,申城刚下过一场夜雨,空气中湿漉漉的,潮湿的气味涌入鼻腔。
    明薇跑进卫生间,干呕了一阵,但胃里空荡,难受的要命。
    季忱不放心等在外面,经过的路人侧目,神色好奇狐疑。
    明薇用凉水洗了手,勉强打起精神,难不成是最近熬夜做设计内分泌失调,也不应该啊。
    出了卫生间,明薇恹恹靠在季忱身上,“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季忱顺势探了探她的额头,“脸怎么这么烫?”
    明薇随口说:“可能是太久不坐飞机了,难受。”
    高助理等在出口处,见他们出来连忙迎上去,点头问好后奔入主题,“季总,魏先生昨晚进了急救室抢救,今早情况恶化,医生说撑不过今天了。”
    明薇愕然,“这么严重?”
    季忱薄唇紧抿,半晌才松开,“你先找车送薇薇回滨江公馆,我去医院。”
    明薇不肯,意图劝服他一并跟去,还没开口就被阻止。季忱屈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你乖一点,回去好好休息。”
    明薇转念一想,她可以先回去做点饭,然后送去医院。
    想来小季是没心思去吃饭的。
    她鼓起腮帮,勉为其难点头:“那好吧。”
    回滨江公馆的路上,明薇拿出手机联系苏主编:【你爹我回来了.jpg】
    网瘾少女手机不离手,苏窈立刻回复:【季忱也回来了?卧槽,你们专门来给魏昭远送终?】
    话糙理不糙,明薇着实被好友震惊了一把。
    明薇艰难地打字:【好歹是文艺工作者,说话能不能隐晦含蓄一点。】
    苏窈:【好的,淫/秽。】
    明薇:“……”
    苏窈住的地方离滨江公馆不远,生怕季太太炸厨房,紧赶慢赶跑来增援。打开门,明薇围着围裙,手里挥着锅铲,“苏主编就这么想我啊,一天都等不了?”
    苏窈探头往厨房看了眼,“几千万的房子不是让你炸的。”
    明薇还没开火,刚把菜洗好切丝,苏窈的厨艺不是盖的,为了能让沉浸在悲伤中的小季吃上香喷喷且不损伤性命的饭菜,明薇决定让贤。
    苏窈打开炉具,浇上适当的油,“话说,你家那位和魏昭远真的是发小?”
    明薇点头,闻到那股油烟味呕了声。
    苏窈目光幽幽:“魏昭远做人是不地道,但您也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明薇跑出厨房,那股恶心劲才消失。
    苏窈嗐了一声,专心炒菜,葱姜蒜三兄弟扔进锅里,她猛然惊醒,刚才明薇的反应不像装的,“卧槽,薇薇你最近体检了吗?”
    明薇正喝着水,咽下去回复:“没,我一般年终体检。”
    年终体检,肚子里的那颗小种子岂不是就窜天了。
    苏窈狐疑地上下打量明薇,“你最近经常这样吗?”
    明薇略微回想了几秒,好像从到国外就开始,起初她以为是水土不服,但今天落地也不舒服,“难不成——”
    苏窈咳了声,“难不成?”
    明薇面色郑重:“我去买验孕棒。”
    她记得,出国前那次,她和小季是没有带小雨伞的,因为是安全期,她也没多想。
    没想到有一把就中的可能。
    苏窈拉住她,善意提醒:“直接去医院做检查,验孕棒可能会出错。”
    明薇心跳快了几拍,一切来得太突然,她讷讷挠了挠脸颊,转身往住我走。
    走出两步,明薇回头,“窈妹,如果我怀孕了,你还会继续和我玩吗?”
    苏窈莫名其妙,“你觉得我会歧视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吗?”
    明薇低头,遗憾叹了口气,“你不会,我就是觉得同样的年纪,我已婚且可能有子,家庭幸福美满。”
    “……而你单身,孤苦伶仃。”
    “对比出差距,我害怕你自责。”
    苏窈抄起平底锅,忍住狂拍她脑壳的冲动,“就你有张嘴,滚。”
    明薇推门走进主卧,翻找抽屉里的病历本和健康卡,到处找不到,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映入眼帘的是一沓照片,似曾相识,很眼熟。
    她好奇翻开,惊讶发现照片上全是自己。
    八月盛夏,洛杉矶最热的几天,图书馆中阳光刺眼。
    她苦恼地皱眉,大概在纠结设计稿。
    那是季忱没有参与的岁月,就连那时候的她也无暇想起曾经那个阴郁的少年,或许有时想起,只当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
    却不曾想,有人将她妥帖收藏,尘封在岁月中最隐秘的角落。
    明薇颤着手指翻到照片背后,一段花体英文——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能否让我将你喻为夏日璀璨。
    明薇眨眨眼,盘腿坐在地上,从旁边找出一支笔写上迟到了五年的答案。
    医院走廊中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味,医生不知进进出出多少趟,出于职业道德他们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icu灯火通明,外面的走廊却灯光阴暗。人不多,除了季忱和高玢,就剩下amor派来的助理和秘书。
    没有亲人家属,也没有哭泣哀嚎。
    平静的宛如一汪死水,各怀心思。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高玢抬头看了眼,提醒老板:“季总,是太太。”
    季忱按了按发胀的眉心,顺着他视线方向看过去,明薇手里提着苏主编烤的饼干和蛋糕,借花献佛,“高助理,你给大家分一分吧,等这么久肯定饿了。”
    其余人凑到另一边吃东西,休息区剩下他们俩,明薇偷偷拿出包里的盒子,“这个是给你的。”
    季忱帮她整理了下发顶被吹乱的头发,“不是让你好好在家休息吗,不累吗?”
    明薇摇摇头,眼睛很亮,但暂时不能告诉他,“我来……陪苏主编做检查。”
    她指了指走廊那侧,苏窈探出头侦察情况,接收到季boss的目光,露出个“恭喜你喜当爹”的笑,颇为意味深长。
    明薇没多留,捧住季忱的脸认真说:“我们可以暂时相信唯心主义。”
    这辈子错过的人,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重逢。
    季忱莞尔,“我只信你的。”
    明薇走后,紧闭的病房门打开,医生满脸倦色走出来,神色遗憾:“抱歉,我们尽力了。”
    开门的那瞬,季忱看到病床上的人浑身插满管子,好像失去它们,他就会立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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