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景象是皇宫, 这种四方而富丽的格局是皇家才会有的, 然而她此时依旧被幽静在宫苑里不得进出。
    周围静悄悄的好似冷宫, 林茹阴努力分辨这到底是皇宫的哪一处位置,所得无果,毕竟她瞧不清楚外边, 每每到了用膳的点,自有聋哑之人给她送饭,她无计可施之下, 挫败的侧身躺在床榻上负气颓丧,渐渐了无生趣起来, 眼中的光亮黯淡, 唯一点星火在苦苦支撑着。
    来时的林茹阴已经与这个世间的她渐渐融合,又渐渐影响,迷茫处谁也分不清谁,又似心神中两种极端的念头交融在了一起,疯魔而又残存理智, 灰败又逢生机。
    她在等, 在等温筠玉回来给她解释。
    自从她转眼移位换景到了皇宫,就一次也没见到过他, 似忙的抽不开身, 整个寝宫也压抑着气氛,令人都不敢抽吸却嗫着喉咙管子吸取细微的空气, 这一呼一吸间紧绷的人已经用了全力去应对。
    这风雨欲来的灰蒙感, 林茹阴确不觉得是她胡思乱想感觉岔路了, 她的警觉心一向重而精准。
    这几日,她无事可做被拘束在寝殿里,心神放空时就一个劲的在想温筠玉他到底想做什么,把她带进皇宫却放之不理又是何故,少了与他的每日争吵,人也清醒些了,虽似浑浑噩噩的度日,精神头却一日比一日见好。
    她有种预感,温筠玉想做的事情一定相悖于世,她不是没有心,只是心不在那人身上自然也给不了什么好相与。
    林茹阴扯了嘴笑,心知肚明这也许是温筠玉将她庇护在羽翼下的手段,却不敢苟同,她必须出去,而这精心的呵护恰恰给了她钻营的机会。
    人被逼疯了,一股狠劲都能用在自己身上,别的又有何惧?
    她等的时机终于来了。
    画面再一转。
    歌舞升平的大殿内,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叮,鸣钟鼓磬,乐声悠扬,抬眸间的一瞬清醒也将被这金碧辉煌的奢靡晃了眼,这纸醉金迷犬马声色将人渐渐迷醉在其中,是谁恍惚了眼,又是谁溺毙在其中。
    那恢弘大气的壁墙上几条雕刻的利爪飞龙越发衬着气氛逐渐高涨又隐喻着蓄势待发的阴鸷,它们正虎视眈眈的望着殿中最中央的位置,那有一抹艳丽的绝色在徐徐绽放着光华。
    往日里梦见的绫罗锦衣的纤瘦人儿在大殿中央翩然起舞,玉袖生风,素手轻舒似笔走游龙,行云流水间若凤翱与天,脚尖轻步随肃穆的鼓声一声声踩在人心弦上。
    那一声声的重击是在敲打谁的心?
    那几欲弯折的细腰随着轻纱罗裙下藏的玉足轻踩慢移而更加婀娜,温顺的如绸长发飘逸在风中。
    她面纱半遮的脸越发朦胧飘忽,唯一双清亮的眼眸越渐变得凄冷而绝美。
    纤细的脖颈白嫩而不堪弯折,她垂眸的一瞬脆弱的使人心颤,那双含着水汽而倔强的眼将你锁在清乐中,温筠玉高坐在上首,遥遥的望着,深深的凝视,却见那女人嘴边勾起嘲弄的笑意,眼里的挑衅几乎化为实质,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收紧袖中修长的手。
    林茹阴笑着与他对视着,眼里似笑非笑,长袖再舞,身姿飘逸若仙若灵几欲扶摇入九天,她漫不经心的眼轻勾,谁都不入她眼,似喜似悲,若即若离,是骨血的融入又是灵魂的剥离。
    一舞仙子曲,岂料仙子再无心。
    她轻旋身姿,眼眸里走马观花,一晃而过的是那人清颜锦衣,青色墨发,微抿的薄唇和眉宇间的淡然,林茹阴笑着湿了眼眶,舞姿徐徐,脚尖点点再挽一朵莲。
    世间最好笑的便是,本该无心的人,生了情障,而她,也褪去了最初的青涩,走向阴暗覆灭。
    林茹阴站直身子,听着最后一丝余音悠远渐消沉,最后销声匿迹,她从容缓步向殿外走去,最后一回眸,她轻笑着斜睨高坐的那人,红唇微启,却若叹息无声,只余下勾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悔吗?
    命运总是这般戏耍,把弄人心。
    温筠玉看的仔细,那一声悔让他一身凉到透,经不住颤栗起来,他面色苍白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重重叠叠的随侍将她衬得如山巅之远,通明的华灯下却照不亮她的面容,朦胧使人心禁不住疼起来。
    高殿秋砧响夜阑,霜深犹忆御衣寒。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林茹阴走出大殿,月色照着天地黯然,夜色寒凉拘着她绷紧背脊,神色冷淡的徐徐向前,身后是数十人的仪仗队,华衣锦服出行豪奢而庄重尊贵,是权力赋予的无惧无畏,一往无前。
    身后悄无声息的,她漫步在月色里,唯她一抹影子孤独而决绝。
    长廊曲深悠长,檐牙高啄,瘦骨嶙峋的假山石群峰里长着湿冷的青苔,似有无数阴霾,连月华的光辉洒下都无法照亮其深处的沟壑,投下阴影一边寂寞一边倔强着。
    两侧的宫人手里提着宫灯打着,微黄的光一息跳烁忽明忽暗,一瞬又彻底熄灭了,林茹阴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惶恐一退,脚下趔趄,纤细的腰身被人结实的臂膀拦腰一截,一股力贯着她被狠狠抵在漆红的柱子上与坚硬的胸膛紧贴。
    林茹阴呼吸一窒,黑暗中下意识的挣扎起来,腰间不容忽视的力道越收越紧,不断有熟悉的清冷气息传来,蓦然抬眸对上温筠玉黑沉的眼。
    如黑宙里的星辰,漆黑又泛着冷清的微光,引着人不由自主的细看其中的奥义。
    纤细的腰被用力抵着弯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附在其上的是温筠玉渐凉的身躯,紧密的相贴中,林茹阴能明显感受到身上的人消瘦了,他身上的气息越发寒凉,透过衣襟的温度传来使她都禁不住微颤起来,然而温筠玉却似毫无所觉。
    漆黑的长廊独自静默着,再无半点亮光,檐牙挡着最后一丝月华的垂青,黑暗中针锋相对的两人一下失了言语。
    这好像是两人这么久来第一次安静的相处,林茹阴心中有仓皇又难以适从,就好似一个疯子他突然冷静下来,用锐利的眼将你钉在原地,你的所作所为都无处遁形,这会让她觉得一直以来的抗争都是不知所谓的笑话。
    她挺直了腰板,心里只觉身上的锦衣华服沉重的要压垮她的肩膀。
    这男人赋予了她所有的一切,却都不是她要的,而到底林茹阴心中念的是何物,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所以更加惶恐,好不容易以为能伤害温筠玉的时候,看着他一下消瘦的样子,心里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现在她所有的用力都好似打在棉花上,回弹起的滋味是那么的无所适从。
    “未来都是你的,无须忧虑。”
    温筠玉修长的指尖轻触她的眉心,轻叹。
    她硬了硬心肠,扯起一抹冷笑,没半响又落回原处,娇嫩的面容更加肃然。
    唯有这一刻,林茹阴的神魂发生着震荡,是两道不同时期的灵魂在拉扯,她好似看到了不一样的温筠玉交叠在一起,有对她温言细语时的,也有残忍的,或者肆意,又或者鲜衣怒马时的他。
    惊的林茹阴后退一步,清亮的瞳孔猛然收缩着,思绪混乱间言语中有些难以自持,她微挪扯着红唇恍惚道“是吗?”
    他消瘦的样子添着几分文弱,清冷的脸上浮现一层苍白的病容,眉眼轮廓越发的深刻清晰,黑沉的眼眸中有微光闪烁,此刻低垂着眉眼看她,那极长极浓密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垂着,蓦地抬眸间,便带着一股子令人说不出的冷意使人不由颤栗,看得人心里不禁一寸寸寒凉下来。
    如今的他倒像是个蟾宫折桂的文弱公子,这般欺压着她,对比从前却失了几分强势,有那么一点孤松独立的味道。
    他一手搂着林茹阴的纤腰堵在他宽大坚硬的胸膛和柱墙间,逐渐弯下背脊凑近她,低垂的眉眼蕴含着神色莫名,叫人瞧不懂他周身又围绕着淡淡的阴郁,寡淡的脸上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似才子神伤,却更多透着高不可攀的华贵和寡言。
    他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憔悴瘦削的样子似一张弯折至极的弓,脆弱不堪中透着桀骜不羁的肃杀,能遇见这一把弓要么与人雷霆的一击,要么玉石俱焚的折腰断裂。
    林茹阴心惊的推搡他。
    “你还想玩什么把戏,戏弄我至此还不够吗。”
    她根本不知口出何言,挥舞的手被一把抓住,那禁锢的狠劲带的她一怔。
    温筠玉拽着她的纤细的手腕。
    玉墨色眼眸沉沉穿梭着她白净的面庞,那狠辣的气息在他的眉眼间肆虐,直直撞见林茹阴的心,咚的一声,是胸腔内反复震荡。
    她的眼里具是惊惧,面色竭力保持着冷静却一瞬苍白起来。
    半响后
    温筠玉倏然而笑,那笑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俞笑俞孤寒“你定能记我一生。”
    哪怕将我揉碎了混入你的骨血中,我也在所不惜。
    他笑着撒手了,转身没入月色,他被风带起的衣角翻飞,周身晕染着猎猎风,渐渐与暗色相融。
    凛冬将至,冷的天,寒的风。
    林茹阴深吸一口气,几次才平复起伏的胸脯。
    她这会才感觉脑袋昏沉沉的,脸颊也冻的通红,发僵的指尖慢腾腾缩回袖口。
    “回吧。”
    殿里的宫灯一下漆黑了。
    “母后,母后”
    林茹阴喝茶的手一顿,含笑回眸,那往殿门轻瞥的眼神落在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身上再也收不回。
    “宸儿”
    她笑着才唤一声,那小小的明黄的团子就迫不及待挣开了身边的女官,一步一步蹒跚的迈着小短腿朝她一鼓作气的扑进她怀里,那孩子漆黑懵懂的大眼睛里好似有星光,从里到外都映着她的倒影,看的人心都化了。
    “母后。”抱住林茹阴的团子笑着咧开嘴,那藕节状的小短手肉肉乎的还挺有劲,抱的越发紧了。
    她细看了这小小的模样好几眼,熟悉的眉眼,哪怕看过几回都禁不住怔愣。
    宸儿见她没回应,又凑近一脸焦急的唤她。
    林茹阴将他抱在膝头,小心拢在怀里,这才用余光轻瞥身旁的女官“皇帝用过早膳了吗?”
    女官禁不住压着一口气,稳住心神道“皇上已用了早膳,一切都按太后娘娘示下的,不敢怠慢。”
    这些年,林茹阴身上的威势越发重了。
    一颦一笑,红唇轻启间,那轻飘飘的余光一瞥就能指杀一人。
    可岁月似都在善待这得天独厚的宠儿,几年的光景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一如当年那芳华年岁的少女,她依旧爱着红衣,那艳丽的颜色衬的她更加光彩夺目,耀眼得甚至有些刺痛双眼。
    林茹阴摸着手掌心下的小脑袋,软乎乎的一团她抱在怀里,那云淡风轻的眼终于再次露出点点笑意。
    宸儿,宸之一字,注定为皇。
    她怀里的这小小一团,却是这天下的主子。
    也该让某个阴鸷的坏东西得偿所愿一回。
    林茹阴轻扯一抹笑,眼神却沉静下来,她时常望着殿外,遥遥的看去,似在虚空中看谁。
    一声声像小猫儿的声音,不断地响起,很细很轻,哪怕她睡的再昏沉耳边都能不断传来,不断揪着林茹阴的心,在梦里都心痛的难以自抑的挣扎要醒过来。
    林茹阴从睡梦中惊醒“怎么会有婴儿啼哭声。”
    “没有啊娘娘。”
    林茹阴怔愣住,是梦吗,她抹了抹脸清醒了一点,那细小犹自委屈的哭声又一阵阵传来,她的心一下慌了。
    “一定有,我听到了,宸儿,是我的宸儿,他还在哭。”
    她挣扎着要下床去找,还昏沉的脑袋有丝丝的痛意不断袭卷她的神经,她却顾不得了,汲上鞋就打开殿门冲出去。
    夜寒深重,林茹阴披着发只着寝衣在殿外穿梭着,冻的她脸发白,然而她一心只放在那不知从哪找寻的婴儿身上。
    宫女无法,只能叫醒身边的人陪着一起找。
    “宸儿。”
    几个奴婢面露古怪,忍着心中不断腾起的心思,继续寻找那莫须有的孩子。
    林茹阴出了自个宫门寻的越发偏了,穿过一道道偏门一道道高墙,她独自一个搜寻着,步伐散乱,玉白的小脚踩着青砖越发没了知觉。
    唰的一下,她踉跄的停下步伐,扶着高墙轻轻喘息,捏着巾帛的手渐渐紧攥。
    她仰着纤细的脖子,面色苍白遥看了一眼远处,紧抿的唇色一下失了颜色。
    她哪来的孩子呢。
    林茹阴沉下心来,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娘娘。”
    身后越来越多的声响朝着自己逼近,她忽的旋身回头,恍若隔世。
    “娘娘,你是犯癔症了?”
    “可要瞧大夫。”
    林茹阴怔愣的摇头,一下抽回被婢女握着的手。
    一堆人簇拥着她往回路走,她几次差点都忍不住心中那点叫嚣想回头,背后那杏树似附着灵,巨大的树影在地上摇曳,张牙舞爪的使人疑神疑鬼起来。
    婴儿细细抽噎的声音从众人的背后传来,宛若奶猫轻细的叫唤。
    林茹阴没有动弹,止步于原地只隔着很远看着一个裹着襁褓的婴孩被女官小心翼翼的捧起,一脸担忧的朝她走来。
    “娘娘。”
    女官一脸忧虑的轻唤她,有些为难的凑近林茹阴,示意她看看那怀中的孩子。
    林茹阴低垂着眉眼,一时让人觉得神色莫测。
    她倾身捻了捻婴儿裹着的小被锦,一双眸色深深落在小孩雪团玉白的小脸上,他眯着眼睛哭的认真,浓而密长的睫毛挺翘噙着大颗的眼泪,偶尔挣开眼睛的瞬间,里面满目星云无暇,倒映着她清晰的身影。
    “哪个宫的孩子?”
    一时间众人失了声音,各个神色紧张严阵以待,唯有婴儿若有若无的哼唧声。
    林茹阴见他们哑然无声,轻嘲的笑起来,这大半夜的除了她似癔病犯了谁出来找孩子,上天还真给她送来了个真的奶团子。
    “琬妃娘娘。”
    远处有人惊慌的朝林茹阴奔袭而来,人到近处一下就给跪下,憋着粗气道“琬妃娘娘,荣妃娘娘请您过殿一叙旧情。”
    林茹阴眉心一跳,才惊觉身上寒冷若冰。
    后面追来的女官急忙给她披上了暖和厚实的貂皮披风,宽大雪白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半露出朱唇一点和如黛的眉,一双星眸低垂着。
    林茹阴沉吟着应了邀约。
    一行人在夜色的遮掩下徐徐穿过一条条小道一座座高墙,打着的灯笼散发着一点朦胧的光在黑暗中游弋。
    沈赫荣坐在殿内,像是预感她来了,偏头朝她勾唇一笑。
    四周都融入黑暗中,唯有她身处的宫殿敞亮着。
    殿内一股血腥味浓厚,扑鼻而来令人呼吸一窒。
    林茹阴大惊。
    “都说心里亲近谁,就会越来越相似谁,妹妹好凌厉的威势啊。”
    沈赫荣倚靠着贵妃椅上瞧着她笑的微颤,越瞧越笑的渗人,笑的沁出了点泪花,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直乐。
    林茹阴没接她的话茬,而是皱着眉头略有所指道“你受伤了。”
    她根本无法得知沈赫荣今晚邀请她过来一叙的目的何在,沉吟片刻,又道“你生了孩子为何瞒着大家,又何忍心将他扔下。你就不怕半道我将他掐死”
    林茹阴十分不解,这生下龙子天大的皇恩她怎么就不通知各宫,还偷偷将孩子生下,又不好好保护,这大冷的冬天就扔在树下,就为了引她过去瞧。
    那半夜能听到孩子的哭喊声,甚至发起梦来可能都不是偶然。
    “你半夜叫我来这所为何事?”
    “怕甚,这次我又不害你。”
    沈赫荣不甚在意的轻勾唇,微微翘起的兰花小指捻起案牍上小小的一块平安锁托在手心里凑近了仔细端详,自说自话道“你可知,平生所尽力之事到头来平白给人做嫁衣是何等滋味。”
    林茹阴并不能领悟她所指之意。
    冷声道“孩子也平安归还,若无事,你还是尽早歇着吧。”
    林茹阴想转身就走。
    一道婴儿的抽泣声微微呜咽着,林茹阴视线和沈赫荣对上,那面容艳丽的女人好整以暇的回望过来,姿态雍容华贵,半点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那小小若奶猫的婴儿,他委屈的撅起小嘴,眼里泪花不停的打着转。
    那乳母不知是惊着了惶恐的上前一步,就将孩子往林茹阴怀里一送,一脱手就忙不迭的退出了老远。
    林茹阴无措的双手拢着孩子,一边看着沈赫荣,见她一门心思的把玩手中的平安锁,只能自己倾身轻哄两下,他就神奇的渐渐止住哭声。
    轻“咯噔”一声。
    那小小的平安锁被搁置在案牍上,那刻在正中间的‘元昭’字夺人心神。
    林茹阴怔愣间,便连人带着孩子被女官不失礼而恭敬的请了出去。
    “本宫是乏了。”
    沈赫荣倦懒而轻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引得林茹阴微微侧目。
    她慵懒的轻靠在椅背上,眼帘低垂,人有几分困倦和平日里从未发散出的闲适,就像紧绷的弦缓缓的松了劲,有一种娴静安宁的暖意勾勒着这寝殿,昏黄的烛光透着红漆雕花上的窗纸朦胧出一个极美的仕女画卷。
    林茹阴和众人退至门外,莫名的,她隔着窗纸看了半响也挪不动腿,是无声的静默。
    许是还能听到烛火在空中摇曳,发出微小炸裂的火花,缕缕青烟缥缈,里面的美人侧目隔着栏杆似和谁遥遥相望,继而勾唇一笑,别的画面随之都远去了。
    林茹阴疑惑的顺着她凝望的方向看去,唯有树荫微微在寒风下婆娑。
    有人惊呼起来。
    “火,有火。”
    微涩的火舌一点点升腾缠绕着雕栏,只是眨眼的瞬间就沸腾起来,一簇簇的火光冲天而起,大火一下蔓延至整个宫殿,那燃尽一切的架势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慌忙呼喊。
    林茹阴错愕的不由自主欲要上前,被身后的女官手疾眼快的一下拽住了手臂,钳制的无法动弹。
    里面还有沈赫荣没出来。
    也徒留她一人。
    火光冲天,大火蔓延。
    “快救火啊!”
    整个外院乱成一团糟,兵荒马乱的,林茹阴几次被擦着边给人撞的跟跄。
    “荣妃娘娘还在里面!”
    几个胆小的宫女已经吓得面色发白,小声哭泣。
    已经有人大批人马冲上前去救火,那一桶桶的水浇下去,‘噗’的火燃的更旺了,大火蹿得老高将人都吓退半步。
    连纷飞的大雪都在这火海中失了威势。
    大家隐隐有所察觉着火来的不对劲,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边有侍卫冒死上前,想要将那漆红的门撞开,那里料想那门结实的很,而且怎么都打不开,那火焰烧灼着雕栏的红漆木门一片黑漆焦炭。‘
    里面却如死寂,火光以整个宫殿为燃芯,一片火海照的黑夜如白昼,远远的望去,如一只升腾欲飞的火凤,想翱翔于天际,带着如虹的气势冲天而起。
    林茹阴回忆起那明艳的人,前半响还在与她说话,这会却如和她相隔遥远。
    到底是囚凤还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呢?
    可真是令人费解。
    “呜哇——”
    婴儿略微哑的哭声竭力的响起,眼泪挂满了两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胸膛里起伏剧烈,似要背过气去,叫人担心哭坏了嗓子。
    然而他那点哭声落在兵荒马乱的场面中,不过是奶猫抽泣罢了。
    林茹阴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浑身慢慢发冷,慢慢垂下眼帘瞧了怀里的婴儿,心里堵着沉重,有一瞬的明悟和荒唐的惊诧。
    她想起沈赫荣此前把玩着的长命锁,上面刻着的‘元昭’字回忆起来,还有些刺目。
    那火海的气势还在剧烈的沸腾,想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门打不开!”
    那前头欲要强闯的侍卫高喊一声,又被火海恐吓出来。
    有人搬来了一截几人合抱才能抬起的长木头去撞门,几下子撞门,门是撞开了,那顶上的横梁却散架参差不齐的重重砸下来,一重又一重的大火席卷着殿门。
    “不能再进去了!”
    救火的行动还在持续,大火燃到正旺时无人敢再靠近,只能任由那火海肆虐燃烧,顶上不时有横梁沉木砸落,包裹着火焰,重重砸在地上溅起的灼热火星都能将人伤着。
    按着这个时辰,里面的人也活不出来了。
    外院又一瞬的寂静。
    众人艰难的喘着呼吸,绷不住的人早已垂泪。
    似要映照林茹阴心中荒唐的猜想,外院冲出一个人,哭喊着冲到了殿门中央,众目睽睽下哭喊道“荣妃产子,不幸遇难火海,是琬妃娘娘救了小皇子。”
    “是琬妃救了小皇子。”
    一宫殿的人都跪了下来,喊着她救命。
    林茹阴搂紧了婴孩,夜晚的寒凉遇上了火海的灼热,水深火热的感觉一下逼上心头,直觉眼前有一瞬的发黑,她不由自主后退半步。
    “是这样吗?”
    林茹阴一双含着水气却凝结寒霜的美目直视那跪的挺直的宫女。
    那宫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既然恭敬的俯下身磕了几个响头“琬妃大义,救了小皇子,荣妃娘娘泉下,定会佑你福泽绵绵。”
    似怕林茹阴不信,又狠狠磕了几个响头,一双蒙着泪的大眼哀求的看着她。
    不对。
    今晚的一叙,天人永隔不是个意外。
    但所有人都一口咬定了这是场意外,安排的精细,一环扣一环的引她入局。
    想想沈赫荣今晚的异样,现在想想她是抱着必死之心,她就没想活。
    林茹阴僵直了身躯,对沈赫荣恨得咬牙,每次都要陷她如这般左右维艰的境地,她怀里的孩子如一块不得不护着的烫手山芋。
    沈赫荣也是吃定她了,有恃无恐。
    再之后,各宫宫人赶到,皇帝痛惜,各宫妃子也潸泫,纷纷叹惋哀怨天地不公。
    此后也再没有林茹阴辩驳的机会了,一切尘埃落定,她不认着这救子之功,局势再一番转,那她将有谋害皇子皇妃的嫌疑,谁都不能解释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宫殿的大小宫女和侍官一口咬死了琬妃的救命之恩,对于林茹阴夜半的出现,再没有质疑之声。
    毕竟她们可是明面上的姐妹,姐姐产子在即,过殿一叙再合理不过,哪想这等巧合也是令人叹惋。
    诞下龙子这等天大的隆恩,怎么就没熬住,白白便宜了别人。
    而别的,都给能说的人永远的带到了地底下。
    是什么,给了沈赫荣舍了一切荣华富贵,也要走的决心呢。
    这成了林茹阴心中无人能与之诉说的一个迷。
    有轱辘声轻响,她略有所觉的朝后望去。
    他坐在金纹铜玉雕砌的轮椅上,修长好看的玉手轻敲在扶手,高大铜门投下的阴影将他衬着朦胧起来。
    是温筠玉,他的身影出现在院门,火光将他从黑暗阴影中逼现,他清隽的面容时隐时现一下高深莫测起来。
    他轻抿着薄唇,静静的看着林茹阴与她怀中的婴孩。
    这处的火海灼热,那处的大雪纷飞。
    林茹阴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单薄的身子微微瑟缩起来。
    两人相视无言,温筠玉淡漠的眉眼微垂,样子看着有些清瘦。
    他手中攥的白绢帕苍白,在他转身的一瞬轻轻的飘落在地上,和这雪色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若有人上前探看,就会发现雪地上绽开了小小一朵红梅,冷冽而孤零。
    一夜未眠。
    那边的风吹来的还是一股灼热,叫人一下就想起那触目惊心的火海,浓浓的烟火闻着人憋闷,以至于喘息都有些辛涩。
    “荣妃薨——”
    有侍官那尖锐而沙哑,隐约夹带着哭声的嗓音朝外递话。
    这大冷的寒冬,一望无际的雪色。
    史记,弘玉三十八年,琬妃晋皇贵妃,乃元昭皇子母妃,深得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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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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