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碎日光透过窄小的窗,灰暗的室内亮堂了些许。
    “昨晚睡得怎么样?”陆峥意提着一袋子苹果,进来就看见蜷缩在沙发上聚精会神打游戏的苏宁溪,唇角勾了勾,“不难受了?”
    苏宁溪盯着手机屏幕头也不抬,“早就好了。”
    这几天苏宁溪都没出门,一直在家里好好呆着休养。陆峥意没法留在这边过夜,但他每天都会过来,早上十点左右来晚上七八点吃完晚饭离开,这么多天下来仿佛成了习惯。
    家里一大半时间多了另一个人,苏宁溪竟也丝毫不觉得不自在。
    习惯比温水煮青蛙更可怕,从前苏宁溪在钟点工来打扫卫生时都会觉得浑身难受,现在却能毫无芥蒂地吃下某人切好递到嘴边来的苹果块。
    不过陆峥意今天倒不只是单纯的过来这里给他送苹果而已,他们今天中午约了杜心凝,准备和她就“獒”的事情再好好商讨一下。
    前几天苏宁溪给陆峥意看了杜心凝给他发的那些短信,陆峥意看完后问了他一句话:“你觉得杜心凝值得信任吗?”
    苏宁溪犹豫了。
    曾经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身边的人,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一直是个感性强于理性的人,像杜韵江莳聆这些人一直都是被他划分在值得信任的范围里。可尹故替祁清给他递手机的行为,给他泼了盆冷水。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尹故是敌是友,和祁清到底是个什么关系。陆峥意说他在查了,但暂时还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尹故这件事给苏宁溪敲了个警钟。即使相识四五年,也不见得能完全信任,更何况才认识了不足一个月的杜心凝了。
    *
    杜心凝来的时候,陆峥意刚给苏宁溪做好午饭。
    “哇,好香啊!”杜心凝吸了吸鼻子,看到桌子上的菜肴,眼睛一亮,“谁做的饭呀?手艺也太好了吧!”
    已经坐在桌边的苏宁溪客气地与她打了声招呼,指了指对面的陆峥意。
    “你吃过饭了吗?不介意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吧?”陆峥意脱下身上的围裙,含笑邀请道。
    杜心凝闻言两眼放光,毫不犹豫道:“不介意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外卖重油盐,苏宁溪刚病了一场,这几天都是陆峥意亲自下厨给苏宁溪做饭吃。他平时鲜少下厨,但按着网上教程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的饭菜意外可口,丝毫不逊色于外面卖的。
    一顿饭过后,杜心凝放下筷子,恨不得把所有用来赞美的形容词都堆砌在陆峥意的身上,“一般都是omega的厨艺比较好,像你这么会做饭的alpha我还是第一次见。”
    陆峥意正低头收拾碗筷,听后笑了笑,“这是刻板印象,从来没有实际证据和研究数据表明omega厨艺天生比alpha好。”
    杜心凝一拍脑袋,“也是哦,在很多人眼里omega都是贤惠温柔柔弱的代表,而alpha就得是强大霸道的。对了,你们今天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是想问关于这里的一些事?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乐意给你们解答。”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爽快,苏宁溪和陆峥意对视了一眼,反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沉默持续了许久,杜心凝终于觉察出了些不妥,看看苏宁溪又看看陆峥意,犹疑地说:“……是出了什么事吗?需要我帮忙?”
    “不是。”陆峥意没想到她的思路会拐到这上面去,不由失笑,“请放心,不是什么……”
    “小杜。”一直安静的苏宁溪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将手机翻出来放在杜心凝眼前,直白地问:“这些短信,是你给我发的吗?”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杜心凝的脸上,清楚地捕捉到了她在听到这句话后眼里闪过的慌乱神色。
    答案显而易见了。
    片刻之后,杜心凝稳了稳心神,刚想否认,苏宁溪却放下手机,又说了句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能相信你吗?”
    “什么?”杜心凝愣了,摆到一半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说来复杂,我来c区,除了官方明面上的那个说法,其实还有着另一个目的。”苏宁溪自顾自地说下去,十分平静地把他身上所带的任务给坦白地如数交代了出来。
    杜心凝一开始还能维持镇静,然而越到后面脸色就越是苍白,听到“薛临冬”的名字时,她绷不住了,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停一下。”她抬了抬手,苏宁溪顺从地止住了话头,默默地看着她。杜心凝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按上额头,唇角紧抿,“不好意思,你说的这些……让我稍微消化一下,可以吗?”
    “可以。”苏宁溪轻轻地点了下头。
    alpha强大的意志力在这时起了作用,没一会儿杜心凝就收拾好了心情,只是神色仍然不怎么好看。陆峥意很细心地给她端了杯水,杜心凝接过来一饮而尽,情绪不是很高地说了声“谢谢”。
    “对不起,刚才我失态了。”杜心凝叹了口气,用力掐了一把虎口,“好吧,首先得感谢你信任我,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透露给我。我承认,你收到的那些短信,的确是我发的。我不希望你加入‘獒’,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组织并不如表面那么单纯。”
    她简单地说了下自己从前的事。
    杜心凝来c区时才13岁,正是最叛逆的时候。又因为她的分化,杜韵和丈夫没多久就离婚了,彼时的杜心凝性格和脾气比现在冲多了,一不爽就挽起袖子和人动手干架,经常把自己搞得鼻青脸肿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祁清找到了她,用那一套惯用的说辞把她给骗进了“獒”。
    作为一个女alpha,小小年纪的杜心凝战斗力意外惊人。祁清很看好她,趁着她的三观还没完全定型给她灌输各种扭曲的思想,明里暗里颇有要把她培养成“獒”的二把手的意思。
    杜心凝一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一直到薛临冬“意外死亡”,她才倏地发觉不对劲。
    “因为我和他年纪差不多,所以我俩一直比较玩得来。”杜心凝又给自己接了杯水,一口气喝掉半杯,“刚听到他死亡的消息时我是怎么都不敢相信,吵着闹着去看他最后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被我看出了点问题,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薛临冬的。”
    苏宁溪有些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杜心凝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说呢,大概可以理解为女生的直觉吧。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怀疑祁清,我觉得他对这件事的反应太不寻常了,而且拦我去看薛临冬最后一眼拦得最激烈的也是他。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发现问题后谁也没告诉。”
    这件事杜心凝一直憋在心里,这之后在众人眼中她只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依然是那个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杜姐杜心凝。不过随着她在“獒”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所接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她逐渐意识到这个所谓“平权组织”下所藏着的肮脏交易,并搜集到了不少证据。
    本来她是想着搜集到一定程度后交出去的,但随着深入调查,她发现“獒”牵涉的关系网又多又杂,许多“内部人士”甚至都和他们有联系!查到这个份上杜心凝的心凉了半截,正好当时“獒”内部又有omega“意外死亡”,杜心凝心灰意冷,借此和祁清大闹了一场,不欢而散顺利脱身。
    那些原本打算交出去的东西,也一直积压在了她的心底最深处,直到今天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一口气说完,杜心凝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苦笑一声,“薛临冬真的还活着吗?你们没有在骗我吧?我受的打击够多了,再被骗下去真的受不住。”
    “是真的。”陆峥意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这是他现在的模样。”
    杜心凝看着屏幕上清瘦孱弱的人,紧抿着的唇角松开了些,露出一个带点苦涩和勉强的笑,“原来他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倒是比以前瘦多了。”
    “现在你能相信我们了吗?”陆峥意收起手机,温声问她。
    “当然,如果不相信你们,我怎么会把这些话说出来。”杜心凝怔了下,旋即笑出声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放心吧,我等会儿回去就把东西拿来交给你们,老实说,我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仿佛一个背了很久的包袱,突然就放下了、没了那样,让她感觉很不真实。
    她又想到了些什么,说:“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祝你们任务成功。还有,事成之后,我想见见薛临冬,应该可以吧?”
    陆峥意微微颔首,“自然可以。”
    *
    送走了杜心凝,苏宁溪久久没回过神来。
    杜心凝觉得不真实,他又何尝不是?硬要说的话,等拿到杜心凝这些年来的搜集的东西,他这次的任务就算是成功圆满的结束了。
    “系统。”苏宁溪难得主动喊了一声,“这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系统:“是吧。”
    苏宁溪:“吧?”
    “这不还差点儿嘛。”系统说,“放心放心,差不多了,等真正完成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
    下午的光线柔和地打在苏宁溪的侧脸上,稀稀散散的几片光斑,朦胧了轮廓。陆峥意见苏宁溪还在出神,抽了两张纸巾,拭去他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别担心,我相信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的。”
    苏宁溪攥紧的手松开了一些,不止额头,在后背和掌心都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他不太放心地碰了碰自己的脸,“刚才杜心凝没注意到吧?”
    “放心。”陆峥意反手抓住他的腕骨,轻轻压回原来的位置,“你刚才表现得很好。”
    刚才苏宁溪表面淡定自如,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紧张。几乎用尽了所有勇气,他才下定决心和杜心凝坦言以对。
    他愿意再试着去信任一下杜心凝,信任他那位冷面经纪人的女儿,信任一位愿意为了素昧平生的omega出手相助的alpha,信任一个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提醒他的女高中生。然而这是一步险棋,走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一厢情愿的信任有些任性了,所以才迟迟没法下定决心。陆峥意知道后,也没加以劝阻,只是温和地笑道:“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就行。”
    气氛稍稍凝固,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陆峥意眸子微垂,乍然又突兀地拐了个话题,“你的马甲掉了。”
    苏宁溪:“?”
    他撩了下眼皮,有些迷惑地抬眼看向陆峥意。
    “浅川。”陆峥意缓缓说道,“微博上有人扒出这是你的马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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