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两位老师离开的身影。温醒站在门边,目送他们离去之后,很快地关上院门,快步走了回来。
    秋澄光看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屋檐底下,不多时,便听见二楼客厅传来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你别管我了行不行!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办!”夏榈檐一面踩得楼梯啪嗒响,一面扯紧了嗓门大喊。
    温醒的声音很快追了上来:“我不管你谁管你——!”
    然而下一秒,这呵斥声便被房门摔上的声音截断。
    ——“砰!”
    客厅里出现数秒钟的沉寂。
    秋澄光在卧室凝神谛听,半晌,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听见轻轻叩响房门的声音。温醒的狂暴褪去之后,变为和言细语:“榈檐呐,开开门,让姨进去。”
    没动静。没有夏榈檐不耐烦的反抗,也没有温醒硬闯房间的响声。秋澄光盖上桌上的日记本,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也不知在等待什么。
    她望向窗外,绿意浓浓的夏日,今天的天气热得出奇。某人的声音忽然回荡在耳边,清晰的、舒缓的、带着笑意。
    秋澄光一边转着笔,忍不住扬起了唇。她忽然想要有个人来终结身后这片沉寂,或者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
    温醒还在持续不断地敲着门,足足“咚咚咚”了十几分钟,秋澄光对夏榈檐的耐心值刮目相看。不多久,她听见温醒自言自语地骂道:“死丫头,该不会睡着了吧!”
    卧室里的夏榈檐,这时候松开紧紧地捂住耳朵的枕头,拿着脑袋往上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
    整整一个上午,别墅都沉浸在静默之中。午餐时间还没到,秋澄光给温醒发了条消息:“阿姨,我有些困,不下楼吃饭了,你们吃吧。”随后,拿出收纳盒中的面包和牛奶,坐在桌前吃了起来。
    她饿坏了,这会儿闻到麦香味,觉得十分亲切。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上次去园饼屋,小君阿姨说过这段时间会回老家,于是摸出手机,给黄琪君发了条语音:“小君阿姨,我这段时间比较忙,没有空去看你呐,你最近怎么样呀?咸蛋黄饼干脱销没有哇?改天我还要再去买哦。”
    发完语音,她把手机放在桌上,不多时,微信消息跳出来。
    “饼干最近的销量还是很不错啊,”是黄琪君笑吟吟的声音,“我知道你忙,不急,等你不忙了再来看阿姨。到时候我给你留一箱饼干,省得你成天惦记着啊!”
    秋澄光忍不住笑起来,发了个笑脸表情包,又和小君阿姨寒暄了几句。她摸摸自己的腿,也不敢担保什么时候能去园饼屋,于是也没做什么承诺。倒是黄琪君,在说了“要去午睡,午安”之类的话之后,又恍然问道:“这段时间什么时候有空些呐?你过来,阿姨给你煮点你爱吃的。”
    秋澄光犹疑了良久,这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要不下周日吧。”她心想,下周日要去复查,到时候也许就能把石膏拆下来了。这几日,她几度觉得这石膏碍事儿得很。
    黄琪君依然笑语吟吟,连声应道:“好、好好好!”
    *
    漫长而无聊的一天在睡觉、看书中打发过去了。正值夜幕降临,晚风轻拂的美好时刻。天空黯淡下来,大自然穿上一件靛蓝色的罩衫,几颗明星在天边熠熠生辉,仿佛守夜人挂了几盏灯笼。
    秋澄光本想着再看会儿书,哪知一站到窗边,便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外面,紧接着,归于璞的白色轿车紧随其后。两辆车一同停了下来。
    前面那辆车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运动服的男人,意气风发地抖擞了擞肩膀。秋澄光眯了眯眼睛,看仔细后,纳罕地“哦”了一声:“这不是那许恭昶吗?”
    正这么嘀咕着,归于璞也从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两辆车,占了整整一条道路,看上去剑拔弩张,颇有几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味。
    然而,如果这真是一场斗争,也许压根就不公平。双方显然不是处于同一个精神状态与能量值的人。
    “他累了一天了。”看着归于璞时,秋澄光想道。
    再看看许恭昶,她不禁蹙了眉:好家伙!只见他双手插兜站在车旁,不仅站得笔直,似乎还有闲情逸致随着风向一晃一晃。无论从表情还是从着装打扮来看,他都像刚从体育场回来的人,整一精神焕发的模样。
    秋澄光戴起了眼镜,目光却转向归于璞,终于将他疲惫的模样和不耐烦的神情看进了眼里。
    她不由得灰心失意地叹了口气。
    两个男人交谈了两句,后沉默了良久。少顷,归于璞打破了对立的僵局,打开了院门,示意对方先把车开进去。许恭昶二话不说钻进车里。两辆车缓缓驶进了院子里,秋澄光看着归于璞从车上下来,便拄起拐杖准备往楼下跑。
    然而,走了两步,她忽然脑筋一转,泄气地靠到墙上,抓抓自己的头发,恨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对另一个自己骂:“激动个鬼!分手了好吧?!”
    *
    坐在昏暗的房间里,也不开灯。自打脚受伤以来,秋澄光头一回怀有如此强烈的欲望,希望自己能够活蹦乱跳。
    至于活蹦乱跳去哪儿?没别的要求,她只想下楼。
    至于为什么想要下楼?她摸摸下巴,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是因为,“忽然很想见他。”她兀自嘀咕出声。抬头望向窗外天边,浓浓的夏夜啊,风快活地吹拂而来,吻着脸庞、贴着手臂,真是暧昧得很呢。
    她微醺般地眯起眼睛,像个浪漫的诗人一样,从容地笑着,和着心中的韵律左右晃动,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一个人躲在夜幕之中,想繁忙之外的事情,等吃饭、等睡觉、等人——这样的舒适,于她而言,真是久违。
    一股生活的真实感涌上心头。她庆幸地幻想出另一个自己,一个正在享受生活、似乎可以永远忘却烦恼的自己。而那个自己,随时转身,就可以随时见到想见的人。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遐想。秋澄光惊了一跳,连忙问:“谁呀?”
    “是我,榈檐。”
    “进来吧。”
    夏榈檐开门走来,又轻轻将门掩上。
    “姐姐,怎么不开灯?”她僵硬地问。
    “我打算坐一会儿,等等上床睡觉了。”
    “你中午睡了,现在还睡吗?——姨说的,她说你中午没下来吃饭,是因为困了在睡觉。”
    “是啊。”
    “我可以坐下吗?”夏榈檐走到窗边,指了一把椅子。得到允许之后,她坐了下来,双臂抬起搭在窗沿,眺望窗外略显枯燥的夜空,任风吹着头发。
    秋澄光没说话,就与她安静地坐着。
    良久,夏榈檐出声,声音很低,听起来很微妙。
    “姐姐,”这两个字,她依旧喊得淡漠而呆板,“你发现没有,那天你让我来帮你拿笔记本电脑的时候,你的桌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什么变化?”
    “你的日记本,被我挪了个位置。本来它是放在这里的,”夏榈檐倾过身来,在桌面上比划,她的手指在幽暗之中比出一段长度,这段长度,随着她说出的每个字逐渐缩减,“我把本子挪到距离桌沿更近的地方。”
    秋澄光一时间糊涂,没搞明白这有什么可注意的:“我没有发现,很难发现这些细微之处吧。”
    “在我小时候,我就常常发现,我的日记本被人挪动过。而且,每次挪动多少距离,我都能大致有个概念——我是不是很病态?”
    “不会,每个人都有自己关注的事情,人跟人之间,存在很多细微的差异。”
    “可我还动了你夹在本子里的那根笔。”夏榈檐说,“而且,我还……”
    她蓦地沉默。
    秋澄光也不说话。
    房间很安静,处在温柔的安静之中,却叫人心慌意乱。
    夏榈檐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直起背,道了歉:“对不起。我看了你的日记,是你写的……关于你朋友的那篇日记。我今天越想越不对,我不想一直瞒着你。所以,跟你承认一下错误咯。”
    秋澄光抬头看她。她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眉眼。似乎只是一团黑站在面前,以不痛不痒的姿态说了几句抱歉的话。
    秋澄光垂下眼,挠了挠眼角:“我知道了。”
    “只是因为好奇,你可以说我没教养。就这样,我去吃饭了。”
    夏榈檐擦肩而过,秋澄光没有回过身去,只听着身后门轻轻一声关上,她焦虑地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还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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