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言以卿住进村子里后,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路过的也多了。
    这些天,桂大妈经常过来和夏初晓聊村子里的事情,轻松愉悦,让夏初晓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桂大妈经常在这里蹭吃,皮儿还是经常回来跟她抢吃的。
    村子里的庄稼也长得非常茂盛,田野里传来哞哞的牛的叫喊。鸡鸣狗跳,院子里皮儿养的鸭子嘎嘎嘎地结队去池塘里洗澡,又慢吞吞地回来。
    门口,小孩子们吵吵嚷嚷蹦蹦跳跳地经过,留下一连串嬉笑声。
    闲暇时光,言以卿搬出琴和琵琶,在他院子的竹林下,他们一起唱合。
    竹影摇曳,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夜晚,她的窗外总有他的窗户透出烛光,静谧的乡村之夜,点点萤火虫飞过。
    闲暇时光过得很快,夏初晓也慢慢地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这一晚,月色清明,门前荷塘荷风送来阵阵荷香。
    有些村民出来院子里门口乘凉,拉拉家常。
    满塘清辉涌动,荷叶承载着清幽的月光,一条条锦鲤在荷塘中嬉戏,溅起的水珠在荷叶上滚动,映照着月光,银光闪闪。荷花像是娇羞的美女,在荷叶中露出一个尖尖的角。
    夏初晓坐在荷塘边的大榕树下,手抱琵琶,一袭素白色轻纱衣裙在晚风中轻扬。
    她记得,今天是言以骁的生辰,那年,那个梦一般的仲夏夜,她以为,她是为言以卿而唱,殊不知,自己其实是为言以骁而唱。
    今晚,她还弹唱《荷塘月色》,只是,宫慕声没有与她合奏。
    其实,她不知道,此刻,在大宣皇宫,宫慕声也在弹着《荷塘月色》,还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登上高台,眺望那一片荷塘,眼里,尽是寂寞!
    榕树下,还有言以卿。
    时光不留人,今夜,言以卿要作一副画,把她留在纸上,刻在心里。
    他一身月白色的暗纹锦袍,依然素洁高雅得宛若谪仙,温润雅净的脸在月下更加清明。纤长的羽睫,时而抬眸看她,时而覆下。笔锋勾勒,美人跃然纸上。
    月光倾洒在夏初晓身上,像是被她披上一层轻纱,朦朦胧胧的。纤细的指尖在琵琶弦上拨动,白纱裙在晚风中飞扬。萤火虫在她身边一闪一闪的,她像是随时都可能羽化而去的仙女。
    他的画笔,如何才能留住她的美?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那时年轻的你和你水中的模样
    依然不变的仰望
    满天迷人的星光
    谁能走进你的心房
    ……”
    一曲《荷塘月色》收拨。
    夏初晓看向言以卿,微微笑着,问道:“你还想听什么?”
    言以卿看着她,眼眸里像是承载着盈盈一缕月光。
    “就《锦鲤抄》吧。”
    “好!”
    夏初晓拨动琵琶弦,《锦鲤抄》的旋律从指尖划出,飘向遥远的乡村夜空。
    她的歌声,依旧动人!
    “……
    萤火虫愿将夏夜遗忘
    如果终究要挥别这段时光
    裙袂不经意沾了荷香
    从此坠入尘网
    屐齿轻踩着烛焰摇晃
    所有喧嚣沉默都描在画上
    ……”
    她如仙美貌渐渐出现在他的画笔下,带着风动的感觉,像是迷离幻境一般的存在,非常虚幻,感觉会从纸上飞走一般。
    “……
    原来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
    你用轮回换我枕边月圆
    我愿记忆停止在枯瘦指尖
    随繁花褪色尘埃散落
    渐渐地渐渐搁浅
    ……”
    唱到这里,夏初晓的力气突然像抽干一样,“砰”琵琶落地,她也往一边倒去。
    言以卿手指一松,画笔落下,笔锋在画像额头点上朱砂。
    他连忙跑过去扶住她。
    “初晓,初晓!”言以卿叫着她的名字,把她靠在他怀里。
    这一刻,始终是要来临的,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心究竟还是会痛。
    她的唇色渐渐变白,力气也抽离了,只有软趴趴地躺在他怀里。
    够了,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陪她走过人生最后两个月,两个月的闲暇,两个月最美好的回忆。
    让所有的美都定格在这一刻吧,足够怀念一生了。
    夏初晓从怀里掏出一束头发,一缕白,一缕黑,用红绳子束在一起的。
    “我要去找他了。”
    “嗯。”言以卿只是点点头,泪水在眼底打滚,清盈的眼眸满是忧伤。
    他把她紧紧揽住,感觉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冷,气息在慢慢变弱,好像马上就要从他怀里消失一样。
    夏初晓垂眸,抚了抚肚子,道:“帮我照顾孩子。”
    “好。”他强忍着泪水,只是哽咽着点头。
    “谢谢!”
    此刻,在她的眼前,她看到的是一张温润雅俊的脸,那张脸满是别离的忧伤。
    然而,那张脸渐渐模糊……
    换成了一张冷峻的脸,那张脸,似乎有些迷惘,有些没落。让她的心咯噔一下,像被针扎了。
    她的记忆渐渐模糊,冷峻的脸渐渐消失。
    此刻,她看到了一张妖媚的脸,正对她邪笑。
    夏初晓也轻轻笑了笑,伸出手,然而,这一动作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手,从空中垂下来。
    言以卿接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掌心。
    门口屋檐下灯笼的灯花掉下来,烛火灭。
    风起,卷起桌面上的那幅画,飘悠悠,落进荷塘里。
    言以卿眉头一蹙,那是他的心血。
    然而,池塘的水马上将画浸湿,笔墨模糊,人像也消失了。
    这时候,在大宣皇宫,“当”的一声,一根弦弹飞起来,弦断了,琴声戛然而止。
    言以骁低头和南宫慕对望,心头涌起一股不详的感觉……
    ——
    夏初晓被运回宁城,虽然她的身体已经进入休眠状态,但她肚子里的生命是活的。莫老头用灵法给她护体,将她的身体置于冰洞冰床之上。
    七个月后,夏初晓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儿,言以卿领养了孩子。他觉得,用自己的寿命至少还能救一个小生命,也能为她续命两个月,在他们争取两个月的相处时间,都是值得的。
    再说言以卿回来宁城一个月后,也成亲封后了,尽了义务。一年之后,狄韵馨生下龙凤胎,自己的孩子,和夏初晓的孩子都由她抚养,三个孩子一起长大。
    在夏初晓的孩子生出来后,莫老头将她放进冰棺里,言以卿为她修了坟。
    之后每年,言以卿都会去江下村,莫离和谷一鸣在江下村住下了,为他守着这片干净的土地,守住这份记忆。
    |
    四年后的仲夏。(太初四年)
    言以卿又回到江下村,蝉声从茂密的榕树上传来,阡陌小路上,桑树已换了新装,绿油油一片。
    唯一那片荷塘,自从她走了之后,不知何故,竟然枯萎了。
    庭前落花飞舞,言以卿铺纸作画。画她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画,都不满意,已经画不出那一晚的那种迷离幻境的如仙感觉了。废纸,扔了一地。
    这时候,门外突然响起马蹄声,这个地方是谁会来?
    言以卿搁下笔,门外已经勒马。
    没等他走出去,脚步声已经闯了进来。
    大宣皇帝——言以骁,他的哥哥!
    旁边还有龙迹。
    “有人曾经见过初晓在江下村。”言以骁说道,那张脸依旧冷峻,然而目光中却是焦急和期盼。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言以卿淡淡说道,温雅的脸上流露一抹忧伤。
    言以骁眉宇一蹙,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言以卿想了想,道:“我带你去见她。”
    见言以卿神色忧伤,言以骁这颗心也不知是喜是忧。
    一路十几天,他们没什么交流,到了宁城,又去了郊外。
    马蹄声停了下来。
    “她在这里。”言以卿说道。
    言以骁立刻下了马,前面,是一座极大的陵墓,这规格,跟皇家的差不多。
    远远的,言以骁就看到一条长长的石碑。他慢慢地走近,很怕,很怕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当眼前的字体清晰的时候,他的视线模糊了,嘴角抽动,情绪翻涌。
    他转过身来,抓住言以卿的衣襟:“你糊弄我,说,你把她藏哪里了?”
    “就藏这里,地宫里,冰棺里。”
    言以骁心里好像受到一记重锤,踉跄了一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言以骁喊着,情绪几乎崩溃,他一直不相信她被火烧死,找了她四年,四年了!
    当有人说近年在江下村见过她的时候,他是多么高兴,原来她真的没有被火烧死,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见到的只是一座冰冷的陵墓!
    她在里面,他在外面。
    “打开地宫的门,我要进去看看!”言以骁吼道。
    “请你不要再打扰她了!”言以卿说道。
    “……”言以骁愣住了。
    “不信你可以问莫大夫,初晓是因为凤影的毒而亡的。”
    “什么时候的事?”
    “你登基那一年,你生辰那一天。”
    言以骁好像突然被电击一般,身体战栗了一下。他生辰那一天,南宫慕的弦断了,他不知为何,一直很在意,感觉很不安。
    原来,是她离去了。
    初晓……
    “为什么一直没有大夫查出?”
    “凤影的毒是隐藏在身体深处的,因为初晓怀孕了,身体虚弱,又悲伤过度,才会毒发。”
    “你说什么?”言以骁猛得抬眸看过去,“她怀孕了?”
    “……”
    “她怀孕了?后来呢?后来呢?”言以骁看着言以卿,心里忐忑不定。
    他当然不会再怀疑什么了,孩子就是他的。
    他的孩子,他又有孩子了,他跟夏初晓的孩子。可是,她走了,她会不会把那个孩子带走?
    “孩子,生下来了。”言以卿说道。
    言以骁那冰封一样的眼眸终于流露出一道清明的光。
    “在哪里?”
    言以卿转头看了过去。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远处,狄韵馨和嬷嬷带着三个小包子站在马车外面,其中一对宝宝长得一样,一看就是龙凤胎,男宝温雅可爱,女宝温贤天真,如玉石一般的一对宝宝。
    另外一个男宝,相貌气宇轩昂,冷着一副脸,看向这边,那模样,像极了当初夏初晓画的q版言以骁。
    不可否认,这个缩小版的小包子就是他儿子。
    言以骁眼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她和他的孩子就站在面前,然而,她却不见了。
    言以骁走过去,向高冷小包子伸出手,高冷小包子往狄韵馨身后缩了缩,问道:“你是谁?为何长得跟我那么像?”
    言以骁不禁微微勾唇,亲生的!铁打的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高冷小包子。
    高冷小包子说道:“我小名叫念尧。”
    “念……尧……”
    言以骁心里略过一丝伤痛。
    念,纪念,怀念,思念……
    尧,晓!骁!
    他回头看了言以卿一眼:“你起的?”
    “……”
    没回答就是肯定。
    狄韵馨将念尧轻轻拉出来,对他说道:“念尧,这是你爹,大宣的皇帝。”
    小念尧眉宇微蹙,幽冷洁净的眼眸里闪过一道光。
    言以骁蹲了下来,再次伸出双手,扶着他的小小的肩膀,很想紧紧地抓住他,又怕会把小小的他弄疼。
    这个小包子,三岁多了吧?
    他曾经希望过他们有自己的孩子,一起将孩子养大。然而,这三年多来,他的孩子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
    别人喊爹娘,他的孩子没有!
    然而,小包子也是第一次见亲爹,尽管干爹干娘也是当他亲儿子养,但是,叫起来是不一样的。
    “我爹?”小念尧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言以骁。
    “是的,快见过你父皇。”狄韵馨笑着说道。
    小念尧迟疑了一下,行了跪拜之礼:“儿臣见过父皇!”
    狄韵馨也催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孩子,两个温雅小包子也行了礼:“见过皇帝陛下!”
    言以骁看着三个可爱的小包子,眼里浮起一丝疼爱。
    “免礼了!”
    三个小包子看着不怒自威的言以骁,还是不太敢接近。
    “你们叫什么名字?”言以骁问另外两个小包子。
    “我小名叫珏儿,是哥哥。”小男孩回答。
    “我小名叫仙儿,是妹妹。”小女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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