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郁普生将买回的东西一一归置,他刚将那条绣着猫咪的洗脸巾挂好,后背就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娇俏的猫妖穿着一条嫩黄色的齐胸襦裙,外面罩了件藕白色的对襟长衫,背着手冲他笑意盈盈,“老妖怪,这个衣服是这样穿吗?”
    他转回头将已经挂好的汗巾又整理了一遍,“嗯……就是系带系得有些歪……”
    阴黎低头瞅了瞅胸前,好像是有些歪,不过这是小问题,她又拍了他一下,将背在身后的手递给他看,“那这个是什么,怎么穿啊?”
    郁普生回头,一件女子的小衣在他眼前乱晃,那猫妖又接着说,“我试过了,这件衣服似乎有点太小,而且很多余欸,我觉得不穿也没关系啊。”
    “……小了便不穿吧。”
    猫妖欢欢喜喜地点头,然后欢欢喜喜地跑去试其他两套衣服了。
    第二日,郁普生将承诺的要赠给徐云亭的画交于徐子泓,“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嗯,劳夫子挂心了,父亲身体康健,天气热起来了,他膝盖也不总是阴疼了。”
    “代我向你父亲问个好。”
    小稚童点着头一边将手中的画卷打开瞧看,瞧看完他不禁惊呼,“这似乎是李冀大师的卧虎图!”
    郁普生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欣慰,“你父亲当真把你教得慧眼识珠。”
    被抚了脑袋的小稚童有些惊宠,夫子还是第一次摸他的脑袋,似乎……夫子比从前平易可亲了许多。
    小稚童将画卷递还,“夫子,这画卷我不能收,我要是带回去一定会被父亲责骂的。”
    “你父亲为何会责骂你?”
    “嗯……不懂分寸,太过贵重,受之有愧。”
    郁普生听闻,将这十二个字重复了一遍,后又道: “夫子所赠,你若却之,岂非不恭?况且这是我的回礼,如果让你父亲觉得太过贵重了,那不懂分寸的也应该是我。”
    小稚童一脸的纠结之色,思忖片刻后对着郁普生一行礼,“还请夫子赐教。”
    郁普生笑着摇头,“没有赐教,你便就按我的话回与你父亲,他听完自然就不会责骂你了。”
    子泓恍然大悟,安安心心地收下了画。
    ……
    猫想学做人,郁普生便要求她先学做人的道理。
    猫问做人有什么道理。
    ——“仁义礼智信。”
    郁普生将她按在正堂的讲案上。
    一片稚嫩而清脆的早读声,朝阳擦出清晨,院里的竹叶吐出金色露珠,猫就在这一天被迫上学。
    猫在讲案上打起瞌睡,小稚童们见夫子的戒尺竟然毫不留情地打在它脑袋上,各个面露恐惧,“夫子为何打小白?难道它也必须听夫子讲学吗???”
    猫爪子捂头,何止要听他讲学!我喵地还要做功课!
    郁夫子老神在在,“她既然过来了,我自当一视同仁。”
    ……
    这日下学,猫跳上水缸照镜子,左右转动猫脸,什么鬼!怎么头上的毛都没之前茂密了?!
    水里倒映着一张面露愤恨的猫脸,再被老妖怪的戒尺打来打去,喵地迟早要秃!就算不被打,那些难啃的功课也会让自己成为第一只秃头猫的!
    她怒气冲冲地找到郁普生,和他摊牌,“我不要上学了!我毛都快秃了!”
    郁普生停下手里的笔,“你不执意做人了?”
    “……”,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两码事!”
    他继续画窗外的竹,“襁褓里的婴儿方需父母教导养育十年才能做到明是非、辨善恶,你的起点比婴孩高,教导时间可以折半。”
    折半?五年!
    “你竟然想用戒尺打我五年!”阴黎震惊,这老妖怪太过歹毒!
    郁普生无奈,“讲学的时候你若认真专心,我又怎会动用戒尺?”
    “你骗人!你口口声声说要教我做人,但你一次都没带我出过门,你前天都讲了不可以‘纸上谈兵’,你现在就是在纸上谈兵!”
    郁普生高看她两眼,但依旧不留情面地拆穿,“你是想出去玩了,还是想出门吃零嘴?”
    “……才没有,我在和你讲道理。”
    郁普生勾勒着笔下的水墨丹青,勉强认同地点头,“过几日有烟火会,我带你出去玩。”
    猫立马变脸,激动得跳起来,直扑到他怀里,拱他的动作要多亲昵有多亲昵,“老妖怪你太好了!”
    郁普生被撞得手一歪,跃然纸上的方竹就这么就毁了。他单手托住猫,叹息着重新取出新的半熟宣纸来,将毁掉的画抽走后细细铺就在案面,“你若这几日乖一点,我就带你去。”
    猫一听,怎么还有条件?
    “我难道不是一直很乖?”
    “那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猫又生了气,跳离他的怀抱,“你才不好,一点都不好!”
    郁普生庆幸自己的新画还未动笔,他护住宣纸,“你赶紧去换衣服,然后过来写大字。”
    猫嘶他两声,不情不愿地去卧房。
    小小的偏厅,一大一小两张桌案,阴黎埋头苦写,郁普生闲适作画。他起笔先轻后重再轻,竹叶有藏有露,都不用偏头都能猜到她正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坐姿端正——”
    “握笔要中正,指实掌虚,将手腕悬起来。”
    “哦!”
    又坚持了半刻钟,好动的猫妖实在耐不住了,她搁下笔,悄悄往门口挪,脚下才抬了两步。
    ——“烟火会不想去了?”
    猫妖蔫了,哭唧唧地跑到他身边,吊着他手臂来回摇晃,“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手都酸了……”
    郁普生及时停住了笔,保住了画。
    撒起娇来的猫妖比撒起娇的猫还要缠人。他抽出手臂,推开她三尺远,“先前教你的道理学到哪里去了,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猫妖噘嘴,“那你还说了后半句呢,嫂溺援之以手,权也。何况我是一只猫,你是一只老妖怪,哪来那么多讲究!”
    郁普生扶额,什么叫一只老妖怪,“正经的道理你不好好学,曲解我的原意倒是挺厉害!”
    阴黎趁机转移话题,“诶,你怎么老画那竹子,竹子有什么可画的,又不好看。”她扯了他的袖子,“你画我,我好看。”
    害怕他还要让自己写大字,她飞快地跑到窗外的竹丛下,装作不耐地冲他挥手,“我就站这了,你快点画,不然待会太阳都把我晒黑了。”
    郁普生抬眼往窗外望去,竹影横斜,她站的地方哪里晒着丁点儿太阳了?
    萋萋绿枝下,几缕雪丝被风拂到她脸上,那双异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狡黠,石榴唇朱带笑娇……手里的笔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收回眼,“你变成猫我给你画。”
    阴黎不满,“为什么!你还说不嫌弃我的人形!”
    “猫和竹子配些……”
    她想了想,“那你在院里种些花,等花开了画人。”
    “好……”
    ……
    猫妖自从听说了有烟火会,每日都要拉着郁普生问还有多久,郁普生答得烦不胜烦,“你太过飞扬浮躁,说了会带你去便会带你去,耐心一点。”
    他才批评了这么一句,猫就哭了起来,“我都这么久没出去玩了,天天写大字,上课还不能打瞌睡,我没睡够黑眼圈都长出来了,你还骂我……”
    猫哭得伤心,我见犹怜,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没骂你……”
    “你就是骂我了!”
    “……那我不该骂你。”
    “你本来就不该骂我!”
    老妖怪:……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至此夫子威严荡然无存。
    看烟火会这天,郁普生帮阴黎洗了个头,阴黎摸着变黑的头发有些难过,“这个不好看……”
    郁普生安慰她,“过几天褪色了就能变回来了,不染头发出不了门。”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那这个呢?”
    他给她眼睛上系上一条白纱,“可能有点不舒服,但不影响你视物。”
    眼睛上凉凉的,阴黎好奇地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小院,感觉很神奇,“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的眼睛了吗?”
    “嗯。”
    “那别人岂不会以为我是只瞎猫!猫怎么可以有残缺!”
    “……”他将白纱替她取下,“那你待在院儿里,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烟火吧。”
    “你想得美!”她急慌慌地一把夺过,“还不是怪你太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我免为其难将就一下吧。”
    他伸手,“给我,我给你系上。”
    阴黎将纱带交与他,“老妖怪,带子系好了我们就出门吗?”
    郁普生比她高出一头多,替她系带子也不用绕到她身后,她仰起头问他时,气息刚好打在他下巴上,他往后仰了点头,“天黑后才出门,在外面不可以叫我老妖怪。”
    “那叫什么?夫子?”
    他摇头,夫子和女学生一起出门也不像话。
    “啊!我知道了,要叫相公!上次你带我出门的时候,我看别人就是这么叫的。”
    她语气洋洋得意,郁普生敲了她的头,“相公更不可以叫,我上次已经说过了,你是我的远房侄女,你得称呼我为叔父。”
    “叔父?”白纱之上的秀眉一扭,“你竟然想占我便宜!”
    格老子的,他竟然相当爸爸的爸爸!
    老妖怪无力吐槽,“你若实在不愿……就直接叫我名字吧。”
    “哼!这还差不多。”
    ……
    猫妖摩拳擦掌,等不到天黑郁普生就被她拉着出了门。
    待投喂了她一堆零嘴后,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四周也热闹了起来。
    灯楼上的花灯可以自动旋转,投下层层叠叠的花影,灯如昼,千花树,煞是好看。
    猫妖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兴奋不顾。她容貌昳丽,哪怕白纱蒙着眼睛都不妨碍层层的视线叠在她身上。
    她左手握着一份蟹壳黄,右手拽着郁普生,拨开人群往最五彩斑斓的亮处奔去,一边跑一边指着那不远处挂在竹竿梢头的花灯问他,“生生,那里是在干嘛?”
    郁普生被她拉着,觉得不成体统,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又害怕松手后把她弄丢。
    无奈他劝她不要跑太快的话,已是苦口婆心地叮嘱了十数次,反倒落了个“啰里八嗦”。
    “应当是在斗诗,那盏花灯在最高的位置上,是头筹。”
    “斗诗啊……”但凡听到什么诗啊词啊,她就觉得脑袋晕。她停下来,啃了口手里的蟹壳黄,“那我不要去那边了。”
    郁普生唯恐她想要那盏花灯,庆幸还来不及,“快要放烟火了,我带你去找个好位置。”
    猫看了一圈,最后又让他买了一份八珍糕和两分鱼味春卷才欣然同意,和他去了一处僻静高地。
    这座连灯都没点一盏的旧楼阁,位置其实很好,但有人传这里闹鬼,因此没有人会过来这边看烟火,倒是便宜了鬼见鬼怕的老妖怪和夜能视物的小猫妖。
    离放烟火其实还有两刻钟,郁普生实在不想再被她拉着在人群里乱窜了。阴黎也不在意待在这黑漆麻乌的阙楼上吹冷风,只要手里有好吃的,她无所谓。
    她挨着郁普生坐着,坐下时的高度只到他的胸口。凭栏而望,底下星火点点,依稀还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听到叫卖的吆喝。
    郁普生帮她把眼睛上的白纱取下,心忖她吃得太快,要是烟火还不开始,估计待会就该闹脾气了。
    他想着要不和她说说话,让她嘴巴闲下来一会儿。
    阴黎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春卷,忙不迭地藏到身后,“你干嘛!我是不会给你吃的,你把春卷盯穿了我也不给你吃!”
    “……这是我买的。”
    “买给我吃的!”
    “……是,但是你吃慢点。”他想到了法,“今日带的银钱已经被你吃光了,你手上的是最后一份,吃完就没有了。”
    “啊?”她将身后已经被咬了一口的春卷拿到面前来,不可谓不痛心疾首,“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快乐了吗?”
    郁普生转开头,默默点头。
    猫妖不信,跳到他身上一通乱摸,“你骗人!你肯定还带了钱!你就是小气不想给我买!”
    她摸得毫无禁忌,哪哪都敢下手,郁普生赶紧捉住她的手,“别摸了,待会看完烟火我再给你多买两份!”
    她停了手,顺带将手上的油擦他衣服上,哼哼了两声,道了句,“这还差不多。”
    “赶紧下去!”
    猫妖翻了个白眼,下去就下去,好像谁爱在你身上待着似的。
    她刚要起身,烟火在她背后“嘭”地一声炸开,她被染黑的长发根根炸起,还没离开他便又重新扑到了他怀里。
    她稀里哗啦地哭喊,“雷来打我了雷又来打我了……”
    郁普生:“……”
    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炸,怀里的娇软和他贴得严丝合缝,他额头突突地跳,“不是雷,只是烟火。”
    猫妖还在哭,是真的害怕,“我今天除了吃得多点没有干坏事啊呜呜呜……”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蛊惑道,“你不喜欢放烟火?你转头看看,很漂亮的,不可怕。”
    他这么一说,她非但没转头,反倒越发把头埋进他胸口,湿意很快就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郁普生无奈,不轻不重地抚着她的背,心想她可真不一样,别的女孩都会想要花灯,也会喜欢看烟火。
    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将心里的想法讲与她听后得了她恶狠狠的一句——“我是猫又不是女孩!”
    郁普生:槽多无口……
    好在烟火只放了不到一刻,天空寂静下去,只余下一阵□□香气,对猫妖来说却更惨了,她不仅哭还开始打起了喷嚏。
    她将脸埋在郁普生身上,哽哽咽咽地责怪他想出来的馊主意,他也不反驳,晚风里帮她顺发丝。
    热闹过尽,猫妖在他怀里睡过去,郁普生背着她往回走。
    小院院门的吱呀声响起,男人背上的姑娘突然惊醒,“我的两份春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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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权也:权宜之计。
    送花灯是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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