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顾琛踩着吱呀作响的积雪进到屋后,将那袋米糕递给老爷子,不停歇地转身往楼上跑。
    顾老爷子瞅了一眼袋子上的雪花,看向那同样落满一身雪花的高个儿背影:“诶,你小子是在外面站了多久?”
    顾琛脚步顿了一下,拍了拍肩上已经消融的雪水,转头答道:“跟小学霸聊了会天。放心,您那米糕还热着呢。”
    顾老爷子不置可否,挑了挑眉:“那现在呢,这急忙忙地又要干什么去?”
    “爷爷,你平时也不这么……”
    “怎么不往下说了,不这么多管闲事?”顾老爷子抢下他的话头,眼睛微微眯起。
    顾琛耸耸肩,眉眼笑开:“我可没这么说。您赶紧吃吧,米糕冷了就硬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补道,“等会儿您要还没睡,我再下来陪您坐会儿。”说完三两步奔上楼去了。
    顾老爷子摇摇头打开包装袋,望着还冒着热气的米糕,唇角弯了弯道:“咳,小年轻的世界,我这老头子是搞不懂咯。”
    顾琛直奔三楼。
    靠里那间琴房,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打扫一下,然后望着墙上悬挂的合影陪它坐上一会儿。童年里的自己,很多时候是在这里度过的。
    顾妈以前是个钢琴家,常在这里练琴,也会教顾琛弹些她喜欢的曲谱。再后来顾爸生意越来越忙,也就没再出去演出,而是一起把重心都放在了公司上。认识她的人都说她是个温柔知性的才女。
    顾琛轻轻推开了琴房的门。
    开灯。
    停了两秒才回身关上门,朝那架黑色的钢琴缓缓走去。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搭上琴盖的时候微微颤抖,他的视线投向那张熟悉的合影,照片里的三张笑脸贴得很近,那对夫妻的眼神很温暖,仿佛正在注视着站在眼前的顾琛。
    “妈……爸……”
    只不过照片里的人并不会有任何回应。
    顾琛坐到钢琴前,抚过琴盖摩挲了一下才慢慢将它抬起,随心敲出一串简短的音符,是顾妈从前教给他的第一首曲子,如小泉流水,沁入心灵。
    另一边,程末无所事事翻开了顾琛的朋友圈,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盯着那串号码下面所显示的地区,瞬间就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了。
    程妈因为跟程爸经常打架,手机于她基本上就是一个发泄品,能正常使用的时间很少,所以每次打过来多半都是用的公用电话。
    程末将脸埋进枕头里闷了一会儿,直到铃声快要挂断,才按下了接听按钮。
    “妈。”
    “你在哪儿接电话呢?你奶奶不在旁边吧?”程妈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程末起身走到门边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才回道:“我一个人在房里,有什么事吗?”
    “哦,那就好。那臭男人不让我往家里座机打电话,个不要脸的,他妈住院那次也不知道是谁端屎倒尿忙前忙后的伺候着,累得饭都没时间吃,我图他什么了!一天到头跟防贼一样防着我,神经病!我告诉你啊,你以后可不要学那个白眼狼,祸害了我一辈子!……”
    程妈在电话那头说得唾沫横飞,程末踱到窗前,手指在起雾的玻璃上乱七八糟地画着,一边把手机拿得离耳边远了些,平静地听着她骂着那些车轱辘话。
    直到程妈抱怨完了,才终于说到重点:“末末你快要开学了吧?”
    “嗯,明后天报名。”
    “听茜茜说你去打了寒假工?发了多少工资啊?够交学费不?你也知道,你爸整天就知道混在牌桌上,上回欠的周四儿的拿货钱都还没还上呢!……”
    然而程末听到第一句话脸色就变了,捏紧了手机沉声反问道:“你给程茜打电话了?”
    程妈心虚,支吾了一会儿,才回道:“就过年那时候打过一次……不是,我再怎么着也是她妈吧,打个电话给我女儿怎么了?”
    “您答应过我什么?”程末完全不为所动,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气明显不一样了,“是谁说过她高考之前不单独联系她?有什么事您不能直接打给我?”
    “……我也没说什么啊!”程妈那边话语停顿了一下,突然又叫骂起来,“程末你这是什么语气!有你这么跟你妈说话的吗?不是老娘我十月怀胎能有你们吗?你小子就跟你爸一个德行!那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你像他像死了,你眼里早就没我这个妈了是吧?行行,我就是活该,老娘他妈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一家子的!一窝冷血的白眼狼!”
    程末额角的青筋跳着疼,出声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我就事论事,您别扯些没用的。您又跟她提压岁钱的事了?”
    程妈没作声。
    程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你们这么当父母的吗?那是别的长辈给她的压岁钱!”
    程妈嗓门更大了:“压岁钱怎么了!压岁钱不就是要花的?就那几百块钱,又没让她给我花,给她自己交学费还不乐意了?也就我这个当妈的还操心你俩读书的事,我要死了,你看你爸管你们不?!从小到大,他连你们学校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程末不知道她妈总挂在口边的上辈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他们又究竟是谁欠了谁,要注定这样绑在一起互相折磨。
    “我学费的事不用您操心了,以后程茜的学费我也会看着办。”程末有些无力,闭上眼睛靠着墙壁坐到地上,用极淡的语气说,“您心里有气冲我来,我只有一个请求,别再给程茜打电话了。”
    “你说什么?”
    程末都能想像程茜接到妈妈的电话会有多开心,听到她说的话又会有多失望,不然也不会完全不跟自己提起这事。
    “妈,求您了。”
    电话那边迟迟没有说话。
    程末心忽然又软了,可嘴巴张了张,还想再说句什么,却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时隐约听到那边骂了句“杀千刀的死男人!造孽啊造孽”,紧接着传来了挂断的嘟嘟声。
    程末久久才勾起一抹苦笑:自己终于还是说了。
    他不知道程妈他们会不会反省,当然很大可能不会,然后继续每天沉迷在赌博的世界里。
    他不是没劝过,在他还相信一切还能挽回的时候他劝过的。
    一次次的劝他们合好,劝他们不要再赌了。
    可他们只会无数次地将错误的矛头指向对方。
    他累了。
    不想再每回为了学费……呵,说白了还是因为钱……
    这件事也坚定了程末的决心,下学期开始自己必须要接更多的兼职了。
    视频通话再次响起时,程末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干嘛呢?不招呼一声就挂了。”程末状若无事般问道。
    “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惊喜。”顾琛笑了笑。
    “惊喜?”程末一头雾水,问,“你这是在哪儿啊?”
    “我妈以前练琴的房间。”顾琛道,“你上次说想听我唱歌,还听吗?”
    “听啊!现……现在?”程末突然来了劲,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嗯。”顾琛见他一脸激动的样子,唇角微弯,“现在。”
    “我……这……”程末不由有些心跳加快,拿着手机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这也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准备!”
    顾琛觉得好笑:“又不是你唱,你要准备什么?你只要带上耳朵和心好好感受就行了。”
    “不是,你就不能当面给我唱吗?整得跟看直播时的突然中了个粉丝福利似的。”程末明明就迫不及待了,小嘴还在噼里啪啦地说个没完。
    顾琛完全不理会他的紧张,认真道:“唯一的听众,程末先生,请您坐好。您爱人为您准备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说完还眨了下眼睛。
    “操!”程末臊着脸随便找了个椅子,刚坐下又觉得举着手机很别扭,搬起椅子慌忙地挪到书桌前,把手机架在一垒书上,确认一切就绪,才结巴地喊到,“好,好了。”
    见程末慢慢静下来,顾琛终于按下了第一个琴键。
    舒缓浪漫的琴声通过指尖,到达手机的另一端,传进某人的耳朵里。
    那一刻,所有的烦心事都飘远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彼此。
    直到前奏进行了一半,程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琛是在自弹自唱。
    而这首歌,正是他跟顾琛在公交车上一起听得那首bailey的《safe  sound》。
    顾琛唱英文歌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像暖阳,像微风,像顾琛的拥抱……很苏。
    对,用程茜的话说,就是很苏。
    i will trust you in the danger
    我会在患难中信任你
    no i won't feel any harm
    不,我一点也不觉得痛苦
    panic will not overtake me
    我不会惶恐无措
    you will hold me in your arms
    你会拥我入怀
    when i fall down you will catch me
    你会拯救我于深渊之中
    when you stumble i'm there
    当你跌倒时我会陪着你
    i will get you out of trouble
    我会帮你脱离苦恼
    i will hold you in your arms
    我会拥你入怀
    the walls i built are the walls you break
    我建造的隔阂被你打破
    you are here in the mess i make
    你及时出现为我收拾残局
    a hurting heart is a heart you take
    你抚平我心上的伤痛
    we are safe and sound
    ……
    now and always this i know
    我知道从今往后始终如此
    i am safe and sound
    carry me home
    forever carry me
    carry me home
    you forever carry me
    你始终伴我左右
    carry me home
    带我回家吧
    ……
    刚好这首也是程末喜欢的歌,那一句句歌词似告白又似承诺般,加上对方专注深情的演绎,俩人相处时发生的那些片段开始像走马灯一样不断闪现在眼前。
    第一次见面时,他说:“哎,就我俩了,也没得挑了,一起吧。”
    在那取暖桌前自己冷得骂娘的时候,他说:“求我,这件外套就借给你穿。”
    第一次宿醉从顾琛家醒来时,他说:“我倒是想让你自个儿洗,谁让你醉得跟只猪一样。”
    在跆拳道馆的雨夜里,他说:“你不要命了?这个天气还淋一身雨?赶紧跟上。”
    ……
    “那来我家过年吧!我诚心邀请你。”
    “去医院吧,别整出肺炎就难办了。我陪你去。”
    “你喜欢的话,我们就正式去给它领养了。”
    “我要是现在说……我喜欢你,会把你吓跑吗?”
    “程末,我只是喜欢你,是男是女我都没所谓。”
    “那就换个说法,不管你在哪儿做着什么,我都会找到你。只是或早或晚,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罢了。”
    “你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后来程末才知道,顾琛已经很久没弹过钢琴了。
    那天的他,也很紧张。
    因为那架钢琴,也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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