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发生的事太多,所幸对白穷而言喜大于优,再加上连续性熬夜,他也的确是累了。因此今日这一觉,睡得较为悠久。
    醇香的睡梦中,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破空大喊,“奶奶,奶奶,开门啊!”
    这声音很熟悉,仿佛在那里听过不止一遍。白穷躺在床上反侧,隐约有点睡醒了的突破。
    最要命的是那道声音并未消失,反倒喋喋不休嚷道,“奶奶,我是白林啊,你醒了没有?要是醒了,我就进来了。”
    白林?!
    白穷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撑着床垫就坐起来了。
    难怪他会觉得熟悉了,这声音不是白林那混蛋还能是谁。白穷抬头看了挂在墙上的钟,竟然才七点钟。
    他知道白林会来,却没想他会来得这么早。
    不过片刻的思考,白穷就已经从床上跳起来,裹好衣服去开门,
    白林没得到回应,站在奶奶门口叽叽喳喳闹着不停。
    “你有完没完啊?”白穷靠在门框上,皱着眉,不悦地望着这一幕。
    奶奶没叫醒,倒是把他叫醒了,白林心想自己也真够倒霉的。他来奶奶这里的事他爸是不同意的,因为他爸知道他脾气暴躁,害怕他来这把奶奶给气坏了。
    可白林觉得自己不能不来,谁知道白穷这么讨好奶奶是为了什么。虽说奶奶的遗嘱很早之前就立好了,最大受益人也是他们一家,但谁能保证没有个意外。万一奶奶一时糊涂,改了遗嘱怎么办?到时候落不到好,他找谁哭去。
    所以他一大早,趁他爸还没起床就跑来了。
    这一代只有白林和白穷两个孙子,小时候感情倒挺好,后来花花肠子多了,也就疏远。白林确实不怎么喜欢白穷,说的话也谈不上什么客气,“这不是白穷堂弟吗?醒得够早啊。”
    “谁让大堂哥来得这么早还乱嚷嚷,刚我在屋子里一听,还以为是那条疯狗蹿到家里来了,怎么管家也不管管。”
    白林恼羞成怒:“白穷你……”
    白穷冷笑数声:“我白穷说话就这么不好听,大堂哥你是知道的。是你自己要到这里找骂的,也别不待见我。”
    白林怒极反笑:“是你不该来这里。”
    “我不该,我凭什么不该?我是奶奶的孙子,到这里多看看他,难道不正常吗?”
    “你……”白林心里积了团火,却不知应如何发泄。
    明面上,白穷和白林的对峙,是以白穷压倒性的气势为胜。
    但白穷心情并不咋地。
    他垂下眼睑,心里滑过一丝凄哀。上辈子白林和他彻底闹翻以后,他还在内心感慨,好端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那样子。现在重来一次,他才发现原来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白穷叹了口气,对白林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听了这话,白林莫名其妙,“你在骂我?”
    “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白林不虞,“骂就是骂,没骂就是没骂,哪有什么可能是。”
    白穷耸肩道:“本来是没骂你的,但看你这么找骂,就当时骂你的吧。”
    白林气急了,提起拳头朝着白穷那张白白净净的脸抡过去。
    横空出现了一只手,握住了白林的手腕。
    紧接着白林听到了一个冷冽的声音,“你们在这里打打闹闹,不会让老太太心寒吗?”
    “是你?放开我的手……”白林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白穷之前带回家的朋友。他承认刚才自己的动作的确是鲁莽了一些,真要打下去,估计自己都会后悔。
    可这样被人握住手腕,也让他超不爽的。
    他努力想挣脱开来,结果被人握得紧紧的,显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般可笑。
    “白穷,你快让他放开我。”白林对着白穷吼道。
    白穷感觉怪怪的,他和白林都站在门外闹了这么久,为什么奶奶还没发声。
    他让元柏将他放开了,“算了,我们闹了这么久,奶奶都没发话,还是进去看看奶奶再说。”
    白穷直接推开了门,冲了进去,“奶奶。”
    白林被白穷的动作吓了一跳,也跟着他一起冲进去了。
    “奶奶,奶奶。”白穷跑到床前,只见奶奶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了无生息。
    小良亦是无精打采趴在床柜上,看见他们来了,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爬回去了。
    若是以往白林看见一只猫在这里,估计又得被吓得哇哇叫。可今天他一门心思全在奶奶身上,也无暇顾忌其他的了。
    白林有些害怕,急忙跑上前,摇晃着奶奶的身子,“奶奶,奶奶,奶奶你醒醒啊。”
    随着白林的晃动,奶奶缓缓睁开了眼睛,“是林林啊,你今儿来得真早。”
    白林抹了把泪,“奶奶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啊,”奶奶笑着说,“只不过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所以才迟迟没有醒来。”
    白林和白穷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梦啊?”
    说完,两人对视,丢进了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
    “我梦见老头子了,”奶奶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他让我跟着他一起走,他说下辈子,他还要跟我在一起。”
    这下白林和白穷不说话了。
    这显然不是个好梦。
    “可我不想跟他一起走,下辈子也不想跟他在一起了,有些东西我还在耿耿于怀。他好像也明白我的心思,一直在跟我说对不起,他说下辈子,绝不会做一丁点对不起我的事。可我还是没跟他走,我告诉他,我最近都没见过白林,那是我们的孙,你让我回去再见见他吧。”
    白林鼻子一酸,哽咽道,“奶奶,我以为……”
    “我知道,你觉得我偏心,”奶奶望向白林,拉过他的手,轻拍了一下,“可是小林啊,奶奶扪心自问,对你和琼琼,我是一视同仁的。”
    她又道,“你和琼琼一样,打小就顽皮。还记得你小学的时候跟同学打架,老师让请家长,你不敢告诉你爸妈,就让我去。你们老师脾气可真不好,指着奶奶的鼻子就骂。可当我带着你回去,你可怜巴巴跟我说对不起,以后你不会再做这种的时候,我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听奶奶说起白林小时候的事情,白穷心里没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那些事情他已经忘干净了。漫漫人生路,一晃几十年,他怎么可能记得住。不过他想,如果是他在学校里打架斗殴,老师让请家长,他绝对会请他爸去。因为他爸脾气好,最多也就是说他两句。可白林的爸爸,也就是他的大伯,是不会那么罢休的。依着大伯严谨古板的性格,那非得打一顿才肯罢休。
    白林哽咽道,“我还记得。”
    “那时候你跟我的亲近程度,不亚于我跟琼琼,而你们两个的孩子也特别要好。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开始觉得我偏心,开始跟琼琼闹矛盾,开始越看这个家越不顺眼。你总是觉得我偏心,你总是觉得所有人都对琼琼好,但是你忽略了别人对你的好,”说着说着,奶奶突然开始咳了起来。
    白林脸上满是泪痕,“奶奶你不要说了我都懂,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再说了。”
    “小林,小白已经懂事了,你也要学会懂事……”说还没说完,奶奶就倒了下去。
    白林、白穷:“奶奶!”
    医院。
    狭长的走廊,白穷靠在栏杆上,眺望大堂。咨询处、挂号处、收费处都挤满了人。这是白穷再熟悉不过的一幕。
    他是个医生,理当明白人终有生老病死。
    很久以后,当白穷才回过神来,冰凉的栏杆都被他捂热了。
    白穷说:“奶奶她……”
    “她不会有事的。”
    白穷笑着毁了挥手,“我知道她的情况,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件事真要发生了,我还是感觉很害怕。”
    元柏抓住了他的手,“别怕。”
    “我竟然要再次感受失去她的滋味,这对于我来说太残酷了。”
    “你将再次失去,可你也弥补了曾经的遗憾。有失有得,难道不好吗?”
    “好啊。”白穷想,他大概是想通了吧。
    奶奶的情况很不好,躺在病床上,偶尔睁眼不过片刻,又合上了。
    往日里老成持重的大伯走进病房,也掉泪了。
    医生说,奶奶可能熬不过今天晚上了。
    谁都想陪着奶奶走这最后一程,谁都不肯走。
    大伯好说歹说,才将白爸白妈说服回去了,留他和婶婶来守夜。
    当然两个小的就比较执拗了,谁劝都不听。
    等到了晚上,医院安静得过分,偶尔响起的脚步声也被隔绝在门外。
    大伯到吸烟区去了,元柏在走廊里踱步,婶婶躺在隔壁床睡着了。
    白林和白穷守在病床旁,也有些犯困。
    夜半,奶奶突然睁眼,唤了声:“琼琼。”
    白穷瞬间清醒了过来,抓着奶奶的手说:“奶奶。”
    奶奶眼角滑下一丝泪痕,“琼琼,他又来找我了。”
    白穷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奶奶口中的“他”是爷爷。
    白林也醒了过来,抓着床单憋住眼泪,哑着嗓子问,“您要跟他走了嘛,您不是说你不想跟他走嘛?”
    “他在那边孤孤单单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我,”奶奶说,“这一次,我想跟他走了。”
    白穷:“奶奶,我不舍得您。”
    白林:“我也不舍得!”
    奶奶努力挺起虚弱的身子,被子从她身上滑落。
    白穷见状连忙扶了她一把。
    奶奶抓住白穷和白林的手,眼睛瞪得比平时还要大,平时还要亮。
    最后撒手人寰之际,奶奶,“把我和他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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