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这世间有个哄阿玉不哭的比赛,区区虽不才,我认第二,怕是没人能认第一的。虽然不常扮演合格的道侣,可我也知道,他真哭起来,就不能再提让他哭的事情了。我直接装成了要关门的样子,抬手掩上门扉,回身端端正正地走到他身边,先挤出无端笑意染上眉睫,再规规矩矩地弯弯嘴角,觉得表情合格了,就开口:“我们说说话吗?玉郎。”
    泪珠儿悬在他眼底半掉不掉,偏生他面上还只带着不下三清台的矜傲。百年间他这点上未有存进,哭时仍不为表伤心,只作寻常。到那滴泪最后落地开花,阿玉唇瓣开合,应我:“好。”
    在失忆的时候,和阿玉这种闷葫芦相处其实是顶劳累的事情,他心绪从来不行于色,我心中没有信任,总对他生出无端的揣摩。阿玉其实是个没心眼的人,前些时候遇到青阳就被青阳利用,在下界估计也只是顶着一身蛮力被戴之霖耍得团团转。
    前生里我自诩心智过人,其实并无寸功,临到了遇到一个阿玉,护也护不住,教也没教好。我思索着前后关节,随口挑开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话头:“我头脑间还有些昏沉,你说你后来寻到了我,那段时间我却一点儿都不记得……我有些想知道,一点儿都不担着往事的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样子的?”
    带着他往偏室的茶厅坐下,我听他缓声答我:“找到你的时候,我说我喜欢你,你说你也喜欢我,我们定下了誓心契,然后我们就回家了。”
    开始我只是随口一问,到这里我真的有些好奇了。我认真问他:“我待你好吗?”
    “你不一样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觉得不妥当,手又放下,“你……胆子小了很多,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没这样子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点点头,听他继续。
    “……最开始的时候,你很怕我,多看我几眼,你就会往水里躲。戴之霖说,你那样做是厌弃极了我。从前你从来不会带旁人回家,但是我们合道之后,你经常让他过来。他来了你便开怀,每每看你们闲谈,我只能在窗旁听着……”
    阿玉的声音沉了几度。
    “……他看到的时候,会笑话我。”
    阿玉并没有太多能称得上是“愤怒”的情绪,带他游历的十几年间,哪怕是谈到在庙中被人直言辱骂,他听来也和往前虔诚的祷告无异。看他面上轻薄的怒意,倒和极隐忍的常人一般了。
    我便哄他:“阿玉学会生气了,旁人发怒只让人厌烦,可看到阿玉怒里的样子,却只让我更喜欢你。”
    隔着桌子我朝他靠近了几分,望着他眼睛说:“阿玉这么在乎我,我很开心。”
    他回望着我,眼中幽深,仿佛隔着寂静的山崖。他轻轻地回我:“你不开心。”
    他重复道:“我看得出来,你不开心。”
    我早就知道,和阿玉相处,带上假面是没有用的。他对虚伪的情绪看得太穿,可我早就忘了如何不虚伪地在情爱里表示喜欢。即使没吃到修行路上诸多苦楚的时候,我与旁人在情爱上就有些不同。他们似乎天生就会喜欢,我却只能一点一点摸索着去爱,往往我还未想明白什么是真情,大概对我有真情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要分辨清我心中的弯弯绕绕,怕是需要不短的时日,我和阿玉在一起的时间不定有多长,见他执着,我只能继续同他笑闹:“你总记着吃醋,不记得我对你好。我有些心虚,也有些委屈,在下界我待你真的那么差吗?”
    他面上的怒意凝滞,眼神晦涩间,显然实在细细思索。过了半晌他答我:“你被戴之霖掠走之前,我曾以为你是喜欢我的。我们合道过了几年,你渐渐不喜欢外出,只在家里看话本小报,遇到与情爱相关的故事,你都要叫我一起瞧。我知道你在教我。”
    阿玉从来都是个好学生,我刚刚在湖面扔出显示回忆的水镜之术,他没声响地学会,手中茶往半空中一抛凝成水镜,上面直接显出了温文爱语,开始还有些羞涩隐晦,他指尖点点,越往后看,那话语越是香艳露骨,可他自己却是一派正气,倒真是像在看什么正经经卷一样。
    我狠咬了下唇定了定神,只问:“我同你看这些,你都不想做些什么吗?”
    虽然不通人情,但阿玉并非不晓人事。若他做事有阻碍,也绝不是因为看不懂什么,反而很可能是看得太懂。我未把他往情人道侣的身份想过,也不知道他对床笫间的缠绵是什么看法,按常理说,他毕竟是不占人欲的天灵,很可能觉得人事亵渎……
    他说:“我想的。”
    我怔一怔,想到了不久前自己给他缠情网术的那一次,心中着实生出几分悔意。
    “我想的,可是你不想。”他很淡然地同我解释,“即使对我有欲望,可你还是怕我。便是带你往床帐间翻覆,你也不会爱我。”
    他眼中翻腾出凌厉的恨意,转瞬却又成了凄苦。
    “和前生一样,你宁愿死,也要逃开我。”他摇摇头,深深地稳了稳声息,又要把前一句话吞回去,“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利害取舍。可你总是选择死,不选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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