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头脑昏沉地苏醒过来,感觉到身下的地面在不断震动着。
    她凝了凝神,睁眼望向上方的顶棚,好半晌,方才意识过来,自己现在躺在了一辆马车里。
    侧转过头,发现身旁不远处躺着个男人,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几乎遮住了眉眼。
    她禁不住地“啊”了声。
    男人顿时撑身坐了起来,睁着一双眼角弧度很像花瓣的桃花眼,也“啊”了一声。
    “阿檀你醒了!”
    谢檀捂着头,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却被萧孚倾身过来、给摁了回去。
    “阿赉说你头上的伤挺严重的,要一直躺着。”
    萧孚自己顶着一头的绷带,靠坐到一旁,宽慰着谢檀,“不过你别急,等到了蓟城,你就能起来走动了。”
    谢檀确实也头晕眼花的,闭着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回想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是你救了我?”
    萧孚伸手帮谢檀掖了下毯角,神情有些沉郁地点了下头。
    “当时阿赉正带着我准备离开驿馆,路过银月园的时候,他听到了你的喊声。”
    幸亏听见了,不然后果真是不堪想像。
    萧孚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一笑,牵起了眼角下的可爱泪痣,“在清漪园,是阿檀你从火里救得我吧?你说咱俩是不是也挺有缘,总是救来救去的!”
    谢檀瞧着他的模样,不由得也微微弯了下嘴角。
    望月台里,那块烧裂的天花板燃烧着落下,要不是萧孚拉了她一把,她说不定就被砸死了。
    “你头上的伤,不要紧吧?”她问道。
    “没事的,有阿赉在。”
    车外,马蹄声有节奏地哒哒作响。
    或许是考虑到载着两个病人,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太快。
    萧孚靠着摇摇晃晃的车厢壁,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谢檀,欲言又止。
    “我听说……”
    谢檀也同时开了口,“我们现在……”
    两人相视一笑。
    谢檀率先道:“你先说吧。你听说什么了?”
    萧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顶的绷带,暗觑着谢檀的神色,“我听说……望月台的火,是顾相放的?”
    谢檀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望着萧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火,确实是顾仲遥让人放的。甚至按照楼玉珠的说法,她明明看见了自己跟萧孚走了进去,依旧不管不顾地点了火……
    此时此刻,自己若是对萧孚说,他在望月台里受的苦、跟顾仲遥一点儿关系也没有,那便是明摆着的欺骗了。
    萧孚见谢檀沉默不答,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他垂了垂眼,换了个话题,“那个……在驿馆里欺负你的那个人,是玉珠姊姊吗?她戴着幄帽,看不清脸,可阿赉非说她是玉珠姊姊……可我认识她十多年了,连她生气动怒的样子都没有见过。”
    谢檀想起楼玉珠,问道:“她怎么样了?”
    萧孚说:“阿赉冲进去的时候,她并没有怎么动手,就直接跑出去了。我担心你的情况,也没让阿赉去追。”
    他揣度着谢檀的语气,“真的是玉珠姊姊?可她,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谢檀再度沉默住。
    脑海中浮现出楼玉珠声声质问着自己的情景,不由得心绪纷堵、滋味万千。
    “楼女官她,是很小就进了皇宫吗?”
    “从我记事时起,她就在宫里了。说起来,她母亲跟我母妃,还是远房亲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被举荐入宫的。”
    萧孚看着谢檀,“她是因为我皇兄的事,怪罪你吗?”
    谢檀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来,就连身边亲近之人,都把楼玉珠看作了萧化龙最忠心耿耿的侍女,真是,挺不容易的。
    诚如楼玉珠所言,她和顾仲遥,都曾经吃过许多的苦吧?
    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隐藏着身份,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谢檀想起了什么,再次尝试着要撑起身来。
    “不行,我得回鄞州去。”
    相府那边,肯定乱成一团了……
    萧孚将谢檀摁躺回去,“你昏迷了两日,眼下我们离鄞州不知已有多远,而且你又有伤,怎么可能骑马回鄞州?再说……”
    他顿了一顿,语气迟疑,“你到了鄞州,又能去哪儿?顾谙放火烧望月台,将你牵连至险境……我虽不知他究竟在图谋些什么,可你留在那样的人身边,终是不安全的……”
    谢檀动了动唇,却又默然抿住。
    倒不是害怕险阻,而是险阻之后的东西,总让她莫名地觉得胆怯……
    她诚然,可以留在顾仲遥的身边,共度艰难。
    可然后呢?
    她毁了他的苦心筹划,将他精心布下的大局撕裂,并且让许多的人因此陷入了险境。
    他身边的人,无一不想取她的性命……
    就连她自己,每每一想到要面对醒来的他,也觉得矛盾迷茫的厉害……
    谢檀将头埋进毯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萧孚见状,不禁伸了伸手,似想要触摸谢檀的发顶,却又顿住。
    手停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终究,缓缓地收了回来。
    鄞州城,顾氏相府。
    小虹领着众婢女从卧房中退出,抬眼偷偷地瞄了眼自家夫人的背影。
    好像……有什么地方挺奇怪的。
    回府之后还一直戴着幄帽,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说是迎风策马着了凉,可这咳嗽,起得也太快了些吧?
    内厢之中,楼玉珠摘下了幄帽,撩开鲛绡帐,坐到了榻边。
    她默然凝视顾仲遥片刻,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如画般精致的眉眼,低低地叹了口气。
    “早就提醒过你,那个女人不可信……”
    她低低自语了片刻,慢慢扶起了顾仲遥,手指移至他的后背,用力摁入天宗穴,将一缕真气徐徐注入。
    顾仲遥和她一样,幼年时曾得陈翁传授修习内力的技法。而陈翁在顾仲遥身上花费的心血,又远胜于予她。楼玉珠十分清楚,如今只需想办法让他先苏醒过来,自行运功疗伤,效果必然胜过万千灵药。
    她凝神聚力,不断注入真气。
    顾仲遥呼吸急促,眉头紧绞,猛地气息一滞,吐出了一口鲜血。
    楼玉珠连忙收手,用手指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唤道:“公子!”
    顾仲遥徐徐地睁开了双眼。
    楼玉珠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了下来,“你终于醒了!我按着阿翁教的法子做的,果然有效。”
    顾仲遥的意识,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强忍住胸前伤口的钝痛,慢慢坐直身来,将周身真气盈动流转一番,苍白的脸上依稀有了几分血色。
    “你如何来的?”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弱。
    楼玉珠并不隐瞒,“我扮作谢娘子的模样,进的相府。”
    顾仲遥抬起眼,视线越过鲛绡帐,在室内逡巡而过,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他摁着伤口,抑制住牵引出的痛楚,艰难问道:“她呢?”
    楼玉珠望着顾仲遥,沉吟片刻,“她把你害成这样,如何有脸面继续留下。大概,是去投靠旁人了。”
    顾仲遥胸口一窒,禁不住咳嗽起来,嘴角又有鲜血溢出。
    楼玉珠伸了伸手,又迟疑住,拿起旁边的一方罗帕递了过去。
    “公子先不要急着说话,守住真气,早点养好身体才是。”
    顾仲遥擦去唇畔血迹,调整了一下气息,“现在,什么情况?”
    楼玉珠禀报道:“眼下鄞州的局势十分混乱。沐太尉集结官员,在朝中屡次弹劾,要梁帝尽早将你定罪。六曹里许多官员,都已经见风使舵地投靠到了沐氏的麾下。”
    她顿了一顿,“听说那位谢娘子,私自囚禁了顾氏的许多亲眷。如今顾家子弟也打算联名上书,告你残害尊亲。”
    顾仲遥兀然沉默。
    脑海中,那些努力不去回忆的、支离破碎的影像,再度一幕幕地袭来,沉沉地击到了心上。
    楼台外星月隐入了云间,满眼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人,不顾一切地挡在了赵子偃的身前……
    刀锋刺入他的胸膛,仿佛很痛,却又仿佛一片空白……
    整个人被连血带肉地剜掉了心,失去了意识,天地间,尽是冰冷的黑暗……
    顾仲遥阖上眼,竭力抑制住涌上了喉间的一丝腥甜,好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问道:
    “还有什么?”
    楼玉珠道:“早上卫国那边传来密报,说王贵妃毒杀了卫帝,正带着兵马逃往蓟城去。公子从前花费心血财力培植的那几个皇子,都会起来争夺皇位。卫国看上去,不日就要大乱。”
    顾仲遥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带着韩峰他们,去跟阿翁汇合。鄞州的事,我会处理。”
    短短两句话,已是用尽了气力,他摁着伤口,压抑着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楼玉珠望着顾仲遥,双手不觉紧绞在了一起。
    韩峰等人身份暴露,最后必然会牵连到她的身上。如今卫太子的身边,她也是待不了了。
    “那位谢娘子,真是害人不浅……”
    顾仲遥抑制住咳嗽,抬手打断了楼玉珠,“去打听一下,她的下落。”
    顿了顿,平缓着紊乱的气息,“别让人,伤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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