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景盛二十四年,卫国六皇子萧孚在蓟城继帝位,改国号建彰。同月,卫国三皇子、四皇子和六皇子,分别在各自封邑起兵,称萧孚弑父篡位、混乱纲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而在邺都的皇后一党,亦列举了萧孚和王贵妃的十大罪状,号令卫国士人、百姓合力讨伐之,并拥迎如今困在梁国的太子萧化龙,归国继承大统。
    次月间,梁国也传出了振荡天下的消息。
    权倾朝野的相国顾谙,上疏请辞,退离了朝堂。
    上疏当日,梁国的三省六曹,便乱作了一团。其后又有传闻说,梁帝曾暗遣军队,伏击辞官离开京城的顾相,但却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赔上了一半的虎贲军兵力。
    不久,梁国各地开始有平民陆续起事造反。
    在朝廷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梁帝不得已,授予了安西王赵子偃统领三军的兵权,令其抽调涂州兵力,南下平息平民叛乱。
    不曾想到的是,赵子偃的兵马刚刚从涂州撤离,一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军队便突袭了涂州,拿下了边境的驻防。
    领兵之人,正是销声匿迹数年、在百姓中甚有名望的流民帅,齐峤。
    消息传到了蓟城,如今已被升级为太后的王贵妃,不禁亦大吃了一惊。
    “齐峤那个农夫,何时竟然与顾谙搅到了一起?”
    王太后坐在美人榻上,锐利的视线在室内诸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谢檀的身上。
    谢檀的身前,坐着身穿纁裳、头戴白玉冕旒的新帝萧孚,闻言立刻抬眼望向了母亲,语气不满,“这事阿檀怎么知道?”
    萧孚被半逼着称了帝,带着母亲与追随的朝臣,移居到了蓟城的温泉宫,改名承羲宫,每天也像模像样地举行朝会,与众臣们议论政事。
    此时早朝已毕,王太后与萧孚、携同几名近臣,又转去了偏殿商量军机大事。而这段时间一直被萧孚拉着随行左右的谢檀,也陪在了一旁。
    见萧孚将母亲的询问挡了回去,大司马曹光启接过话道:“此事先不论缘由,但齐峤一出,边境的局势便又起了变化。最重要的是,倘若他的流民军能抵挡住梁国的军马,那王大将军就有办法分出兵力,全力应付卫国境内的叛兵!”
    王太后的视线停落在儿子的脸上,半晌,忍着怒意撤回了目光,慢慢斜靠到榻枕上,“结盟之事,已有眉目。只是没想到对方手里的棋子那么多,怕是不太好谈……”
    曹光启道:“棋子再多,也不过是流民散兵!想要长期与大国周旋,必定消耗不起。”
    王太后点了点头。
    几人也谈论了些许政务,然后拜行离去。
    王太后单独留下了萧孚,之前强装出来的几分和气荡然无存,斥道:“刚才商议正事,你一言不发也就罢了,竟然还玩起腰佩上的璎珞来了!你也快满二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如今更是贵为一国之君,一言一行皆是万民的表率!如此行事,简直荒唐!”
    顿了顿,锐利的眼神盯着儿子,“还有,刚才我开口询问谢檀,你为何出言阻拦?”
    萧孚抬起头,表情叛逆,“我说过,不想让阿檀卷进这种事里来。”
    王太后冷笑了声,“你以为我在逼迫她?当初我想跟顾谙结盟,只刚出言试探了一二,那丫头就迫不及待自己先提出来了。我已打听明白了,她就是顾仲遥娶的那位谢氏闺秀,难怪也晓得为自己的夫君盘算。”
    “可你不知道,”萧孚站起身来,白玉冕旒的串珠晃动脆响,“她差点儿因为顾仲遥放的火死掉了!还有离开梁国的时候,她曾被玉珠姊姊追杀。现在看来,也是因为顾仲遥的缘故!”
    顾仲遥曾遣人回复过王太后请求结盟的书函,而答信之人,正是与王氏有一层远房亲戚关系的楼玉珠。萧孚之前没能从谢檀那里问明白的事,也终于搞懂了……
    他看着王太后,“母亲答应过的,只要我同意登基,就会护阿檀一世周全!”
    “你想怎么护?她一个嫁了人的女子,你能娶吗?”
    太后冷冷盯了儿子一眼,抬手示意婢女奉来茶盏,低头慢条斯理地啜了口茶,“陛下怕是心太闲了……我看,该是时候给陛下选位皇后了。”
    谢檀坐在偏殿外的回廊处,一面等着萧孚,一面抛着铜钱玩。
    顾仲遥的革命事业,终究是干起来了。
    而她自己,经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的休整,头上的伤好了,心里的纠结也渐渐地淡忘了。
    听卫国人的探子说,顾仲遥离开鄞州的时候,带走了骁骑营的部分军马、和京城中一些追随他的朝官,其中据说还包括了谢氏的族人。
    谢氏的族人保下来了的话,她自己便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摆在面前的,无非只有两个选择。
    一,去找赵子偃,完成系统任务,顺利返回户口所在地。
    依着上回赵子偃对她的态度来判断,让他同意跟自己那啥一下,难度应该不大。毕竟他还欠着她一条命,用身子来偿债什么的,已经算是打了个折扣了。
    可一想到跟赵子偃那啥什么的,心里就总觉得万分别扭……
    谢檀将手里的铜钱抛出,接住,捂在了掌心。
    第二个选择,就是索性不管那狗屁系统任务了。
    她如今身份自由,又有萧孚这个有权有钱的朋友当靠山,随便让他赞助点资金,跑去远离战乱的某个小城镇盘个营生,靠着收租什么的、也能逍遥一生吧?
    可是,朋友现在水深火热的,家里天天被妈妈管着、外面还有兄弟争皇位,她不留下来帮点忙,只惦记着让人家出钱赞助自己,好像良心上也有点过意不去吧……
    谢檀打开手掌,垂眼看掌心里的铜钱。
    这一次,是字朝上。
    唉,每次结果都不一样……
    萧孚从偏殿里走了出来,远远望见谢檀,黯淡的眼神透出一丝明亮来。
    “在看什么?”
    他走上前,低头去看谢檀的掌心。
    谢檀合起掌心,站起身来,朝萧孚身后望了一眼,“你今天,没跟太后吵架吧?”
    萧孚挤出一丝笑来,“还好。”
    两人沿着回廊,并肩朝萧孚的寝殿走去。
    萧孚略缓脚步,转身朝后面跟着的宫人们挥了下手,示意他们退远了些。
    他凑近谢檀,“阿檀,我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
    萧孚酝酿了半天,决定还是直接开口:“你知道我母后在跟顾仲遥谈结盟的事吧?万一……我是说万一,顾仲遥来找你,让你跟他回去,你会答应吗?”
    谢檀心头一紧,垂目盯着地面,半晌,摇了下头,“不会。”
    萧孚闻言,紧提着的一颗心不觉放松下来,“真的?”
    “嗯,真的。”
    相似的问题,谢檀在心里也问过自己。若是再遇顾仲遥,她究竟,会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
    那人救过她、也按照约定救护了她的家人,并且因为她受过伤,还损失了利益。
    她心中有愧疚、有感激,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令她不敢去正视的复杂情愫……
    那日楼玉珠狠戾的痛斥,让她清楚地看明白了一件事 ——
    那人的身份、他周围亲信对她的态度、以及他自己极有可能也对她生出的怨恨,都是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谢檀摇了摇头。
    她跟那人,绝对不可能。
    萧孚停住脚步,抬头望了一眼雪后的天空。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天色异常晴朗动人,不觉起了兴致,拉住谢檀的袖子。
    “阿檀,我们去亢邕城吧!我表兄调遣的骑兵已经驻扎过去了,你上次不是说没玩过在马背上射箭吗?我找人教你!”
    谢檀面露诧色,“那你……不管这里的政务了?”
    虽然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范儿……但好歹也当了皇帝啊……
    萧孚依旧笑着,拽着她袖子,“原本就要去巡视骑兵营的,母后也没说不可。只此一次,好不好?”
    他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走出父皇身亡阴霾的迹象,谢檀也不想跟他死拗,只得答应了。
    次日一早,两人由一队御林军陪着,骑马去了离蓟城不远的亢邕城。
    亢邕城地势拔高,是作为蓟城外围的一处军事堡垒而修筑的,城池很小,驻军大多直接扎营在城外,围着一片临水的天然空地。
    萧孚带着谢檀,直接去了营地,找到他的表兄王琦,由他领着巡了一下营。两人都是头一回进军营,见什么都觉得新鲜,也跟着王琦体验了一把在马背上挽弓射箭的豪放感。
    王琦当然亦有意讨好新登上帝位的表弟,侍奉得十分尽心。萧孚兴盛游哉的,索性就在营里住了两日。
    第三日,确实是不得不返回承羲宫了。
    萧孚恹恹地上了马,带着谢檀,由御林军簇拥着按轡缓缓回行。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在覆盖着白雪的原野之上,灿灿生辉。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在马背上半叹半吟了一句:“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
    谢檀很清楚,萧孚并不想回宫,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鼓励的话来。
    回想起与他初遇的情景,心中亦是五味杂陈,笑了笑,打趣道:“陛下不会还惦记着找山神吧?”
    萧孚望向谢檀,一双桃花眼似弯非弯。
    半晌,笑了声,“以后我会坐拥三宫六院,再不寂寞,又何苦惦记那遥不可及的山神?”
    谢檀听他语气微带自嘲,正要开口,却见远处有一列人马,正迅速地朝这边奔驰了过来。
    来人中有人似与御林军将领相识,匆匆上前通报姓名,又下马向萧孚行礼。
    而此时谢檀的目光,却已经凝向了对面众人中的一道熟悉身影。
    那人策马居中,身姿挺拔,眉目中一抹风流天成的妖娆。
    暮光映照在他银白的披风上,染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犹如情人的目光,炽热而闪耀……
    他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手中缰绳不自觉地反复挽紧。
    谢檀的思绪,倏然有些空白。
    耳边依稀能听见跪地的官员说着“太后”、“商议”、“结盟”之类的字眼,却又仿佛根本听不懂其间的含义……
    这时,对面又有一骑朝前踏出两步。
    马上之人是位四十来岁留着髭须的男子,朝着谢檀张望片刻,带着几分惊喜地抬起了马鞭。
    “顾贤弟,对面那位,不是你表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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