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楼宴把书房的东西搬到了厢房,他的窗户正对着正房的窗户,中间隔了一个石桌,石桌上落着竹叶。
    每每看的头晕眼胀的时候,他总是抬头看看那边靠着墙壁说话的秦容玥,看完了心安了,就可以继续看卷宗了。
    这次抬头看到她在小憩,楼宴静静的看了几刻,直到樱桃给她盖了毡子,他才低头。
    随着太阳的落山,温度渐低,春风冷人,吹的楼宴喉咙发痒,随手抽过帕子就要咳嗽,最后注意到秦容玥,给忍了回去。
    她还在睡觉,孕妇的觉多,惊竹轩没有人叫她,正歪头睡的正香,睡颜恬静。
    一番忍耐,咳嗽就在嘴边,他赶忙低头看卷宗转移注意力,天色慢慢暗淡下来。
    樱桃端着煎好的药进厢房,楼宴正看的认真,就站着等了一会儿。
    厢房很安静,只有他翻书的声音,刷刷的不算难听,樱桃垂眸,把药放在书桌的一角。
    片刻,楼宴没有开口,端着把药喝了一个精光,樱桃结果药碗,露出了笑容。
    “还有事?”
    樱桃这才抬头,想着夫妻两个人现在分房,还是说说夫人的好话吧!
    遂,樱桃改了几个字,道:“三爷,饭菜摆好了,夫人让叫你过去吃饭。”
    翻书的声音没有了,安静的不像话。
    昏暗的厢房里面,楼宴突然抬头,淡淡的问:“夫人叫我吃饭?”
    樱桃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已经说出口了,就不能收回,只能点头,“是。”
    楼宴突然把书放下,狐狸眼含笑道:“你对夫人忠心,但这样的谎话以后不要说了,我要的是她真的关心,狼来了叫的多了,就不灵了。”
    樱桃满身的冷汗,脸上辣的疼,埋着头道:“夫人是关心三爷的,只是……”
    “你去吧!”
    楼宴摆手,抚着额头道:“不管是真是假,我心里有数,吃饭我就不去了,让夫人自己吃吧!”
    他发烧没有好,怎么能去吃饭呢!
    来日方长。
    樱桃也猜到了原因,暗自骂自己不长脑子,心惊胆战的出去了。
    楼宴不去正房用饭,樱桃让人把饭菜分成了两分,送去了厢房,回到正房的时候,看到秦容玥正打着哈欠出来,眼神迷茫的很。
    樱桃怕人摔着,上去扶着她坐下,“夫人,三爷病着,就不来吃饭了,饭后夫人好歹去门口问一嘴。”
    秦容玥蹙眉不语。
    樱桃又劝道:“三爷为了夫人搬了睡觉的地方,现在更是吃饭都没来,也算是对夫人尽心尽力,夫妻感情是要两个人维持的,一个人一头热,日子久了可是要出嫌隙的。”
    秦容玥想到,他们没有意外的话,是要过一辈子的,确实不能这样冷着,到时候孩子大了,就知道了。
    只是问候,又不会少块肉,权当是楼宴救秦家,感激他好了。
    “行,我去。”
    说完又觉得樱桃不是多嘴的人,定是心细发生了什么,遂问:“你如何这么关心你们三爷了?有什么事吗?”
    樱桃满脸的“夫人终于开窍了”的表情,恨铁不成钢道:“也就夫人心大,表姑娘哪里今日派人问了三次,要不是奴婢拦着,人家就冲到厢房了。”
    林鱼秋吗?
    秦容玥心里恶心,好像林氏正在给她找夫君,不知道要去祸害哪一个。
    她并不想委屈自己,楼宴既然不放她,那么姨娘这些东西楼宴是不要想了,所以林鱼秋更不可能。
    秦容玥交代樱桃,“去让人做汤,三爷累了一天,可要补补身子,你夫人也不能落后不是。”
    樱桃笑着交代人做,秦容玥看她比自己都要积极,摇头笑着道:“你这是为了三爷要饿死夫人吗?”
    樱桃苦笑,“来来来,奴婢这就给夫人盛饭,夫人要吃什么菜?”
    秦容玥一脸傲娇的指着那边的豆芽菜,“吃那个。”
    樱桃夹在菜盘里面,递给她筷子,秦容玥笑着就要往嘴巴里面放,不料腹中一阵翻滚,没有吃任何东西,直接反吐出来。
    这个突然的情景把樱桃吓着了,大叫着“夫人”过来扶着她,看到秦容玥一瞬间苍白的面容,自己的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
    樱桃懵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和慌乱,“怎么了?”
    是闻声跑来了楼宴,身上沾着一片菜汤,一看就是着急撒在身上了,他眼中焦急,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又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秦容玥忍不住又吐了两下,樱桃咬着牙道:“不行,得请大夫。”
    说完又是一溜烟的跑了出去,错过了秦容玥的一声,“拿水来。”
    秦容玥还是拿到了水,漱了口,是楼宴倒的,屋子里面就他们两个人。
    楼宴隔着桌子站在她对面,面上焦急,“你哪里不舒服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秦容玥的火气就大,但凡对妻子上点心,当过爹的人那个不知道这是孕吐,可是楼宴不知道。
    秦容玥想起上辈子怀孕时自己一个人撑过来的日子,一掌拍在饭桌上,抬头含着泪光对着他。
    楼宴心里一紧,攥着手问:“怎么了?”
    秦容玥不想看到他,也不想闻到饭菜的味道,直接站起来走到远处的软榻上,坐下看着自己的手指。
    楼宴亦步亦随的跟过去,看神情多少知道是上辈子的遗留问题。
    他不敢靠近,忍着喉咙的酸痒,道:“是我不好,你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们请大夫,不吃饭哪里行。”
    秦容玥手一顿,想着瞒着楼宴算怎么回事,就应该让他知道怀孕有多辛苦,他真以为生孩子就是简单的疼一疼就好了。
    秦容玥带着某种痛快,抬眼看着他愧疚的神色,毫不留情的道:“这是孕吐,你不知道吗?”
    楼宴一愣,脸上的神色龟裂,变的惭愧,向前走一步,“对不住,上辈子……”
    秦容玥撇头不看他,楼宴就呆呆的站着,后来见远远的饭菜她闻着都是皱眉,索性让人把饭菜撤下去,俨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吃饭的人。
    大夫被樱桃匆忙拉过来的时候,对着呆愣的夫妻又是一阵无语。
    一个怀孕了孕吐的委屈巴巴,一个像犯错的学生一样远远站着可怜兮兮,这又是闹那样。
    大夫轻哼一声,问:“今日看那个?”
    楼宴回神,尴尬的指着秦容玥道:“内子孕吐的厉害,不能进食。”
    大夫朝楼宴身上的菜汤看了一眼,“这是把饭菜吃到你身上了,倒是一滴也没有浪费啊!”
    虽然嘴巴毒,还是很快诊脉,不建议孕妇吃药,交代樱桃道:“孕吐是都要经历的,后面还会情绪不稳定,时哭时闹的你们多哄着,别让她憋在心里,对孩子不好。”
    楼宴别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可是老老实实的记着大夫的话,说的越多楼宴就越愧疚。
    上辈子秦容玥分娩的时候,他赶上一个大案子,彻夜未归,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生了,他当爹了。
    孩子对他来说就是忙了十个月,突然多出来了一个生命,印象最深的就是孩子第一次软声软气的叫了一声“爹”,当时他懵了。
    然后就是孩子去世那天,因为算是恶亡,不能入祖坟,是他抱着埋到了城外的一处山头,那天下着雨,风很大。
    不怪乎秦容玥恨他,这个孩子是她遭了许多罪才带到世界上来了,是他混蛋,都想抽自己。
    楼宴看着委屈的坐在软榻上,耷拉着脑袋的秦容玥,突然很想上去抱抱她,但是不能……
    他忍着心酸继续听大夫交代,“至于吃饭,看她想吃什么,想吃的时候多吃一点,吃不下不要勉强,过段时间就好了。”
    楼宴问:“过多久?”
    “看个人体质,有些人三天好,有些人三个月都不好,你们家人多照顾着,你也按时吃药,好了就好好对你夫人,生孩子可是鬼门关走一趟。”
    楼宴心里一惊,一想到她可能三个月吃不下东西,心里就和挖空了一样。
    大夫不想看他的苦瓜脸,叫着樱桃送他出去,喧嚣过后又是沉默。
    楼宴攥着手心,眼中复杂的看着她,问:“你当时孕吐的多久?”
    秦容玥鼻子一酸,她但是体质差,饿的都脱了形,最严重的时候大夫都不建议她留住孩子,想想泪就下来,“我的日子久了一些,孕吐了三个多月,将近四个月。”
    楼宴身子一晃,手肘在半空中,哽着嗓子道:“别哭……”
    秦容玥斜眼瞪他,“我就是想哭,又不能控制,是孩子让我哭的。”
    “我现在病着,你哭了我又不能抱你。”
    秦容玥吃了苍蝇一样,吃惊的看着他。
    楼宴这还没完,接着道:“等我好了,好不好?”
    秦容玥心里就像猫抓了一样,她想要是楼宴上辈子这么哄她,就是死了都甘心,心里说不上来的开心,但是她忍着挤出两滴泪。
    楼宴扭头不看她,又问:“那你生安哥的时候,很疼吗?”
    空气一瞬间凝滞,秦容玥深吸一口气,抹了泪冷声道:“是,很疼,疼的我都不想活。”
    “对不起。”楼宴心里一抽,看到秦容玥走到他面前,他动她就动,摆明让他看她。
    楼宴就不转了,听话的看着她,搬来一个凳子,“你坐。”
    “我不坐,”秦容玥拒绝。
    “我现在病着,你不要离我太近。”
    “楼宴,我没有那么娇弱,我就想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了,谁说都不行,我要自己看着你,告诉你。”
    楼宴点头,“我知道,站着累,你坐着说。”
    秦容玥不动,坐着就要仰头看他,虽然现在也是,但是还是差了很多。
    “你坐着,要是不想抬头,我就蹲着。”
    秦容玥这才听话的坐着,楼宴蹲在她腿边,是他仰头看着秦容玥,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看到。
    秦容玥脸色不虞,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忆。
    “我生安哥的时候,是雪天,夜里,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那么疼过,像死了一样……”
    耳边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在说话,有让她用力,有让她含参的,林氏看着她哭,她抓着身下的床单都要抓出一个洞。
    后来她难产,楼宴不在家,是樱桃叫醒了秦家的大门,连夜请了御医,生了一天一夜,孩子生了,她挨了一剪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秦文清很生气,要抱着孩子带她走,林氏跪着求,她知道林氏好,心里委屈,但看着孩子,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满足。
    好在安哥是个男子,林氏以命担保,楼家除了秦容玥,不会再有别的女子,秦文清勉强走了,这个心结一直到后面,两王之乱,秦文清又一次要带她走,楼宴都不知道,其中有这个插曲。
    秦文清不能为了成全女儿的爱情,把女儿的命交代在楼家,像楼宴说的,就算她恨秦文清,秦文清也要以亲情逼她走。
    她没走,秦文清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陷入家族和楼宴之间,父亲不是一个好的政客,但是,他是一个好父亲。
    这也是为什么,活过来她一心离去,因为楼宴,从来不是一个好夫君。
    楼宴可要给她珠宝,给她地位,但给不了她爱,上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爱,这辈子楼宴给她了。
    她又是两难,楼宴活着心里,是她爱的人,有些人一旦遇上就是命,那些痛苦也是真实存在了,刻在骨子里面不能忘怀的,
    她害怕,重蹈覆辙。
    许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看着楼宴流泪,楼宴看着她腥红了眼眸。
    突然楼宴抄起她的手,朝自己的脸扇过去,左右不知道几下,她的掌心一片濡湿,楼宴跪在她腿边,俯在她膝盖上,哭了。
    膝盖的湿热越来越多,他早已经松了她的手,不疼,很多了力道都是他的手施的,她狠着心拍在楼宴的背上。
    一下一下的,像是要到天荒地老,嚎啕大哭起来,楼宴抱着她的腰,不停的说“我混蛋,我不是人。”
    说的秦容玥心滴血一样,一个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错。
    现在楼宴知道了,却是弯了他骄傲的膝盖,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风骨,屈在她的身前。
    “你起来……”秦容玥推他。
    楼宴不动,魔怔了一样。
    “我叫你起来,我不想我孩子的父亲没了傲骨。”秦容玥吼的嘶声力竭,“快起来,错了就认下,改了,但楼宴……你的脊背不能弯,我认识的楼宴可救万民,可战仇敌,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不是为了错误下跪的软蛋。”
    楼宴颤了一下,然后面上没有任何泪水的站起来,又是那个风光霁月的偶入泥潭站起来的君子。
    他看着她,眼中盛满柔情。
    秦容玥“哼”了一声,她叫他站起来是因为她了解楼宴,楼宴此人比她偏执,要是不拉一把,就是真的把那心封起来,孑然一身了。
    这不是她要的楼宴,楼宴欠的就要站起来还给她,他不能倒下。
    “你欠我的。哪里能轻易抵消,我们慢慢算。”
    楼宴“嗯”了一声,问:“想吃什么?”
    说的好像她吃什么都会拿过来一样。
    秦容玥道:“糖葫芦,还有蜜桔。”
    说着她吧唧了一下嘴,为掩饰尴尬,指着他身上的菜汤道:“你快去换身衣裳,闻的我难受。”
    “好,”楼宴应承下来,疾步去了外面。
    “你的衣裳在里面……”秦容玥叫着,没有人回来。
    这夜不知道楼宴哪里寻的,拿回来几十串糖葫芦,和一袋青皮的橘子,是樱桃拿进来的。
    秦容玥呆愣的看着心里想着的吃食,道:“真找到了,他人呢?”
    樱桃想着楼宴身上的树叶子,心里是既高兴又着急,跺着脚道:“夫人,三爷这是自己摘的……狼狈的很,他还说自己生着病,夜里就不来了。”
    秦容玥掰开一个青皮橘子,酸涩的味道溢满屋子,樱桃的牙忍不住酸了一下,秦容玥却面不改色的张嘴咬了一大口。
    甜的,主要是心里甜。
    秦容玥接连吃了两个,樱桃不许她吃了,伺候她洗漱。
    躺上床的时候,秦容玥突然背着身说:“记得给他煎药,谷川太迷糊了。”
    樱桃这才满意的笑了,熄灯退了出去。
    被褥里面秦容玥先是笑了,后来笑着笑着哭了,抓着被褥叫了一声,“楼宴……”
    以前她想要没有要到了,现在正在慢慢得到,心里是又甜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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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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