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抬眸看了郑言一眼,伸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评审资料,目光掠过上面的内容。
    深暗的眸底渐渐被诧异所笼罩。
    原来,郑言并不是象她以为的那样从没留意过她!
    情况恰恰相反,从她初入法援署开始,潘月所做的每一件事,郑言都注意到了。
    那时,她初到法援署被安排负责一次交流会的茶水工作,又因为对郑言的迷恋,她特别注意到郑言他一方面喜欢咖啡的苦,但又不喜欢它的涩,所以在冲泡他的咖啡时特别留意选用深烘焙的咖啡豆的同时比其他人更多加一些牛奶。
    很可惜那次的交流会只有三天,之后潘月再没机会给郑言冲过咖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小细节,郑言不但留意到了,还郑重其事的记录在她的工作评定上。
    郑言这样写道:“工作细心,能从最微小的细节出发,可胜任一些情况较为繁琐的案件,考虑从民事案件开始培养。”
    他的字遒劲有力,挥洒自如,每一笔都让潘月的心尖发烫。
    她记得了!
    当时法援署接了一单颇为轰动的刑事伤人案,她一心想参与其中为自己打响名堂,可郑言偏偏将她分配到一单民事纠纷案里做副手,而让另一位和她同期进来的女生过去刑事案那边。
    而那个女生的家世恰好比潘月好很多,于是从那时起,潘月就认定郑言偏心那些和他出身相对阶层的同事,并因此失去了工作的热情与动力。
    而她工作上的每一个失误,评审表上也记录得清清楚楚,每一次郑言都认真分析了其中的原因,并调整自己培养方案,一次又一次给潘月机会。
    再对比曾柔的评审表,郑言对她基本上是放养政策,一直在任由她自由生长,比起潘月的细心扶植,郑言在曾柔,甚至伍佩仪身上花费的心思要少之又少。
    如果说偏心,郑言是真的偏心,可他偏心的不是曾柔,而是她,潘月!
    只可惜这个觉悟,来得太迟!
    此时,大家都差不多看完自己的评审表,内心心潮澎湃,那个平时连常务会议都不喜欢出席的郑言,原来在他们每个人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
    与此同时,他们又为自己的每一点儿懈怠感到愧疚,有这样一个细心培植他们的上司,有什么理由消极?
    潘月阖了下眼睛,拦住眼底涌出的湿润。
    太晚了,她收了那个人的钱,无论如何这场戏都要唱下去。
    在抬起眼帘时,潘月的眼神陡然凛冽,她放下手中的评审表,嗤笑一声,“我承认自己的工作能力有欠缺,但这也不代表她曾柔就是最佳人选。我就不相信在座这么多人,都比不过一个刚来一年,才过了实习期的初级律师?
    没错,她是打赢了几场官司,带来不少社会影响力,那也不等于她懂行政,会管理。以前程律的位置,多是行政管理方面的工作,难道不应该选择一个更为老成持重的人来担任吗?
    郑律一心推曾柔上位,不惜连珍藏多年的内部资料都拿出来,难道仅仅因为曾柔所谓的能力?就一点儿没考虑过她身后所代表的资源?你敢说自己就没有一点儿私心?”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潘月胸脯起伏,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之后决绝的凝向郑言。
    始终坐在会议室一隅,默不出声的曾柔捕捉到潘月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与痛苦,慧黠的黑眸闪过暗沉的流光。
    众人刚刚从评审表的震撼中醒过神,就听到潘月对郑言“发自灵魂”的拷问,此刻大家难得意见一致的选择相信郑言。
    他绝对是个知人善任的好领导!
    众人心潮澎湃,支持的豪言壮语已经到了口唇边,就听到郑言语气孤清地说道:“我承认我确实有私心!”
    他似笑非笑的扯着唇角,清凉中透着丝丝嘲弄,漆黑如玉的瞳眸散发着灼灼的光芒。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郑言扫了一眼,同事们齐刷刷望过来的眼神,自嘲的一笑,“我确实看重曾柔背靠棱锐集团的资源,在决定由她接替程雅馨工作时,也的确综合考虑了这方面的因素。”
    潘月冷笑连连,眼中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曾柔侧眸讶异的凝向郑言,不过她更关心的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反正要说郑言贪图棱锐什么利益,曾柔第一个不相信。
    郑言在曾柔的眼底读出信任,心头热了热,他舔了下后槽牙,接着道:“最近一年,棱锐集团在法援署投放大量资源,大家的工作环境,待遇也因此得到大幅的改善。相信大家都很清楚,这些都得益于曾柔的加入。”
    话说到这儿,众人心里已经很清楚……郑言所谓的私心是借助曾柔更好的为大家谋福祉!
    试问,这样的私心谁又会反对呢!
    除了曾柔……
    这时候,大家开始怨怪潘月的不通时务,如果不是她的咄咄相逼,郑言也没必要把话摆到桌面上来讲。
    说实话,比起实打实的福利,他们真的不在乎由谁来接替程雅馨的位置,就算之前心里有些蠢蠢欲动,但和曾柔这种得天独厚的实力相比……呵呵,对不起,他们更想加薪。
    潘月收下一把把眼刀,勾唇冷笑着看向曾柔,“看到了吧,整个法援署的人都在盯着你老公的荷包,把你当冤大头来坑!”
    “曾柔啊,曾柔,”潘月“啧,啧”了两声,“我真替你觉得可怜,成天师傅师傅叫着,觉得自己有多特殊,郑律从业这么多年从来不收徒弟,就破例收了我一个!现在知道答案了吧!还得意的起来吗?整天跩得二五八万似的!现在明白了吧,你就是个行走的笑话!”
    潘月这话说得狠,一点儿情面没留,反正她一点儿也不介意把最恶毒的话全都用在曾柔身上!
    她早就看曾柔不顺眼,何况那人说了,她的任务就是要让曾柔犹如丧家犬一般灰头土脸的离开法援署。
    潘月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但凡要点儿脸面的,都不可能再留在法援署,何况曾柔又不是没出路?
    这次让曾柔和郑言决裂,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求那人加钱?
    潘月正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连如何向那人要求加价都已经想好了,可这是她听到了什么?
    曾柔的笑声!
    不是怒极反笑,不是歇斯底里,而是真真切切,银铃般的笑声!!!
    潘月错愕的看向曾柔,恰逢此时曾柔转眸看向她,视线隔空交汇,曾柔清澈如水的眸子闪着慧黠的流光,仿佛能一眼望穿人心。
    让人无所遁形!
    潘月眸光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实,强迫自己不要退缩。
    而此时曾柔已经淡然的收回了视线,同事扫向同样愕然看着她的其他同事,最后落在郑言的身上,宛然一笑,“能让师傅如此煞费苦心,让大家寄予厚望,实在是我的荣幸。如果大家没有其他意见的话,这个行政主管的职位我就不客气啦!”
    众人怔愣了几秒,如释众负般笑了,“千万别客气,这个职位本来就非你莫属,郑律不提,我们也打算举荐你呢!”
    “就是,就是,以后有什么吩咐只管开口,我们保证全力配合。”
    郑言望着眼前这一幕,湛黑的瞳仁眸光微闪,唇角不自觉的微微勾起。
    潘月吃惊的望着曾柔,实在想不通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脑回路,她疾步冲到曾柔面前,双眼急得猩红,语气更是歇斯底里。
    “我说你这个人到底听不听懂人话?他们都在利用你!利用你!他们唯一想要的是你老公的钱,你明不明白!”
    潘月双眼向外突,额头的青筋直跳,她真想敲开曾柔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
    草吗?
    不对!她所认识的曾柔,可绝不是个蠢人!
    那她这是……
    潘月觑了觑眼睛,“明知被利用,还这么高兴,曾柔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曾柔俊脸一寒,眼神陡然锐利,“我打的什么主意?是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才对!公然挑拨我与师傅的感情,让我与所有的同事对立,潘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争职位?你不够格!说,你到底收了人多少钱?收买你的人到底是谁?”
    被曾柔一提,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一直在被潘月带节奏,情绪跟着起起伏伏愣是没发觉潘月这个时候跳出来本身就很有问题。
    “没有!我没有!”潘月脸色白了红,红了白,嘴唇嗫嚅,“我就是单纯的看不过眼,我……”
    她跟本找不到合理的理由为自己辩驳,最后眼圈通红,哭着跑了出去。
    众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曾柔是个明白的,否则这次他们就损失惨重了!
    ……
    潘月一口气跑出法援署大楼,茫然无助的回头望望面前这幢巍峨的建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该怎么办?
    那人的任务没有完成,法援署的工作也丢了,下个月的房贷马上就要到期了,还有弟弟的学费……
    此时,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是那个人!
    潘月颤抖着手划向接听,经过变声处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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