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青莘的催促和鼓励下, 徐西陆最后还是耻辱地爬上了窗台, 轻轻一推,窗户就打开了。他轻手轻脚地翻进去, 一转身就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双眸。
    比起刚获救的时候, 谢青苏的状态好了很多,脸色也有了些血色。他静静地坐在床上,一如既往地孤清不群,在见到徐西陆的瞬间, 周身的清冷便化成了一滩柔情,好似仙君下凡沾染上了人间的烟火。明明谢青苏才是比较狼狈的那个, 可现在徐西陆看着他, 只觉得半夜翻窗的自己比他更狼狈。
    谢青苏看着他, 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最后凝成了一句话,“西陆, 你来了。”
    徐西陆走到他床边坐下, 全身僵硬, 手都不知道摆在哪里。他瞧着谢青苏锁骨上的伤痕,不由地伸出手, 想要去触碰, 谢青苏却将他的手握住, 扣在自己指尖之中。
    还真的和仙君牵上手了, 徐西陆胡思乱想着, 问:“还疼吗?”
    谢青苏摇了摇头, 只要面前之人在他身边,什么疼,他都感觉不到了。
    两人握着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徐西陆对上谢青苏的令人沉醉的目光,没话也找了句话来,“这半年,你过得可好?”话刚问出口,徐西陆就后悔了,谢青苏如果过得好,也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
    谢青苏的掌心微微发着热,他轻一点头,“还好。”撑不下去的时候,把放在心里的人拿出来想一想,也就不会那么难熬了。
    “我一直想问你。”徐西陆轻声道,“这么久以来,你为何一封信都没有寄给我?”
    谢青苏握着徐西陆的手加大了几分力气,“我以为,我回不去了。”
    徐西陆心中一阵刺痛。
    谢青苏淡淡一笑,“我不希望,你日后为我伤心。”
    “你……”不知道为何,他对谢青苏总是没有办法,他总是能让自己的心迅速软下来,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吧。徐西陆叹了口气,努力振奋起来,“事实证明,你还是能回去的。旁的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养伤,等你痊愈了,我和青莘一起接你回京。”
    谢青苏眸光一闪,道:“圣上的旨意,是让我留在淮水,寻找被窃证据的下落,若一直没有找到,我也没有回京的理由。”
    徐西陆安慰他,“总会有线索的。天机营的人是真有本事,有他们在,事情定会顺利解决。”
    谢青苏轻笑一声,“当初,我也这般想。那份直指幕后操控者的证据,我将其藏在一个绝对隐秘之处,那个地方,除了我和天机营的暗卫,没有其他人知道。”
    徐西陆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天机营监守自盗?”
    “我只是猜测。”谢青苏沉声道,“西陆,你要知道,天机营,永远只听圣上一人的命令。很多时候,天机营的人在你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当年,我父亲南下,身边也有不少天机营的暗卫,可最终还是惨死异乡。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怎样的刺客,能在天机营的眼皮子底下暗杀掉一名朝廷大员。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徐西陆陷入了沉默。他曾经从徐泰和和余戎北那听过不少关于当今圣上的事情。在他们的口中,今上是一个温润如玉,平易近人的谦谦君子。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全是温和无害的一面。正如谢青苏说的,也许他们每一个人,身边都布满了天机营的眼线,他们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全在今上的掌握之中。思及此,徐西陆不由地心中一凛——那今上到底知不知道,已被封为徐元妃的徐青阳不是他要找的人?如果他知道,那徐青阳这阵子的遭遇……徐西陆突然有些毛骨悚然。
    谢青苏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关切道:“西陆?”
    徐西陆勉强笑了笑,问:“青苏,那份证据究竟是什么?”
    谢青苏缓声道:“我来淮水后,买通了杜府的一个管家。杜家每月都要向银庄存入一大笔钱两,这个管家将每份银票都誊抄了一份于我,只要拿着这份抄本去上京的银庄调查对照,就可找出杜经纶究竟是在和哪位京官暗通曲款。杜经纶察觉此事后,将管家辱杀。那名管家临死前经不住折磨,告知他证据己交于我手上,逼得杜经纶撕破脸面,对我下手。”
    徐西陆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没了那份证据,就揪不出藏在上京城的狗官了?”
    谢青苏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久话,他的脸色已有些苍白,徐西陆瞧见了,道:“你别想太多,先养好了身体,才能再图来日。时候不早了,我就先……”他说着,试图从谢青苏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可谢青苏却不让他这么做。
    “青苏?”徐西陆困惑道。
    谢青苏似隐忍了许久,终于破了戒,“端亲王,想要你?”
    徐西陆一愣,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在他还没缓过神的时候,谢青苏猛地凝眸,随后倾身覆来。
    就在两人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徐西陆眼前似有另一人的影子极快地闪过,他如梦初醒,霍然起身。
    谢青苏望着他,深井般的眼眸流露出一丝丝委屈和不甘。
    “我、我先走了。”徐西陆不敢去看谢青苏的表情,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是翻窗进来的,只能硬着头皮回到屋内,在谢青苏的注视下,再次翻窗而出。
    谢青莘还守在窗边替他望风,见到徐西陆出来,挤眉弄眼道:“如何?”
    徐西陆平复下躁动的心跳,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没如何,就……就聊了聊杜经纶的事情。”
    谢青莘目瞪口呆,“这半夜三更,孤男寡男的,你们居然谈正事?”
    望着窗户上谢青苏投下的剪影,徐西陆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都已经回不去了。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次日一早,徐西陆跟随宋衍卿等人动身回京,谢青莘则留在淮水照料谢青苏。谢青苏现下还不能下床走动,他坐在床上,喝着苦涩的汤药,目光一直瞧着窗外。
    不多时,谢青莘推门而进,他问:“他……走了吗?”
    谢青莘点点头,“走了。”
    谢青苏不再言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回程的路上,因为还押解着杜经纶一干人等,宋衍卿等人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一倍,一共用了五日才回到上京。回城后,杜经纶等人转交给大理寺,宋衍卿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进宫面圣。徐西陆回了徐府,大老远就看见谢氏等在门口。徐西陆离京后,她才得知谢青苏身负重伤的消息,担心得几天几夜没合眼,如今见到徐西陆,一下子红了眼眶。徐西陆将她扶进府中,好生地宽慰了一番,她这才止住了泪,无不心疼道:“青苏这孩子,从小锦衣玉食,现在不过去淮水半年,都被折磨得连床也下不了……”
    徐西陆温声道:“母亲放心,大夫已经说了,只要青苏安心静养,定能很快痊愈。”
    “南边湿热,瘴气又重,青苏在那种地方,怎能好好养伤呢?”谢氏叹道,“现在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了,青苏何时能回京?”
    徐西陆想起那夜谢青苏对他说的话。若证据真的已经在圣上手上,他还要谢青苏留在淮水追查其下落,那谢青苏的归期……这事自然不能让谢氏知晓,徐西陆舒展眉头,道:“青苏的身体实在不易长途奔波,等他伤养好了,想要回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母亲且放宽心吧。上回母亲替青苏求的签,不就说他日后仕途顺利,能一路扶摇直上么?”
    谢氏破涕为笑,“你说的对,青城山的签,一向灵验。只可惜,青城山这半月来都在修缮,封了山,不然为娘还想带着你上山去还愿。”
    “修缮?”徐西陆奇道,“青城山不是才修缮没几年吗?儿子瞧着里头还挺新的。”
    “不是里头,是外头。”说起这件事,谢氏也觉得奇怪,“听说,是要把青城山上的桃花全拔了,改种杏花。你说,这桃花开得好好的,已成了春日一景,还是当年先帝赠与太后的,皇上怎么说拔就拔?”
    徐西陆呆在原地,好似有一道惊雷落在了他身上,整个人都被劈得只剩下森森白骨。
    谢氏被他的表情吓着了,想过去搀扶他,“西陆?你可还好?”
    徐西陆摆摆手,扶着桌子,缓缓地坐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招惹了什么了不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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