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惜时藏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才被人得知。
    他一直活了很多年,后来的人看到他,总会惊呼其为活神仙。
    他是突然离去的,那时候宣清台早就不存在了,昔年雕甍画栋一样的地方也渐渐残败下去,又过了许多年,有人在宣清台的遗址之下发现了一只箱子。
    即使尘封多年,箱子也依然如新,当它突然重见天日,人们惊奇的发现,箱子内藏了一捆手札,那上面记录了一个故事,经过多方证实,终于证明了这一捆手札上的字迹是颜惜时的亲笔,而手札上的内容,每一位阅读者在看过之后都表示……自己难以相信。
    那是曾发生在颜惜时身上的故事:
    六月十八,夜。
    颜惜时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一指粗的大佛龛香先后换过去四柱,但他并没有丝毫焦急。
    他抬头去看天,月色被云层遮住,只依稀透出些朦胧光影。
    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他仰起脸对着月,在心里计算着步数……沉闷的步数响了二十三声。
    到了。
    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的剑光,不亮,甚至是幽暗,像地狱里挂着锁链而出的鬼。就连身形也是模糊的,挟着风,风里还带一股清香,这样就又像是月下翩翩而来的仙人,踏祥云,步步生莲。
    “呃——”
    在人们还在惊呼的时候,原本走在最前、虔诚地准备上香的中庭廷尉,捂着脖子大睁着眼睛,缓缓的,沉重的,倒在距离供桌五步的空地上。最后一截大佛龛香燃尽,火星亮了几下,余下一道长长的烟。
    没有人看清剑光,也没有人看清持剑的人。
    人们惊呼着,跑动着,在佛堂的院子里骚动,而后侍卫进进出出,森寒的铠甲和兵器与火光一道,照亮了整座寺院。
    颜惜时仍然贴在屋檐,朦胧月色下青衣的少年面色冷峻,紧抿着唇一动不动贴在屋檐,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熠熠如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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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的金陵比之初春添了几许颜色。
    河水虽然还凉,但河面上漂浮的画舫中燃起的栀子花灯足以给还有一点料峭的河水添上一分暖意。
    从杨柳坞坐船到对岸,穿过鱼市,会有一条通往宣清台的小路,青石板铺就,下雨的时候能看到雨水打在石面上,雨后水洗一样的青石板映着碧色的天,无端一股清爽。
    天很晴,巷子并不短,两侧是接连的石墙,有时候会从墙那边伸出枝杈,有的是杏树,有的是桃树;也能听到墙后的笑声,银铃似的,不知是哪家的女儿;更多的是风声,从巷子里穿进来穿过去,像羌笛,又像羯鼓。
    颜惜时紧了紧手里的剑,那是一柄并不起眼的剑,但他闭着眼也能摸到剑鞘上某个地方暗镶着的玉,按下去的时候会有一根针从剑鞘的末端发出,泛着幽蓝的光;剑柄上也有一处凹槽,如果按下去,剑身会飞出,但会有一根银链勾着它,再按回去的时候剑身就会复原。
    这柄剑,叫做钩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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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巷子口就看见了宣清台,迈步进门,有小厮引着他进了一间门前有池塘的屋子。
    屋子里很亮,阳光透过窗子柔和地照进来,在光影下能看见细小的尘。小厮慢慢退出去,轻轻阖上门,发出一声轻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自己所做的事情。
    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伴着一个人爽朗的笑声,像阳春三月风吹过桃林,簌簌一场花雨,畅快中带一丝朦胧,应该就是他了。
    颜惜时勾起嘴角,挑了下眉。
    先进来的是端着菜肴的小厮,然后是一幅洁白的衣摆,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接着衣摆的主人利落的旋身就坐,大袖一拂,两只白瓷杯就被注满了酒水,再一抬,其中一杯酒很自然的摆在他身前,然后洁白衣摆的主人举杯,虚虚地向他敬酒,极痛快的一仰脖。
    “还是老味道。”
    颜惜时端起杯送到嘴边,然后顿住,“你今天找我来,用了一个请字。”
    “请朋友吃酒,当然要客气些。”
    “但通常请过之后,是要有事情做的。”
    凤隐歌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声,“左右也不能瞒你,太华楼今日着人来让我告诉你,你需要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凤隐歌略微有一点为难,他托着腮盯着面前一盘切鲙,突然开口,却是无关紧要的话:“你猜猜我今天用的什么鱼?”
    颜惜时夹了一筷子切鲙,蘸了一点蒜芥,“你的刀功退步了,手不稳。与人动手了?”
    “与人争执,受了点伤。”
    凤隐歌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再次岔开话题,“从这边出去,顺着长廊一直走,尽头是通往西院的海棠门,你从那里进去,门口点了灯的那间就是。”
    然后他也夹了一筷子切鲙,“明明还是那么的剔透,你怎么就能看出我的手不稳呢?”
    “为什么是那间?”颜惜时放下筷子问。
    “那边的意思是……你需要有位夫人。”凤隐歌摸了摸鼻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郎官清。
    “也是他们选的人?”
    “我选的。”
    颜惜时这时候终于看向他,倚着凭几,语气里有一点好奇,“你选的人?”
    “应该会合你的胃口的。”
    “你知道我什么胃口?”
    “不知道。”
    “那你还?”
    “但至少我对她算得上知根知底。”
    颜惜时这时候笑得眯起了眼,声音还是稳的,“但你还是不会对我说。”
    “没错。”
    “所以你现在很得意。”
    “对。”
    “我若是不选呢?”
    凤隐歌的脸上泛起一丝错愕,“我倒是不曾考虑过如果你不选——”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扬眉道,“不过我有一个你不得不选的理由。”
    颜惜时也扬眉,“说来听听。”
    “你的教习说,她很好。”
    颜惜时沉默了,他挥开凭几,然后伸直了一条腿,用手慢慢捶了捶,“看来我是非选不可了。”
    “这样才对。”凤隐歌笑得眉眼舒展开,“你的身份是新婚的剑客,”
    新婚的剑客,总要表现得温情,但剑客本身又要保持森冷。
    温情,森冷,真是两个矛盾得这辈子都不会碰在一处的性格。
    “你要记得,你今年刚从燕州回来,你的妻是在燕州认识的。”凤隐歌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他的衣袖,“你在太华楼的代号是钩吻,你在金陵,要大大方方的用你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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