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大婚,他哪有空闲过来看她。
    “有人要见你。”
    “谁?”她才问出来,似乎想到什么苦笑一声。“他都不认我,还来见我做什么?”
    “人在玉珍阁。”
    玉珍阁是梅玉珠以前的院子,离清晖院不远。那个院子常年封着,梅青晓从来没有进去过。以前不曾在意,后来一直没有机会。
    那个人都不认她,又何必巴巴地在她大婚前的一天来看她。她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是可以弃之不见的累赘,还是偶尔用来慰藉良心的物件?
    “不见。”
    “好。”
    两人静立着,凝望着彼此。
    夜风微凉,吹散了白天的热气。树上的梅子许多已经泛黄,热气杂带着梅子的清香,一阵又一阵。
    她忆起那些往事,想起多年前那个渴望和兄长妹妹一起摘梅子的自己。
    “阿慎,我想吃梅子。”
    少年郎二话不说,伸手替她摘了几颗。
    她仰着头,眼中水气氤氲,“你爬树上去摘,我在下面捡。”
    就像多年前,兄长在树上摘阿瑜在地上捡。她那时候多想像阿瑜一样,提着一个小篮子,在地上欢快地捡着梅子。
    叶訇眸微黯,纵身上树。
    树下的少女仰着脸,水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树影婆娑,摇曳着沙沙作响。看不清哪颗梅子才是黄的,哪一颗是青的。
    他伸手摘下最大的那一颗,小心地抛到下面。
    梅子在地上滚着,滚到梅青晓的脚边。她欢喜地弯腰拾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土。再用帕子擦拭着上面的细毛,放到嘴里轻轻一咬。
    酸涩的感觉盈满,一下子滑落心间。
    “啊,好酸!”她低呼着,撒娇道:“阿慎,你摘的不行。你下来换我上去,我摘的肯定比你的甜。”
    叶訇一跃下树,将她托举着爬到树中间。梅府的梅树都是几十年的老树,树高且壮,并不是很攀爬。
    夜色中的梅子都一个样,看不出来哪个更熟一些。随手摘一往下扔,“阿慎,接着。”
    叶訇身手敏捷,一下子接往她扔下来的梅子。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大笑,眉眼是从未有过的欢快。
    她挑啊挑,终于看到一颗很大的梅子挂树枝上。心下一喜伸手去够,不想脚下一滑,身体一个后仰。
    预料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她被树下的少年稳稳接住。
    那颗梅子还攥在她的掌心,她咯咯笑着将梅子擦拭过后塞进他的嘴里,“阿慎,你尝尝甜不甜?”
    少年郎面不改色,道:“甜。”
    “哈哈,我就知道我摘的肯定甜。”她自己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水比之前的那颗更甚,“好哇,阿慎,你居然敢骗我!”
    静心没有上前,远远站着。她听着自家姑娘的声音,觉得这天气是真热了。姑娘还真是越发的不拘小节,连爬树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好在这是夜里,也没有什么人经过园子。
    然后她听到一阵低低的笑声,有着少年独有的清越,又带着不符年纪的沉稳。她脸红红地想,原来姑娘疯起来会像个小孩子,原来沉默寡言的王爷也是知道笑的。
    梅青晓没有想到她的阿慎居然有如此促狭的一面,自己是被他骗了。她小脸气鼓鼓的,挣扎着从他怀中下来。
    眼神不经意看向远方,目光变得黯然。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和衣裳,“走吧。”
    叶訇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与她并肩而行。
    玉珍阁离得不算远,紧闭的院门外站着一位男子。男子未着道袍,穿的是一件儒衫。发也不是散着的,而是束起的。
    他背着手,望着院门上的匾额。
    听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身。
    恍惚中是多前年的那个夜晚,那个明珠般的姑娘朝他走来。她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
    彼此的他一无所有,除了那些毁誉参半的名声什么都没有。世家大户瞧不上他,他亦不屑于讨好那些人。
    他生父不详,母亲是个自赎自身的花娘。这样的出身,怎么配得上梅府清流之地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他拒绝了她,不去看她脸上的委屈。他走得决绝,以为那一别后他们再无相见之日。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那么狠心拒绝她,也不会走得那么断然。
    “道长。”
    清雅的声音与记忆中娇甜的声音不一样,眼前的少女也不是多前年那个月下追他出京的少女。
    “梅姑娘。”
    “道长深夜造访,有何事?”梅青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如常,既然注定没有父女缘份,又何必给自己增添烦恼和失望。
    真一道长的手中,是一方长形的锦盒。锦盒之内,是一柄通透碧绿的玉如意,看得出价值不菲。
    梅青晓没有接,“道长说过,我们没有父女缘份,为何要送我如意?”
    “就算你我不是父女,你仍是我故人之女。望你此后余生平安顺遂,一生如意。”
    什么叫就算不是父女,她还是故人之女?他竟然如此狠心,为了不认她,连故人之女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
    “你…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她终于问出这一句,问完后心里并无任何悲愤之情,反倒是有些说不出的空落。
    “贫道已不理红尘俗事,梅姑娘愿意将贫道想成是什么人都可以。”
    “所以你还是不会认我,对吗?”
    真一道长不说话,望向紧锁的院门沉默。
    梅青晓自嘲一笑,“多谢道长的贺礼,也多谢道长的祝福,我一定会平安如意的。我绝不会同我的亲生母亲一样错认良人,白负了一生。”
    真一道长闻言,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出门子的时候,梅青晓带上那柄玉如意,她将它一直握在手中。喧闹喜庆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听着那些像是从遥远地方飘来的恭喜声,盖头下的唇角慢慢浮现一个笑意。
    笑意初浅,随后深深。
    昨夜里母亲去过知晓阁,略坐了一会简单交待几句客套的话,留下一本避火图,祖母和父亲在她拜别时叮嘱了一些事,其余的再也没了。
    他们说的都是让她以后如何帮阿慎料理内宅,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家媳妇王府主母。唯有那个不肯认她的亲生父亲不同,他希望她一生如意。
    如意如意,她此生定要事事如意。
    两世了,她终于出嫁。
    直到被送进洞房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如愿嫁给自己想嫁的那个男人了吗?那个人前隐忍人后沉默的男人,真的会是她的丈夫吗?
    盖头被人挑起,红绸过后是一张艳俊的少年面庞。
    真的是她的阿慎,遗世美玉般的男子。她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人,耳中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她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少年,竟一把抱住他的腰。
    “阿慎,我终于嫁给你了。”
    静心捂脸,她的姑娘哟,怎么到了临门一脚反倒忘记了矜持。
    好在喜房里除了她和凝思,就只有一位喜娘。赶紧出声让喜娘递上合卺酒,待主子们饮过后亲自送喜娘出去,少不得塞了封口银子千叮万嘱。
    等到喜房里只剩夫妇二人时,梅青晓总算是回过了神。眼波流转着,清雅的气质愣是变得初具风情。
    她知道接下来应该发生什么,所谓良辰美景不可负。自己盼了许久,自认为已做好准备。但是阿慎,准备好了吗?那册子他都认真看了吗?
    “那…那你累不累,要不要歇着?”她挪开位置,空出一大半床沿。
    叶訇沉眸,琥珀瞳仁瞬间黑幽。
    她见他不动,又道:“要是不困的话,不如看会儿书。我记得上回兄长托我带给你一本书,你有看过吗?你若是看完了,借我看一看。”
    他慢慢走过去,不知从何处拿出那本册子。
    她的脸瞬间通红,双手绞在一起。
    “阿瑾,你真的要看吗?”
    册子就在他的手上,蓝色的书面衬得他的手指更加修长有力。他的声音说不出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眼都在冒烟。
    “看。”
    第61章 看书
    一字出, 她率先红了脸,幸而大红的喜服与红烛的光遮掩了她的羞赧。羞涩的表情下,是欲说还休的娇媚。
    纤细的手揉皱了喜服, 半天没有勇气去碰那册子。
    心里百般纠结着,这种事情自己必须不懂。可怜她活了两世, 平日时小打小闹撒娇痴缠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只能收敛着。
    室内的热度越来越高, 高到她越发口干舌燥。无意识地伸舌一舔唇, 没有注意到少年郎幽暗眼神中的风起云涌。
    她觉得自己恰如一只快要着火的惊弓之鸟, 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燎起火苗。眼睛的余光中看到他动了,朝床边走来。
    越来越近,她的心越提越高,一直提到嗓子眼。少年的手伸过来,温热的气息突然变得像火一样灼热。
    “阿…阿慎,你要干什么?”心里狂喜着,阿慎终于知道要做什么了。看这架式,是想扑倒自己。好害羞好期待啊, 身为女子还是要欲迎还拒一下。
    “你不是说要一起看书?”
    他说着,晃了一下手中的册子,并没有她期待那种不可描述的举止。就不出的失望漫上心头,还有难以言喻的羞耻之感。
    “啊…对, 看书。”
    她吁出一口滚烫的气息,感觉他的那只手臂将自己环紧,另一只手则翻开了册子。册子里的画一下子跳进她的眼里, 那团火“轰”一声,火苗窜得老高。
    真是要羞死了,谁家新婚夫妇洞房之夜一起看避火图。她以为这只是个引子,他定然是忍不住的。谁知看了一页又一页,他没有停下的意思。更要命的是,每看完一页他都会问一句看完了吗?
    除了点头表示看完,她还能做什么。心里焦急起来,难道阿慎真的不懂这些?细瞧他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鸦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眼中的琉璃玉色。红烛的光,在他的鼻梁处投下阴影。他紧抿的唇似乎泄露一丝紧张。
    这样看下去要看到什么时候,不是说少年最是血性,经不得一□□挑。她听那些男人说过,什么初次看避火图火气太旺流鼻血找人消火之类的,怎么到了阿慎这里是如此的镇定。
    男人心未动,她有些受不住。真害怕他不流鼻血,她反倒火气上头控制不住。
    “阿慎,我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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