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六儿却道别的事:“荀哥,你年后都二十又五了,你要郑家先祖死不瞑目么。”
    她是故意的,提及避孕之事,无非是想告诉郑荀,她庞六儿肚里出来的,只会是庞家的孩子。
    郑荀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六儿那么倔,瞧着丝毫没软化的迹象。
    “荀哥,我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呢?无媒苟合么?”她人还在他怀里,她不是不清楚,郑荀哪里能这样跟她拖一辈子,还招人诟病。
    明明大寨村的庞六儿与郑荀是曾在天地前缔约三世,结发不相离的原配夫妻。前世郑荀抛下她一次,她如今也抛了他次,还与他人成过亲。
    六儿泪在眸眶里滚了又滚,终究没落下:“你如何对邻人说的?”
    这会六儿总算想起来问他。
    “只招呼了几句,什么也未说,他们便走了。”
    六儿拧眉:“他们认出了你?”
    “应该不曾。”郑荀摇头道,“不过你别担心,怕也没人在你面前说些什么。”
    六儿又信了。
    她抬眼看他:“荀哥,等过了元日,你便不要再来,元儿和月姐儿年岁小,忘性大着呢。”
    其实是早该决定的事,她却因着心里那点子不舍而犹疑不决,庞六儿再贪欢,
    νΡō18.てōM贪的也是郑荀的身子。
    “我不想再搬家荀哥,你说你等得起,可我不想你再等,荀哥,我终究再如何还是盼着你好,你先前在你爹娘坟前说了那么些,为何不重新寻一门亲,给你郑家留后。还有商哥,他怕早已成亲,崽子都有了,你不要去为难他。”
    六儿刚听见了他的话。
    郑荀自从京城至郾城县这些天,大惊,大喜,大悲,几乎什么感情都历经过了,接连让她戳着胸口都给捅成窟窿。
    “好。”郑荀低声道,六儿提了那些个要求,也不知他应的是哪个
    果真如郑荀说的,那左右邻人见到庞六儿仍如往常般,丝毫看不出曾有过什么。
    尤其隔壁的陈黄氏,自从陈仲尚事后就不大与她来往,这竟主动给她送了些甜饼过来,饼倒是不值得什么钱,不过她这举动有点无事献殷勤的意思。
    六儿不想有这交集,寻了个机会,又让喜鹊还去她点东西,东西要比甜饼贵许多。
    喜鹊打六儿那知道郑荀,原就是县里刚来的县太爷,自家六儿姐却是跟那老爷成过亲的,只是如今已经和离。
    喜鹊不解,不过庞六儿将她的卖身契给了她,且去官府消除了奴籍的,六儿跟喜鹊商议:“这给了你,郑老爷说可以帮你拢一门亲事,你要觉得不合适,我就去推掉。”
    没料到喜鹊受苦怕,并没那嫁人的心思:“六儿姐,这世道嫁人有什么好的,像我娘,生了三个姑娘卖了两个,自己眼睛哭瞎了却还做不得主,怎么办呢,那一大家子。也就是我遇到您,跟在您身边才快活些,说句不知道自己身份的话,帮着您把元儿和月姐儿带大。”
    六儿想了想:“也随你,总归你才十六岁,以后嫁人或想着自立女户都好。”
    又问:“你想回去看看她么?”
    “早死了。我那时刚被发卖第一回还离家近些,就听说她死了,得了病不乐意治上吊死的。”
    六儿闻言,心中咯噔颤了下,但觉浑身上下凉透。
    徭役
    六儿只道自己最凄惨不过,可看喜鹊她娘,生生摘胆剜心卖了女儿,最后仍不过那样的下场。
    庞六儿再不说什么劝着喜鹊嫁人的话。
    郑荀衙门里事多,日常狱讼需要他亲自坐堂,还有县中仓库、馆驿等虽有专人管着,不过岁末都要经他的手。
    而且郑荀刚到郾城县没多久,名声便不大好。
    只因他自上任那天起就让县丞、主簿统计各家人口情况,这可是要“取丁”了,这十几年朝廷无战事,郾城地处中原腹地,水灾也少,百姓已是五六年未服徭役。
    如今他初来乍到就要“取丁”,还一取小半载,远超过之前一载二十日的正役,百姓如何能没有怨言,况且一户取一丁,有些庄户人家直接丧失劳动力。
    不过水利兴修,疏浚河流乃民生大事,洛阳至汝南一线运河基本疏浚,这郾城石磨村据南北之间,地势平坦且高,最是适合建转运码头。
    因着这中转码头,不消两年,郾城县将成为许州四县的第一大县,富庶繁华程度堪比长安城。
    如今郾城县郑荀说了算,官府出了告示,乡民看不懂,只道要重徭役,政策没法一一对百姓解释清楚,郑荀派人将那几个闹事的乡民头子捉进牢里关了几日。
    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说来庞六儿说郑荀虽长在乡野却与别家不同,这话并非信口雌黄,郑家虽没落,不过好歹在郑父之前还有些家私,徭役均以缴纳绢布代役,到郑荀时男丁二十一入役,他早功名在身,哪里知道服役的苦。
    冬日结了冰,鱼没之前那么好取,六儿十日才带着喜鹊和两个崽子去次石磨村。
    六儿让喜鹊在骡车上看着两孩子,自己去取鱼。
    “庞寡妇,待开春暂且不要来了,免得你白跑趟,到秋日也不知能不能。”那姜大牛只对着冻结实的河唉声叹气。
    六儿道:“春日鱼多且比现在易取,就是你忙着家中播种,也不妨碍着这个,最多时间久些。”
    姜大牛从前对六儿有过丝好感,不过见六儿毫无那心思,以后才彻底断了想法。
    “庞寡妇你是女户自然不知,新来那县令刚上任不多久就说要征丁,时间又久,我家中只有寡母,开春粟米都没法播种,这县令听说是京里来的,还以为日子要好过点,谁晓得恶成这样。”
    庞六儿想着郑荀这几日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免替他维护了句:“那县令瞧着也不是什么恶人,挺勤勉爱民的。”
    勤勉是真,爱民却未必有多少。
    “前两天村子里有人去县里说理,被关了三日才放回来。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敢去找官府。”
    六儿不再说话。
    回去路上六儿明显有心思,小妇人抱着两孩子歪头瞧向四周农田,如今她用着郑荀拿来的药膏、药膳,如今渐有几分十七八岁时娇艳的模样,糙了十多年的手都显得细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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