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在擦剑的时候聂青婉把目光放在了拓拔明烟身上,见她盯着殷玄看,聂青婉挑了挑眉,却什么都没说,只问她为何会被羌氏皇族之人追杀,还是以这种像围堵猎物般的残暴方式。
    拓拔明烟轻轻咬唇,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也年仅十八岁,年轻娇嫩,纵然早被羌氏皇族之人玩弄过,但年轻的她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如此状态下的她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长相挺好看,但肤色不大白,可美女在柔弱的状态下就是有一种让人怜惜的美。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姑娘,明显比她小,说话也柔柔的,可就是给她一种不敢冒犯的威慑感。
    再想到刚刚那个少年杀人的那个狠辣劲,一人敌三十多人,眨眼之间就将三十多人灭尽,羌氏皇族不说多厉害,但残暴之名由来已久,不说一下子杀三十多个羌氏皇族之人不眨一下眼皮了,就是无缘无故杀死三十多个普通百姓,那也是要掂量掂量的,可这个姑娘,那个少年,几乎连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思考都没有,就那样杀了,仿佛这些人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贱如草屑,由此可见,此二人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拓拔明烟深思了一下,决定不要在聪明人面前卖弄小聪明,对付聪明人的法子就是装蠢,足够蠢才显得足够单纯,也最容易让人放掉戒心,贴近彼此。
    拓拔明烟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了聂青婉听,她的遭遇很不好,她是拓拔氏皇族之女,却不是正规皇室所生,只能算是姬妾之女,打小没有享受过皇族尊荣,却要为皇室肝脑涂地,作为联姻工具送到羌氏皇族,供羌氏皇族玩乐,像她这样的女子很多,自拓拔氏内乱以来,拓拔氏屡遭羌氏的骚扰,内忧外困,险局环生,为了攘外,近一年多的时间拓拔氏已经向羌氏送去了不下十名皇族之女,基本都是有去无回。
    当然,送的这些皇族之女都是没有什么地位的,死了或没了,拓拔氏皇族也不心疼,更不会在意,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却能保拓拔氏与羌氏的短暂和平,对拓拔氏皇族甚至是整个拓拔氏而言,是十分有利的。
    拓拔明烟是聪明人,起初嫁到羌氏,也算靠聪明过了几天好日子,但没多久,她就被自己的丈夫拱手让人,再接着她就屡遭侵犯,这个时候拓拔明烟十分清楚,她离死不远了,可她不想死,所以她用香迷惑了他们,然后又杀了他们,然后逃了出来,但被发现了,所以整个羌氏皇族愤怒了,所以她才被这么多人追杀。
    她讲的声泪泣下,令人闻之都想落泪同情,但聂青婉没有哭,更没有同情,她只是在想,羌氏趁拓拔氏内乱而故意给拓拔氏施压,这种压力一定让拓拔氏皇族十分忧心,而送出皇族之女去联姻讲和,对拓拔氏来说,已是奇耻大辱,可羌氏却不满足,还变本加厉,折磨这些拓拔氏的皇族之女,甚至是折磨至死。
    纵然这些皇族之女没什么身份地位可言,但还是披了一层皇族之女的皮,羌氏如此折辱这些女子,无非也是在折辱拓拔氏皇族的脸面。
    这是羌氏在逼拓拔氏跟他开战呢,而拓拔氏在内乱的情况下开战,一旦对上羌氏,必败无疑。
    偏偏拓拔氏皇族也是能忍的,一个女子死了,再送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如果内乱不结束,这种送皇族之女以求讲和的方法不会动摇,可不动摇不代表拓拔氏皇族不恨,大概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助拓拔氏一手,拓拔氏定然要杀进羌氏,灭其族,杀其人,以报仇解恨。
    聂青婉眼珠子转了转,冲拓拔明烟说:“你起来吧。”
    拓拔明烟抬着泪眼问她:“你要带我走吗?”
    聂青婉说:“你自己选,是回拓拔氏,还是跟我走。”
    拓拔明烟说:“我跟你走。”
    聂青婉又看她两眼,笑了笑,她侧头问殷玄:“剑擦好了吗?”
    殷玄唔了一声,站起身,将剑往腰间一别,走过来。
    站在聂青婉跟前了,他这才轻瞥目光扫了拓拔明烟一眼。
    刚刚她讲的她的遭遇他也听到了,比起聂青婉的毫无情绪波动,殷玄倒是对拓拔明烟生出了几分同情,但也只是同情。
    听她说她是用香迷惑了那些羌氏皇族,殷玄就多问了嘴:“你会制香?”
    拓拔明烟见少年跟她说话,简直受宠若惊,她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脸,把脸上的泪痕或是脏灰全部擦掉,虽说女为悦己者容,虽说面前这个少年看起来挺小,她没必要这么讲究,可每个女子在面对异性时都想保持着最好的姿态,哪怕萍水相逢,互不相识,也想给别人留下美的印象。
    擦完脸,拓拔明烟这才抬头看向殷玄,回道:“是,我很会制香的。”
    殷玄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而是看向聂青婉。
    聂青婉也正在看他,那眼神有些怪。
    殷玄挑了挑眉,垂下头,小声问她:“怎么了?怎么这么看我?”
    聂青婉说:“没什么。”
    聂青婉抬步往前走,殷玄连忙跟上,身后的拓拔明烟缓缓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看着他们。
    在那尸体周围转了转,聂青婉抬头,往这三十多人来的方向瞅去。
    殷玄眯眼:“羌国所在的方向。”
    聂青婉说:“嗯。”
    殷玄说:“我们单枪匹马,最好不要去。”
    聂青婉笑,侧头看他:“傻子才会去羌国呢,我们去拓拔氏。”
    殷玄一愣:“现在?”
    聂青婉说:“是呀。”顿了一下,又道:“失策,应该多带一个人出来的,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人手不够,那我们就多跑一趟了。”
    殷玄没听懂,蹙眉看着她。
    聂青婉瞅了一眼他染血的衣服,说道:“去拓拔氏给你换身衣服。”
    殷玄额头一抽:“就为了换身衣服?”
    聂青婉笑,往后瞅了一眼拓拔明烟,说道:“明烟姑娘从拓拔氏逃出来了,她杀了几个羌氏皇族之人,如今又有三十多个羌氏皇族之人追她出来却惨遭杀害,羌氏一定会把这口恶气出在拓拔氏身上,如今的拓拔氏,急需要帮手呀,我们既搭了这把手,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先去拓拔氏跟他们知会一声,让他们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让他们先做防备,晚点儿大殷士兵前来增援。”
    大殷士兵四个字一出,拓拔明烟的眼孔就狠狠一颤,她尖声问:“你们是大殷帝国的人?”
    聂青婉说:“是。”
    拓拔明烟手心紧握,看看她,又看看殷玄,心底里有一个很可怕的猜测在形成,大殷太后倾国倾城,年不过十四,大殷太子手握天子剑,武力惊人,年不过十一,观这二人的样貌、气度和气势以及刚刚殷玄杀人的那种手起剑落之势,拓拔明烟浑身一僵,全身都忍不住颤栗了起来。
    她竟然遇上了大殷帝国的太后和太子!
    殷玄看着拓拔明烟,看她刚刚由脱险而平静下来的面色立马变得紧绷抖动,眼中也裂开无限惊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也攥的死紧,他想,是在害怕吗?确实得害怕,太后救了你,却并非救你,太后打算出兵帮助拓拔氏,却又说了那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西天’,所以,拓拔氏的未来,在西天的尽头,在屠刀之狱,在尸骨之城。
    殷玄淡淡地收回目光,立在聂青婉身边不说话。
    聂青婉笑着冲拓拔明烟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你,我现在需要去一趟拓拔氏的皇宫,你能带我去吗?”
    拓拔明烟看着她,好久之后她才忍着难以扼制的情绪缓缓点了点头。
    聂青婉说:“那走吧。”
    一匹马三个人,不好分配,殷玄的衣服上又染满了鲜血,故而他不坐马了,他把聂青婉送上马,他牵着马绳,小心地扶着马鞍,跟在拓拔明烟后面,去了拓拔氏。
    从拓拔氏出来,殷玄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又跟聂青婉同乘一马,将她护在身前,拓拔明烟选择了跟聂青婉一起,所以她独自骑了一匹马,跟他们一块回了定安郡。
    当夜,殷玄和封昌亲自领两万精兵秘密前往拓拔氏,在羌国发难之时一夜之间将羌国灭尽,就在拓拔氏扬眉吐气之时,大殷帝国两万精兵倒戈相向,一夜之间屠尽拓拔氏,占据禺西两大部族地盘,从此,大殷军队正式进驻禺西,开始了绞杀小国的步伐。
    当两个禺西部族一夜之间被灭城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小国们心神惧震,日夜提心吊胆,曲商闻此消息,十分淡漠地冲左翼吩咐:“这段时间若有西部小国写信投靠或是请求支援,一律拦下,另外,若赫真或是姚赵前来见我,就说我最近都不在国。”
    左翼不明白,问道:“王上为何要这样吩咐?西部这个时候前来求援,不是我们东山再起的好时机吗?”
    曲商说:“你知道我们先前一战为何会败吗?”
    左翼挑眉:“王上有高见?”
    曲商说:“高见倒说不上,只是那一战过后,我回想了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觉得以我们那样缜密的部署,不会败才对,可还是败了,这不是我们的计划有问题,而是在执行的时候出了纰漏,南方小国的关系确实是好,遇到灭国之危的时候也能团结,只是毕竟是临时团结起来的,人心还不够齐,配合还不够默契,而太后说的没错,她所起用的那些新起之秀,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殷玄是太子,他一定要建功立业稳坐帝位,所以他一旦出战,就一定不会让自己败,不管局面多困难艰险,他一定会冲破险阻,成功破敌,聂西峰和聂不为是聂家子孙,就冲着这个姓氏,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惨败,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赢,殷天野是殷氏皇族身份最高贵之人,这样的身份足以让他摒弃一切,战无不胜,陈温斩看上去没什么非胜不可的理由,但太后能选他,此人也必有过人之处,封昌就不用说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将领,是不会辱没自己的名声的,他们都有必胜的理由,太后又是一个太过精明的女人,大殷士兵又强悍又虎,所以想战胜他们,只有真正的齐心协力才行,而想要齐心,就得先让他们深切地感受到大殷士兵带给他们的恐怖死亡阴影,要让他们深刻明白,想活命,就必须金诚一心,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和实力来协作。”
    左翼听明白了,他说:“所以王上是想借西部灾难来整合东部和北部,让东部和北部的所有国家与曲国一起形成坚固堡垒,对付大殷?”
    曲商说:“是。”
    左翼说:“那便依王上之言。”
    曲商掸掸龙袍,起身:“我去练兵,政务之事还是让商国官员来处理。”
    左翼嗯了一声,去找商国的大臣们。
    灭了拓拔部和羌国之后,聂青婉就没再呆在定安郡了,她带一行人回国,回国前拓拔明烟请求回一趟拓拔氏。
    如今拓拔氏和羌国被整合,变成了禺郡。
    拓拔氏被灭国的消息传来后,拓拔明烟没表现出大悲大痛,而她提出要回一趟拓拔部,也不是为了回去吊念的,她只是回去拿香谱,拓拔氏是最古老的制香之族,皇室所传的制香术十分了得,她想回去找一找这样的书籍。
    聂青婉听了,没有放她回去,只是让人传话给驻禺郡的夏谦,让他派人找一找跟拓拔氏有关的制香术的书籍,找到了直接让人派送回帝都。
    夏谦接到太后的吩咐后,立马派相关人员去找了,找到后直接让人送往回国,交到太后手上。
    四月班师回朝,回到帝都怀城又到了五月了,距离去年五月出兵,刚好一年。
    又一年春暖花开,聂青婉长高了,殷玄也长高了。
    而一年时间过去后,太子府也顺利建成。
    太子府既建成了,殷玄就得搬过去,可殷玄真的不想搬出去,他为了不搬出去,绞尽脑汁地想了很多种办法和说辞,说他现在还小,一个人住出去住她这个太后放心吗,还说如果搬出去的话就离皇宫远了,每日来回出入皇宫要花费很长时间,而那些时间他可以更好的利用来学习或是练武,还说战争一触即发,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她肯定会时常的通传他,住在外面就极不方便了,反正道理一箩筐,结论就是住宫里方便。
    聂青婉笑,看着龙案对面已渐露男人峥嵘的男孩儿,说道:“随便你吧,你想住宫里就住宫里,你想住太子府就住太子府,反正两边都有你的府邸,随你高兴。”
    殷玄松了一口气,她不用太后命令压他,他当然是选择住宫里的。
    目地达成,殷玄也不留了,他回去看书练剑。
    路过拓拔明烟住的抚莞殿时,碰到了刚刚走出来的拓拔明烟,拓拔明烟立马冲他弯腰行礼,殷玄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基本没搭话,转身就走了。
    拓拔明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收回视线,往慈宫恩去找聂青婉。
    拓拔明烟知道,她想要在大殷帝国安身立命下去,就得讨好这位小太后,小太后是目前这个大殷帝国的主宰,她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会看在眼里。
    拓拔明烟也并刻意去讨好,就每天自己研制出了什么香料,或是研制出了什么膏粉,或是缺了什么材料,在研究那些跟制香有关的书籍的时候看不懂了,她都会来找聂青婉。
    平平常常的问候,平平常常的相处,拓拔明烟完全把聂青婉当成了知己好友,跟她分享自己的小成功或是小失败或是小懊恼或是偶尔在制香过程中做的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蠢事儿。
    她什么都跟聂青婉分享,久而久之,聂青婉身边的聂音和任吉都对这个亡国之女产生了好感,就连殷玄,见到她也不再是面无表情着一张脸,或是淡漠地点个头,一走了之。
    偶尔殷玄碰到她跟聂青婉在一起了,会坐在那里听她说一些关于香料方面的新奇事情,这些事情殷玄从没接触过,亦从没听过,因为截止到目前,他的生命里除了学习就是练武,除了帝王术就是兵法术,再也没有其它了。
    偶尔听一听这个女人讲的奇香世界,也觉得挺有意思。
    但有意思也只是听听,从聂青婉那里离开之后,哪怕跟拓拔明烟碰到了,殷玄也不会跟她聊那些香料。
    殷玄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用在精进武艺以及学习方面,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丰丘那一战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浓沉的阴影,每当聂青婉偶尔头疼一次的时候,他总是自责又揪心,同时又不停的提升自己。
    聂青婉不管是领兵在外还是稳坐宫中那都是一个大忙人,但再忙也还是孩子,至少,她是外人眼中的太后,却是聂义和苏安娴眼里的孩子。
    这一出去就一年,上一回三年前出去的那一趟,聂青婉没有受伤,二老还能放心,可这一回出去,聂青婉差点儿命丧丰丘,一去就回不来了,故而,等她回宫几日后,聂西峰和聂不为都被聂义和苏安娴使派着进宫让聂青婉抽空回一趟家。
    聂青婉挑了六月一回去,回去吃汤圆,没见着聂北,她甚是奇怪,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聂北入了刑部,每天忙着断案破案,时常不回家。
    聂青婉额头抽了抽,她就出去了一年,怎么回来了十六哥就大变样了呢。
    确实大变样了,等晚上聂北回来了,聂青婉直接去了他的院子,一瞅他的衣服,她捂嘴就笑了。
    聂北冷眼瞥她:“笑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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