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盛宫早已点起了宫灯,明晃晃的,让人看着就觉得热闹。
    卫明晅行至门前,突然听见一阵哭声,他脚下一顿,仔细又听了听,好似是几个孩子在哭,尤以贺兰忘郢哭的最起劲,声音最亮,他忙加快了脚步,往偏殿而去,两旁的内侍们来不及躲闪,纷纷跪下去请安。
    只见殿中案几翻倒,盘盏也摔碎了,丫头内监跪了一地,黄文竹正抱着瑜琛斥骂,安华抱着兴平垂首立在不远处,面上带了几分惶恐,两个孩子在亲娘怀里瑟瑟发抖,显是都被吓到了,卫明晅没瞧见贺兰忘郢,心下顿时一慌,众人见他进来,都止住了声,却有一人仍自大哭,卫明晅循着声音望去,却是贺兰忘郢坐在地上,他没人抱,就拽着跪在旁边的冯尽忠的衣袖痛哭流涕。
    卫明晅眼见地上皆是碎瓷,生怕伤了贺兰忘郢,顾不上问原委如何,先俯身抱起孩子,抬脚在冯尽忠身上踢了一脚,怒道:“混账东西,不知道看着小公子。”
    众人如梦初醒,忙给卫明晅请安。
    卫明晅冷冷的扫视了一眼,道:“都滚出去。”
    冯尽忠不敢耽搁,忙爬起来带着内侍退了出去。
    贺兰忘郢见到了熟人,便不再哭了,扣着卫明晅胸口的盘扣玩,大眼睛里尚有泪水,不时的抽噎两下。
    卫明晅取出绢帕替他擦泪,叹道:“都起来吧,如何起了争执?”
    安华起身告罪,“皇兄,是我不好,没看住孩子,摔了东西,惊到了太子。”
    卫明晅皱眉,黄文竹却道:“瑜琛还这么小,又总是病着,此番受了惊吓,求皇上做主。”
    安华闻听此言,忙跪下道:“是我的错,皇兄别怪孩子们。”
    卫明晅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起安华,温声道:“起来,兴平没伤着吧。”
    卫安华摇首道:“不打紧。”
    卫明晅道:“去安寿宫吧,又贤等着你呢。”
    黄文竹却道:“不成,殿下不能就这么走。”
    卫安华垂首不语,卫明晅冷然道:“两个孩子都比瑜琛小,你亲自看着,还能欺负了他不成。”
    黄文竹全无平素温婉宽厚,她双目猩红,竟隐有癫态,上前一步就要去扯卫安华的衣袖。
    卫明晅挡在卫安华身前,淡然道:“皇后,你失态了。”
    这句话重重的击倒了黄文竹,她抱着太子嗒然坐回塌上,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的看着卫安华抱着孩子离去。
    卫明晅亲自将卫安华送到殿外,又把贺兰忘郢查看了个遍,确定他没受伤,这才将孩子放到冯尽忠手上,嘱咐道:“送长公主殿下回安寿宫,让郢哥先在那里玩会,朕少时就去。”
    冯尽忠忙答应了。
    卫明晅仍旧不放心,又命禁军跟着去了,这才转身喊过来坤盛宫女史阳贞,问道:“到底怎生一回事?”
    阳贞不敢欺瞒,低声回道:“回皇上,适才,适才正玩的欢畅,太子爷和两位公子不知因何起了争执,撞倒了案几,就受了惊吓。”
    卫明晅颔首。
    阳贞小声替主子开脱,“皇上息怒,这几日太子爷总算好了些,能进食了,太医院说万不可受惊吓,没想到仍旧出了变故,皇后娘娘忧心太子病情,这才,这才。”
    “朕知道了。”卫明晅道:“去请太医过来吧。”
    阳贞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是。”
    殿中黄文竹已将儿子放到了塌上去,她坐在塌边,摸着卫瑜琛蜡黄的小脸暗自垂泪。
    卫明晅上前叹道:“别哭了,等太医过来瞧瞧,未必就有大碍。”
    黄文竹泣道:“皇上,瑜琛浑身都在抖。”
    卫明晅弯腰把儿子抱到怀里,小声问道:“瑜琛,哪里难受,跟父皇说说。”
    卫瑜琛已经四岁了,却还比不上三岁的孩童高,身上也没有几两肉,窝在父亲怀里直嚷着冷。
    卫明晅扯过被子盖到儿子身上,哄道:“太医这就过来,瑜琛乖。”
    卫瑜琛脸上瘦削,越发称的两只眼睛格外的大,他闭了闭眼,握着父亲的手道:“父皇,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母后。”
    黄文竹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卫明晅也觉得心酸,对着黄文竹道:“孩子面前,别哭了。”
    黄文竹渐渐止了泪,道:“今日臣妾失仪了,长公主那里。”
    卫明晅替她拭了泪,道:“你也是担心瑜琛,不怪你。瑜琛,来哄哄你母后。”
    卫瑜琛便道:“母后别哭了,我没事。”
    黄文竹笑道:“乖,母亲没事。”
    卫明晅抱着儿子,问道:“瑜琛啊,你课业如何了,师父昨日交的都会了么,朕可等着考你呢。”
    卫瑜琛小手立刻收了回去,点头道:“都记下了,父皇现下就要考么?”
    卫明晅叹道:“等你睡醒了,朕再问你,闭上眼,先睡一会,父皇在这里守着。”
    卫瑜琛得了父亲允诺,立时安心了不少,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卫明晅给儿子掖好被角,手上拿了把折扇慢慢的摇着,不动声色的道:“早间朕还看着好好的,这会怎么又犯了病?”
    卫瑜琛已经四岁,正是开蒙的年纪,但他身体孱弱,卫明晅也不忍把他送到先生那里去,便放在皇后宫中养着,他每日都亲自来教,若忙的时候,也叫太傅过来,当真可算得万千小心了。
    黄文竹道:“皇上早上走了后,瑜琛还念了会书,想是累到了。”
    卫明晅叹了口气,“小孩子到底莽撞,以后我叫安华别过来就是。”
    黄文竹垂首道是,她知道卫明晅今日动了怒,却还是为着儿子忍了下来,这一年后宫诸嫔妃谁也难得他露个笑脸,只有对着儿子们才会和气些,她这辈子没有旁的指望,就只瑜琛是她的命了。
    卫明晅想了想又道:“瑜琛比几个哥哥都要聪慧,课业上进境慢些也不打紧,别逼坏了孩子,还是身子重要。”
    黄文竹道:“是,不过这孩子要强得很。”
    卫明晅笑道:“倒有几分像朕小时候。”
    黄文竹也露出笑来,正要再说两句,却听外间回报,“太医来了。”
    卫明晅扬声道:“进来吧。”
    卫明晅忙于政事,内宫里皇后和太子皆病了,他到底**乏术,便将贺兰忘郢送到了安华公主那里,反正她最近都在宫中住着,太后那里人手齐全,也不怕孩子吃苦,至于后宫的那些嫔妃娘娘,他可是一个都不放心。
    过了月余,京郊便十分安稳,贺兰松回宫复旨,顺道来接儿子。
    贺兰忘郢倒没忘了父亲,一个劲的往他怀里乱拱,笑呵呵的去抓贺兰松的官帽。
    贺兰松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些笑意,见儿子更胖乎了,又再三的谢了卫明晅。
    卫明晅笑道:“你替朕治水,朕替你养孩子,正好两清了。”
    贺兰松道:“臣是分内之事。”
    卫明晅笑了笑,也不去和他争辩,问道:“眼下你回了京,除了上朝,还要去衙门,孩子怎么办?”他到底存了私心,又或者贺兰忘郢实在惹人喜欢,竟生出不愿归还孩子的心思。
    贺兰松却没听懂卫明晅的言外之意,他这几日累的狠了,觉都没的睡,此时只想抱着儿子回去蒙头睡一觉,哪里还能懂那些明里暗里的心思,何况他实在不愿再跟卫明晅有半分瓜葛。
    “问你话呢。”见贺兰松发呆,卫明晅便抬高了声音。
    贺兰松如梦初醒,道:“臣,臣将吉盛巷的宅子拾掇出来了,回头就带着郢哥去那里住。”
    宅子是早就赏下的,贺兰松却从不去住,此番竟为了儿子搬出家门,看来这贺兰忘郢还真是他的命根子,卫明晅心中吃味,面上却不显,端出一副为君的气度来,“想好了?家里双亲可禀告了?”
    贺兰松答道:“是,我回府就禀告父亲。”他从京郊回来,自然是先来面圣,还没回过贺兰府。
    卫明晅叹了口气,道:“只怕贺兰大人不会允准。”
    贺兰松浑不在意的道:“家父定然是不愿的,不过有皇上圣旨在,想来他老人家不至于为难我。”
    卫明晅乐道:“倒是朕替你做了恶人。”
    贺兰松笑而不答,那晚的事情,他好似全不记得了,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卫明晅叹息,难得他不再愁眉苦脸,他也不会再相逼,反正只要他过的好便好。
    一时无话,贺兰松便道:“臣告辞了。”
    “等等。”卫明晅起身,从案几上拿了个红木匣子,放到贺兰忘郢怀里去,“给孩子的。”
    贺兰松受宠若惊,却也没再推辞,替儿子谢了恩。
    卫明晅又道:“朕给你几天沐休,把院子拾掇好先歇上几日,陪陪郢哥。”
    贺兰松仍旧却之不恭,谨声道:“谢皇上。”
    “去吧。”
    贺兰松抱着儿子告退,贺兰忘郢却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似是不舍得卫明晅,张着小手要他抱。
    卫明晅也忍不住红了眼,却假装看不见,拿起折子批了起来。后宫一片愁云惨雾,连这么个能贴心的小家伙都走了,他顿时觉得失落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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