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出口,那人便化作一道妖异血影向他扑来,速度快得叫人只能看到一片残影。乐令也终于想起此人的身份,就是在莲华宗曾见过一面的那个练血魔功的弟子,名字他虽没想起来,这张脸倒是真熟得很。见了这人他才想到,那回在莲华宗他还得罪了阴阳妙化宗的大弟子,来日法会上相见又是麻烦。
    饶是脑子里想着这些杂事,他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脚下乾元真阳阵无声无息地升起,云水香烟雾袅袅,就将那人困在了界域之中。薄雾中血气汹涌,却透不过宛如丝绢拢成的丈许界域,唯有声声厉喝从里头传来。昆诸那张脸仍是木讷得像覆了层面具似的,不紧不慢地劝他:“师弟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看我的面子,饶过他这一回吧。你那栖逸峰上也缺个管事的人,真要领几个小崽子回去,也得有人帮你打理,我看这个卢江也能做点事。”
    乐令点了点头,故作为难地叹道:“本来我有了湛墨,并不打算再收弟子。可是师尊传讯于我,非要我多选几个徒弟,将六欲阴魔大法广传下去,我也是没法子。此子虽好,但我独居惯了,也没什么需要打理的,还是留在师兄这里吧。”
    他将阵法与云水香都收了回来,昆诸便先下手将卢江禁锢起来,淡淡教训道:“这是你乐令乐师叔,转世后在罗浮呆了一阵子,今后仍要回本门生活。以后你若再这么不长眼睛,惹了你师叔,就按门规处置,绝不轻饶。”
    昆诸少年时修行出了岔子,脸上肌肉麻木,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都一样全无表情。也正因如此,他的喜怒倒是最难猜的。几个心爱的亲传弟子尚不敢猜测,卢江这样的外门弟子就是法力再高,也绝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就连乐令少年时,对这位大师兄也是有几分畏惧的,甚至胜过了对玄阙老祖,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那张不会动弹的脸也不好说。
    他虽然是玄阙的大弟子,但论受宠远不及乐令。不过昆诸向来不在意此事,大师兄的身份摆得极稳,对待师弟十分宽和。就是后来玄阙老祖飞升上界,他待乐令也比旁人多了几分客气——乐令还没想到要把自己当他半个师丈时,他就隐隐看出了几分门道,把这位身份超然又不管俗事的师弟供了起来。
    虽然乐令投胎后,修为又倒退了两个小境界,身上的法宝飞剑也不如从前,不过昆诸早勘破了其中玄妙,待乐令一如既往,随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卢江也是听着乐令的名字长大的,只是没想到他又换了一重身份,还曾和自己动过手。想到这点,他脖子都冷嗖嗖的,连忙扑到乐令面前道歉,盼他给自己个机会弥补旧恶。乐令对他还有几分好感,便吩咐他寻几个才入门,没学过其他功法的少年来,自己却仍留在殿中,将这些年在罗浮搜罗的经卷剑谱之类都交到了昆诸手里。
    “这些也算是从罗浮那些人身上拿的补偿,随师兄处置就是。”可惜那天秦弼闯进大殿太早,不然他还能把秦休身上那些该属于他的东西都取回来。
    直到此时,乐令才有种完成了任务的感觉,不禁长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安心还是心酸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眼中几乎有些湿润。昆诸那张脸上自是看不出喜怒,但是收起罗浮根本功法时也能看出比平常在意了几分,特地承诺乐令,他挑弟子时可以不拘身份,哪怕是已有了师父的,只要他想要都只管领回去。
    他的嫡亲师兄只有三人,三师兄罗琛上回去东海取了魔气便闭关炼制法宝,二师兄上阳子正在外头寻找开悟的机缘,见过昆诸后,幽藏宗上下便再没有值得他亲自拜见之人。将这些典籍都送出去后,乐令就无事一身轻地离了藏神殿,命卢江带他去看那些才入门不久,还没正式选定功法的少年。
    他已有了湛墨,这辈子能像师父待他那样抱在怀里传功的也只有湛墨,对这些弟子不过是泛泛指点,要求并不高。卢江忐忑不安地带他到了安置新入门弟子的百炼城,他也只随意挑了四个看着省事,心思少的,叫卢江替他带到栖逸峰安排住所。
    这四个弟子虽也年轻,却比他才入罗浮时更懂得如何在大宗门生活下去,一样是没什么法力的时候,衣食住行居然自己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他难得想展露一下为人师表的慈爱,却发现压根儿没有表现的余地。
    乐令也说不好是欣慰还是失望,把那四人都召到自家洞府,各自发下了功法,又交待了几句练功时的要点,送了每人一样法器几枚丹丸,便将他们都送了出去。
    不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就是没那种亲热劲儿啊!
    乐令又感慨了一阵,将洞府大门重新关闭,又设下几重阵法封住洞门,从法宝囊中取出了这些日子一直没顾得上处置的魂灯。灯芯上摇曳着一朵小小的青色火焰,完全看不出曾是一个人的元神。乐令的指尖穿过焰火,里头却只是一片温凉,再没有了活着时那种曾灼痛人心的热度。
    他早就想过这个人落到他手里时该怎么折磨,如今当真将他的元神捧在手中,却有些不知该怎么下手了。乐令神色间还有着淡淡自己也没发现的迷惘,握着青灯的手却坚定地送入真炁,将那点只有豆大的火焰从灯上取了下来,化作僵冷的青色元神。
    那元神双目紧闭,仿若昏迷,五官上却还看得出来,与当年的秦休十分相似,只是年纪约只有十岁出头,看起来有种可怜楚楚的柔软。乐令的手指落在他眉间脸颊,神色悠远,指尖上带着温柔纯粹的罗浮真炁,连湛墨都被放到了一边。
    幼童般的元婴终于醒来,带着几分惊惶与无限恨意,疯狂地叫道:“乐令,你为什么还活着?这是哪里,快放了我,不然我师父和罗浮上下都不会放过你的!”
    乐令忽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将真炁送入他体内,随之送入的还有大量纯阴真气,将那幼儿状的元婴从内涨大,寸寸抻开。随着这迅速而奇异的增长,秦休激烈的呼号起来,面容被这外力造成的增长变得扭曲,痛苦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送入他体内的纯阴真气与道修的纯阳元神相冲突,元神被这样的精气充斥,就如那些鬼道修士被纯阳真火烧灼时一般痛苦。
    元神上的疼痛已是极难忍受,更难忍受的却是纯阴真气对他法身的改造。道修的修行之法,却是要纯阳剥尽始见阳,元神修士之所以能长生,正阴为体内纯阳无阴,神炁完足。可在法身之中填入这样多的纯阴真气,便是将他数百年修行化为流水,这元婴已变成非阴非阳之物。别说如今没了肉身支持,就是还有肉身,他也彻底成了废物,再无了道成真的可能……
    他痛苦得几乎失去意识,心口处却被那盏青灯钉住,连动也动不得。乐令就盘坐在他头脸旁,指尖精气如流水般送入秦休元神内,直至他的身形重新恢复了原先大小,容貌也和死前一模一样,才终于撤手,调息恢复功力。
    元神自是不会像肉身一样昏迷,秦休又哀号了一阵,才慢慢适应了元神上的痛楚,重新睁开眼。乐令就在他头顶调息,似乎毫无防备,挥手便可杀了。可是他才一动念,扎在胸口的青灯便释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仿佛要将他的元神吸入其中,而他的神炁更是丝毫也无法调动。他又挣扎了几下,直至精疲力竭才又重新倒地,一双眼饱含恨意,死死盯着乐令。
    半晌,坐在他身旁的人才重新睁开眼,从法宝囊中取出一件衣袍穿在了他身上。那件衣裳只是件普通的罗浮内门弟子衣装,但裁剪得十分优美,青碧之色也衬得他多了几分清逸出尘的韵味。除了过于狰狞的神色,他与从前主持一峰之时也没什么区别。
    乐令俯身碰了碰他的脸,怀念地说道:“当初我遇上你时,你就是这副模样,比你后来做那个装腔作势的一峰首座时可亲多了。师尊要送我一套阵法来炮制你,我都舍不得,还亲手让你恢复本相,你真该谢我。”
    他低下头亲切地笑了笑,指尖在秦休额上划过,送入一道魔炁,牢牢锁住这枚元神。看着秦休痛苦得双眸紧闭、法身蜷缩成一团,乐令却是低低笑了起来:“我被你弄得形神俱灭,名字被佛、道两家修士当作笑话流传,叫我幽藏宗也失尽脸面。今日一报还一报,我也不求太多,只要你也一样成了这修真界的笑话,再形神俱灭来赔我就行。”
    秦休的法身在地上瑟缩着,满腔恨意压抑不住,向着乐令怒吼道:“你凭什么这样折磨我!这几百年来,我一直想着你,为了你无法与云铮交心,痛苦了近两百年,甚至对与你相像的人都会特加照顾,这才将你收到问道峰庇护……想不到你竟是利用我、利用秦家,转世来害我的!想不到云铮竟也成了你的帮凶,为了你来对付我……”
    乐令听得直心寒,站起身来往洞外走去,走到洞口处却又站定,回头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定会留你一片残魂,叫你亲眼看见云铮,知道他为何与我一起对付你。”
    身后传来非人般的嘶吼,洞府大门开了又关,数重法阵在光线消逝那一刻自动开启,将秦休的元神困在其中。
    111
    111、第 111 章 ...
    幽藏宗长老乐令还归本门,还带了罗浮那个传说中杀他之人的元神回去,要开法会请各派魔修共鉴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六州。这虽然是魔修的盛会,但道魔不两立,正道在魔修那边也总要有些传递消息的人,这么重要的法会,怎么可能瞒得住佛道两家?
    罗浮虽在六州最东方,却不是与西极魔修所在完全隔绝,这么大的消息自然传来了掌门朱陵真君耳中。听到此事之后,朱陵真君多年来的养气工夫都似被人抽走。送走来传信的浮黎宗长老,便在云笈殿内狠狠地发了顿火,将数千年的古物当作废纸般砸到了地上。
    他总不能让徒弟在魔修那边受辱,自己还关起门来只当无事——何况浮黎那位长老亲自送消息上门,也就表示六州各派都已知晓此事,就算他想装作无事也不成了!
    若秦休是与那魔修正面交手,失败被擒也就罢了,竟还是做了那样丢脸的事,被云铮亲手杀的。此事定要被那魔修传扬出去,到时他们罗浮的面子又要往哪摆,他亲手教出来的徒弟做了这种事,他这个师父哪还有脸面做罗浮掌教?
    还不如死透了的好!亏得华阳老儿还在闭关,若叫他知道此事,只怕立刻就要想法拉他下来,扶池煦上位了。只在这一念之差,朱陵真君就决定将此事瞒下华阳道君,自己安排救回秦休元神之事。
    罗浮一共只有两名阳神真君,五个元神真人。如今秦休就是被云铮所杀,洞渊真君为了徒弟险些和他翻脸,若非他忍辱负重挽回,只怕如今已投到池煦那一边去,他实在不敢指望。剩下三个人中,尹筑是景虚的心腹,紫阳又是个女子不堪用,他能用上的也只有玉匮。
    不过这回若能叫池煦去那里,借这机会将他甩在魔修地盘也……
    那老魔杀了秦休后在罗浮突破元神,还是池煦帮着掩饰,这两人关系定然极亲近,何不以此为借口先处置了池煦?在罗浮他怕华阳道君出来坏事,可出了罗浮,远在六州之外,那些魔修所在,就是华阳本事再大,又怎么来得及护住他。池煦若也死在幽藏宗,华阳老儿恐怕也顾不上别的,一心要给他认定的未来掌门报仇了吧?
    为免只叫池煦出去太过显眼,朱陵真人顺便也把秦弼叫了来。秦休死后,他受的刺激不浅,一直在闭关修行,被朱陵叫到云笈殿后还有些心不在焉。然而听了朱陵所说之事,他的精神彻底被调动了起来,满心的失落和遗憾都化作了被欺骗的愤怒,然后是暴风骤雨猛迅猛的悲恸。
    他小心翼翼的爱着的人,竟然被人夺了舍,而他最敬爱的师父就是被这夺舍的老魔所害,才会做出那样的举止,还被师丈失手所杀。而如今那老魔又将他师父的元神困住,打算在众魔头面前侮辱……
    朱陵对秦休也有一份师徒之情,不惜花数万善功,换了本门唯一一件能护持魂魄转世的至宝玄牝珠,交到了他最能信任的秦弼手上:“你一定要挤进罗浮那会场,别的不论,只要将此物掷到你师父元神上,他就能被这珠子护持转世,不至落入那些人手中受辱。”
    秦弼眼中泪珠欲流不流,神色却已变得十分冷静,垂下头应道:“我定当救出师父,杀了那老魔,为我师父和堂弟报仇。”
    朱陵暗自感叹,挥手将他送出了陵阳殿,关闭殿门,联络上了他这回真正要用的人。叫一个元神两个金丹修士跑到那种魔修聚集的地方救人,本来就和送死无异,更不能指望他们把秦休的元神带来。他得找更可靠的人,就算是无法将秦休救回,至少给他一个痛快,省得受辱人前。
    朱陵真君苦心寻觅帮手,玉匮真人等三人却已各自收拾东西,踏上了前往万骨山之路。
    昆诸将法会之事宣扬得尽人皆知,却不光是为了邀请同道,更是为了引在外寻找机缘的上阳子回山。比起永远面无表情的大师兄和不着调的三师兄,这位二师兄倒更像平常人,长得虽然不像师兄弟们一样俊美,却胜在气度从容,一身正气。在六州游历之时,许多不知他身份的人都把他当作正道散修,甚至故意结纳他。
    他修的是修罗化身大法,也是师兄弟几人中杀性最重的。装作正道修士在外头游历时,平常虽然待人周全,但有人与他同处杀伐之地时,却是不分敌我一并杀之,从不留后患。正因自己与正道修士周旋的功绩过于辉煌,他回来见着乐令的头一句话就是:“死了一次回来,总该长点记性了吧?”
    乐令因为拖累了幽藏宗声誉,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自责,任他怎么说也只低了头听着。上阳子向来不是爱说话的人,数落了几句也就罢了,在那里坐了一阵又淡淡说道:“罗浮的朱陵真君找了人来搅合这次法会,我回来时杀了一个,不知还有没有后手,你到时候小心些。”
    朱陵真君还真重视这个弟子,却不知到底派了谁来。可云铮那里还在闭关,一点消息也没传来,看来不是明性峰这对师徒……总不会是他自己吧?
    不过一个阳神真君也不算什么,师尊还在小楼里陪他住着,哪怕来的是华阳道君又有何可惧?如今他身在自家门派,背后还有师父撑腰,又不是在罗浮时那种修为低下,一个不慎就要被人扒了皮的时候,何须担心?
    愉悦之情无可抑制地从他心底流泻出来,乐令眉眼弯起,魅惑之色从那笑容中点点展露,更含着绝对的自信:“师兄也忒高看罗浮了。我当初差点也有机会做罗浮掌门,自是知道他们的实力,幽藏宗是什么地方,还怕他们区区两个阳神真君。”
    昆诸亦是淡定如常,按着原计划安排法会,接纳各宗门来宾到迎客谷住下。数十名最低也有元神修为的魔修汇聚万骨山,有第二代弟子引领各人到幽藏宗演法聚会之处,以大法力悬在迎客谷上方的观山坪上。坪上早已焚香设座,有的是美貌魔女随侍,由着这些魔修爱聊就聊爱打就打,只要不出大乱子就行。
    众人都是奔着罗浮掌门弟子的元神来的,就是早有嫌隙的也顶多离着远远地坐了,不肯为了一时之气得罪主人,错过这回看新鲜的机会。各派也都听说了乐令重生之事,见面后颇有几个人夸赞了他的新肉身,与他重叙起前一世的交情。
    只消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他在罗浮的地位依旧稳固,修为倒退到只有元神初关也就不算什么了。唯有阴阳妙化宗掌门的爱徒、魔女元妙化,因和他在莲华宗交过手,见面时还带了几分娇嗔,怨他那天护着罗浮的元神修士,竟和自己动了手。
    “那天不知是师叔法驾在,侄女鲁莽了。可是师叔那天护着罗浮的元神真人,害得侄女断了一条手臂,又被圆海老秃贼的法术灼伤,不得以断腿血遁,可是到今天还没完全复原呢。”她说话时一双眼如秋水流波,不时向乐令身上睃着,酥胸半露,几乎挤到了他身上,恨不得立刻与乐令入了洞房,从此将阴阳妙化宗与幽藏宗结成一家。
    乐令不着痕迹地避开她,敷衍地笑道:“当日我修为太低,又不敢与师侄相认,才出了些意外,叫师侄受了委屈。正好我手头还有一枚从前炼的白骨锁心锤,就送与师侄算作赔礼吧?”
    元妙化亦是知进退的人,稍稍试探,知道他法力倒退,挑剔劲儿还没倒退,也就痛快地收下了法宝,退回自己座中。
    乐令应付过了前世熟人,走到观山坪当中,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开门见山地提到戏肉:“我当年被因果纠缠,惹了人劫,陷身在劫灾之中,损了性命修为。不过那罗浮修士虽是我的劫数,杀身之仇仍是不可轻恕,今世我又将他的元神自罗浮取来,打算亲手了结,这才算是因果两清,报应不爽。”
    他从手掌一翻,众目睽睽之下取出一盏青灯,灯心上燃着一点豆大火焰,正是秦休的元神。那灯焰取下之后便直接化成了一名二十岁上下,俊美冷漠的修士,只是其元神中阴气盘绕,与常人大不相同。乐令指尖在元神上一点,将一道真炁送入,唤醒了秦休。
    因是才从灯中出来,他身上全无遮掩,叫下方魔修看了个畅快。元妙化坐在下方对弟子们啧啧叹道:“好好的元神,怎么掺进去的阴气?乐师叔自己不想要了,也该给别人留条路,这么俊的少年,比上回伤了我的那个也不差了……”
    秦休倒真有几分骨气,醒来后便骂道:“乐令,想不到你真这样无情无义,叫我在这些邪魔外道面前受辱。当初我是瞎了眼才看上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再也不会受你欺骗迷惑……”
    支持他的力量一消失,秦休的元神便倒在了地上,神色冷厉地盯着头顶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乐令。那张脸上满是淡漠,就连从前的怨恨也不复存在,仿佛他们俩之间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自己只是个不值得他在意的无名小卒。
    这怎么可以?他还没忘了那段时光,乐令怎么就能毫不在意他了?秦休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是赤身露体地坐在众人面前,只顾着发泄心中愤怒:“你心虚了是不是?你恨我与云师弟结成道侣,故意在他面前陷害我……”
    元神叫阴气充斥,又被魂灯钉在山洞中数十日,秦休的神志也有些涣散,只凭着胸中一腔怨恨委屈支持,早失去了对外界的敏感,也不再维持自己真人的风采。也因此,他错过了场外传来的一声熟悉的“师父”,更没注意到那几句传声后,一道直冲向他的银白流光。
    那道流光落到秦休身周三丈外,地面上却有一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上那道光芒,将其化作一名眼眶微红,眉头紧皱的俊美少年。那人在流光中挣扎着,手中还拿着一枚珠子,想穿透流光,将其投往秦休所在。
    隔着重重模糊而扭曲的阵法光芒,乐令挥手一招,便将那枚珠子强行夺了过来,在秦休的怒视,与那少年的充满哀痛和愤恨的目光中,将珠子捻成了碎末。他冷淡地站在秦休身旁,手中魂灯掷下,将秦休的元神钉在地上,却与那少年对视了一眼:“我这一世在秦家转生,欠秦家一个因果,今日就还在你身上……也算还了你在陵阳殿外想要救我的情,你回去吧。”
    此言一出,秦弼的眼猛然睁大,其中血丝密布,历历可见。而他脸上的神情却是更加复杂扭曲,一张俊美的脸孔几乎有些可怖,撕心裂肺地问道:“你是秦朗?你不是后来才夺舍,一开始就是秦朗?”
    这声音被拢在阵法中,只能传到乐令耳中,然而他也似没听到一般,脸色冷厉如昔,挥手裹了秦弼,扔往观山坪外群山中。就在那阵法光芒褪去的一刹那,苍凉的长笑响起,一个捷若飞鸟的身影忽地袭向台上,五道雪亮光芒在那手上闪动,狠狠抓向乐令。
    112
    112、第 112 章 ...
    那精光闪动的利爪伸到半空,就被乐令腰间蹿出的一只骷髅头咬住,空中那道身影猛然顿了一顿,露出了原形——竟是一只干枯矮小的白猿,号叫着落到地上,一口反咬住手上那只骷髅。
    那白猿攻击时的速度极快,吞嚼骷髅的速度也不慢,满口尖利牙齿一开一合,胪顶上的白骨便被咬下一大口。那白骨也是乐令当初炼的,百十年不曾用过,又换了新肉身,祭炼得尚不完善,是以用起来不如从前顺手,叫那白猿咬住后竟收不回来。
    眼看着白猿啃咬他的法宝,乐令也动了几分真怒,左手一挥,身上又飞出六枚骷髅头咬住白猿;右手长剑横指,一道清光便劈向散修座席后某处。随着他手上剑光落下,昆诸忽然站起身来,也对着他挥剑处缓缓开了口:“原来是芃山道友玉趾下降,不过今日是我师弟处置仇人的日子,不愿节外生枝,道友若有事相商,不妨改日直接来找我。”
    剑光散处,坐在附近的散修都已各自避开,显露出当中一名仙风道骨的老修士。那老人嘬口为哨,白猿便带着一身血痕和几个紧咬不放的骷髅奔向他怀里。書 香 門 第 論 壇
    乐令怒气未散,指尖一伸一勾,那几枚紧紧咬在白猿上的骷髅便猛然增大了几倍,一只正巧咬在那猴子的喉头上,将那块的皮连着肉一起撕下,用力嚼了几下后,化作腐肉从下颌后空洞掉了下来。
    芃山老祖神色不变,动作却快了几分,一步走到座席前,将那白猿抱在了怀里,向乐令点了点头:“方才这畜生失误,让乐道友受惊了,都是老朽的不是。”他一面说一面动手取下咬在白猿身上的骷髅,动作十分轻松随意,身上隐隐散出阳神真君的威压,又似乎有所收敛,释出的刚好是足以压制乐令,向其示威的气息。
    乐令仍旧稳稳站在原地,长剑倒提,身上气机融和,一触即发。昆诸沉着那张全无表情的脸,声音中也加了几分真炁,替乐令挡住了阳神真君的压力:“芃山道友是要在幽藏宗动手了?我师弟修为不足,昆某却还在这儿呢。”
    芃山老祖呵呵笑道:“昆道友、乐道友误会了,我从没有和幽藏宗动手的打算,只是想帮乐道友一个小忙,收一点人情罢了。咱们同在西荒住着,老祖我虽然没有弟子徒孙,可我这孑然一身也不敢惹上你们这大派不是?”
    他说话时态度极为和气,还在那只白猿身上打了几下,似乎是真的要向乐令赔罪。他的手一下下落在白猿身上,开始时还是普通的拍击,拍了两下后,那手掌所落的方向攸然一变,一片牛毛细针便如暴雨般射向乐令脚下——秦休还被魂灯钉在那处。此时他正在不停挣扎,赤果的身体在挣动间,处处皆是纤毫毕现,不少主修采补之法的修士都暧昧地盯着他的身体,感叹乐令暴殄天物,把大好的炉鼎弄成了废物。
    芃山老祖的行为,却是比乐令更加不知怜香惜玉。那针虽然细若毛发,却挟着比剑气更强势的力量,在层层阵法光幕上撕开口子,眼看便要落在秦休法身之上。乐令法力虽不如他,动手速度却不慢,五指一收,真炁触动魂灯,将秦休元神重新收成灯焰,收回了手中。
    他再不敏也能看出来,这老儿针对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手里的秦休。不过他和秦休恩怨差不多了了,等法会之后将残魂剩魄给了芃山老祖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为此伤了面子。
    他转着手中魂灯笑道:“道友若与他有什么恩怨,等会儿我炮制够了,留下魂魄予你处置也可以,何必伤了两家和气?若论摆弄魂魄的手段,道友恐怕不及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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