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哪种情形,他要她明白,并且一步步接受。毕竟,他的世界之中,容不下多少仁慈。
    他仅有的仁慈、耐心,都已给了她及她之前在意或给予她帮助的人,这已是极限。
    **
    顾云筝倒是想认真思索霍天北对于静宁公主之事的态度,想确认他是不是在第一时间就知情,却没有时间。
    回房没多一会儿,燕袭过来了,道出这些时日的进展:“属下已经可以确信,静宁公主是太后与云文渊的孩子。”
    “因何可以确信?”
    “因属下逼供当年服侍太后的太监、宫女,更曾私下里抓获了祁连城几名手下……”说到这里,燕袭很有些心虚,偷眼看了看顾云筝。
    顾云筝却为之笑了起来,“这算是艺高人胆大?做得不错。之后呢?”
    “之后……”燕袭轻咳一声,“属下觉着祁连城会尽快找属下,他也不出属下所料,很快找了过来,问我想问几个人什么事。我自然就如实相告,他替几名手下答了,说静宁公主就是太后娘娘与云文远的孽种。有了这答案,再加上之前宫女太监的供词,属下想,可以下定论了。”
    “人还给祁连城没有?”
    “还了,并不曾刁难他们。”
    “那就好。”顾云筝强打着精神赞许一句,“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燕袭犹豫片刻,又道,“祁连城还送给属下一个消息,说此次静宁公主出事,是因云贵妃而起。”
    顾云筝沉默片刻,逸出轻笑,“云贵妃身怀龙子,自然想要找个挟制国公爷的人。随她去吧。”
    燕袭道辞退下。
    顾云筝以为自己会终夜难眠,却没想到,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同样的一夜对于云凝来说,却是个不眠夜。
    正陪着元熹帝欣赏歌舞的时候,杨柳轻声在她耳畔禀道:“祁连城要见您,说是有要事相告,此刻已到宫中。”
    云凝立时坐不住了,找了个托辞,去见祁连城。
    月光下,祁连城看着云凝缓步趋近,不自觉地笑起来,目光锁住她隆起的腹部,“累不累?”
    云凝嫣然笑道:“怎么会。”说着话,像模像样地轻抚腹部,“我肚子里的,可是皇家子嗣。”
    祁连城冷笑,随后道:“你应该记得吧?我是在你远嫁西域之前才落难的。”
    “我当然知道。”云凝不解,“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是要告诉你,在我落难离开皇城之前,皇家上溯五十年的秘闻我都了如指掌。”
    “所以呢?”
    祁连城语声冷漠如铁:“所以,我知道贵妃娘娘犯了多大的错,此刻是来落井下石的。”
    “那就说来听听。”
    祁连城语声更冷:“皇上一定不曾告诉你,他为何仓促间决定下旨将云家满门抄斩,因为他在那时得知了一件事:自幼与他分外亲厚的静宁公主,并非先帝与太后娘娘的骨血。我之所以笃定,是因在落难之前,便知静宁公主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你父亲做下的孽。”
    云凝后退几步,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我一再告诉你行事不要激进,可你从不曾放在心底。”祁连城满含失望地摇头,“你勾结的其实并非蒋晨东,而是他的手下顾衡——这些我事先知晓,霍天北也知晓。你可以想想,能否如愿以偿。”
    云凝愣愣地凝望着他。
    祁连城笑意残酷,“害人的滋味如何?或许你也不需负疚,因为静宁没脑子,如今若是知道这一切是因你而起,定会万分感激。至于你,就看你怎么想了。”
    云凝恍惚问道:“你、你拿什么证明?”
    “去问问你的枕边人。他如今指望着你的肚子,对你又实在是一往情深,只要你敢问,他就会实言相告。”祁连城说完,唤杨柳,“找人送贵妃娘娘回宫,你也该回到我身边了。”
    杨柳脆声应道:“是!”
    云凝看看祁连城,又看看转去唤人的杨柳,再想想祁连城方才言语,一时间险些崩溃。
    她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无人询问缘由,无人阻止。
    到最终,她笑够了,笑声戛然而止,却更像是自觉无趣才停了下来。
    祁连城与杨柳举步离开时,云凝点手唤道:“祁连城!”
    祁连城从容停下脚步,回眸相看。
    云凝缓声道:“今日之后,你便是我的仇人。”
    祁连城语声柔和:“我从没把你看做亲近之人。不为她一直有心照顾你,我今日也不会前来。”
    云凝呆愣片刻,冷笑连连,“那好,日后你与她都是我仇人!”
    “但愿你不要如之前那么愚蠢。对手太蠢的话,谁都不喜。”祁连城冷漠甩下这伤人的言语,与杨柳一并离开。
    杨柳一直也只是他祁连城的心腹。
    在这宫廷之中,他竟似行走在无人之处。
    云凝望着他的背影,目光一点点转为怨毒。
    为何每次都是他?
    为何每一次都是他眼睁睁看着她闹出天大的笑话前来奚落,事先却不给一句提醒?
    回到元熹帝身边的时候,云凝落座后便端杯敬酒,笑盈盈问道:“皇上当初为何忽然急匆匆下旨灭我云家?是不是因静宁公主?”
    元熹帝全没料到她有此问,一时间满脸震惊。
    云凝看着他神色自震惊转为失望痛心,笑意一点点消散,末了却还是与之碰了碰酒杯,“皇上这是怎么了?臣妾不过是说句醉话,您怎么就被吓成了这样?”
    元熹帝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干笑道:“当真是醉话?”
    “皇上认为是,那就是了。”云凝柔顺地依偎到他怀里,“不想那些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让皇上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上。”
    “说的是,说的是!”元熹帝频频点头,亲手将酒杯送到佳人唇畔。
    其实他要的从来就是随心所欲地吃喝玩乐,以往没有寻到一见倾心不可自拔的人,身边的人便是一换再换,直到如今,他有了她常伴身侧。总是觉得她何事都能站在他立场上考虑,或许是外人眼中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在他看来,却都是想他所想。
    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肯相互体谅且愿意携手的人不易,何况她如今放下了家仇,只为与他的日后前程谋取,作为一个男子一个帝王,还求什么呢?
    元熹帝这样想着,又亲手为云凝斟满了酒杯。
    **
    翌日,祁连城命人去传话给顾云筝,告诉她自己昨夜入宫见云凝的事,且告知了他了解的静宁公主的事。
    不可避免的,顾云筝当然也知道了霍天北事先就知情这一消息。
    听说之后,顾云筝沉默良久,才拿起手边的绣活,片刻后便又觉得乏味,找了本书,窝到美人榻上放任思绪。
    霍天北原本以为,她会在今日因着想通或是想不通而到书房找她。
    可她没有,终日也不曾涉足书房院。
    因着前车之鉴,霍天北回房去与她一同用饭。
    顾云筝一切如常,只是在他每次谈及静宁公主的时候便岔开话题,打定主意不说的样子。
    末了,霍天北起身去往书房之前道:“你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顾云筝无声一笑,“我在意与否从来无关紧要。该做的你都做了,我还能怎样?”
    霍天北沉默片刻,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的确是。若是横生枝节的话,我只希望你能体谅。”
    “这是云贵妃该费神的事,与我无关。”
    “但愿你是真的这么想。”
    “我也这么想。”顾云筝站起身来,“你去吧,我去与三嫂说说话。”
    霍天北倒是想再与她深谈,却抵不过她冷淡的神色,加之又实在是诸事缠身,唯有离开。
    也就是在这一日,顾云筝吩咐燕袭:“平日里只要你能想得到且留意的事,不论有何异常,都要及时告知于我。”
    她只是明白了一件事——夫妻之间情之所至许下的诺言,对于她与霍天北而言,很多时候是派不上用场的,他有他的评判,她有她的计较,很多时候很多事都能做到心意相通,而一旦有例外,便是大事。
    对于静宁公主的事,她真的在意那个人日后如何么?
    她不在意。
    她不能接受的是霍天北连事先知会她一声都不肯。
    像是料定她会理解且赞同,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该如此行事。
    反过来的话,对于她而言,就是不愿不能接受也要接受,要随着他的步调为人处世。
    换做别的女子,兴许会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但是她不能接受。
    夫妻之间,总该有一些尊重,尤其是关乎对方的事,总该先一步让对方有个准备再下决断。
    而她身边这男人,摆明了是没有这习惯,且不想形成这习惯。小事上总是由着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点滴累积的温暖、感动、生情之后,就要面对他的随心所欲么?
    她不认为夫妻是这样的相处情形。
    她记得父母屡屡为了一些大事小事争执不下、屡次争吵,可到最后,总是会有一个人先一步有认错的表示,从而慢慢说服对方,各退一步去面对一些事的决断。
    可她与霍天北,细想起来,似乎都不曾真正的吵架、置气,大多时候是当日事当日毕,偶尔相互冷落是为着彼此打算,看似什么也没发生,其实隐患早已埋下。
    他没能将她驯化成唯命是从的深宅夫人。
    她也没能将他改变成凡事有商有量的夫君。
    说到底,谁也不能从骨子里改变对方,不认为自己是属于谁。
    她一个女子都不能,何况他了。
    明白这情形该尽快改善,可她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真正影响甚至改变他,他就算是有心也没这时间。既然如此,暂时也只能各忙各的,她求的无非一点:有什么事情发生之前,自己尽量能早一些知道,避免到时候对他生出超出预料的怨怼。
    **
    元熹帝给静宁公主的一道旨意,送出宫门之后就被拦下,原封不动地送回到了元熹手里。
    元熹帝恼了,找霍天北到宫中质问。
    霍天北冷静相告:此事还是该听从朝臣意见再做定论。
    元熹帝火冒三丈,立刻召集众臣上朝议事。
    文武百官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霍天北一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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