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莺巧虽不认同,却也不反驳,只浅笑颔首。
    肖让见她如此,笑问道:“我问你,梅谷何以得名?”
    “因谷中满栽梅花。”俞莺巧回答。
    “对。梅花。红梅绝艳,白梅高洁。世人皆赞其欺霜傲雪、凌寒独开,你怎么看?”肖让又问。
    俞莺巧不解他的用意,道:“奴家自幼江湖行走,不擅诗书,还请公子明示。”
    肖让轻轻拨了拨弦,起一声喑哑颤音。他的语气漠然,略带轻嘲,道:“红梅白梅,当春方开。傲雪凌寒,从何说起?我梅谷中还有几树蜡梅,那才是不畏严寒、风雪独秀。如此浅而易见之事,为何世人鲜少咏赞蜡梅,却将溢美之词张冠李戴给了红白二梅?”他微微一顿,唇边的笑意戏谑轻蔑,“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呀。”
    俞莺巧听得此话,微微讶然。
    肖让笑望着她,继续道:“所以,饶你冰清玉洁,饶你聪慧无双,终不及天生一副好皮囊。既然世道如此,再不好好装扮,岂非自己埋没了自己。”
    俞莺巧听罢,含笑抱了抱拳,道:“多谢公子指点。”
    “好说。”肖让心情畅快,又起了话题,笑问道,“对了,你为何要学‘穿花戏蝶’?”
    俞莺巧想了想,斟酌着道:“说来惭愧。奴家本要比武招亲,不巧有个贼人放话,说要前来捣乱。家父怕奴家难以取胜,便听了殷姑娘的话,让奴家到梅谷学艺。”
    “比武招亲?”肖让皱起了眉头,“这年头还有这样的事?至少找个情投意合的人才嫁吧?”
    “公子所言甚是。只是奴家是独女,家父心欲招赘,更要武功上乘之人,方能将镖局托付。思来想去,唯有比武招亲可行了。”俞莺巧道。
    “招赘倒是麻烦……”肖让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摆擂比武,输赢自负。怎还有怕赢不了,出来现学的?说是贼人,到底怎么个贼法?”
    “这……”
    俞莺巧正琢磨着该怎么说,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男子挑开车帘,探头进来低语一句,“镖头,有人劫道。”
    俞莺巧眉头一皱,敛尽温和,带着三分严酷探出身去。启程尚未多时,马车刚出梅谷地界,往西上了小路。但见路上横着数段树干,挡了去路,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照理说,梅谷附近一向太平,从未听过有什么山贼土匪。再者,这一次押的是人身镖,肖让也不像有什么仇家。到底是谁,如此大胆?
    俞莺巧下了马车,小心地走上几步,看了看四下,开口对手下道:“亮镖旗。”手下们得令,从怀中取出了镖旗来,挂上了马车。俞莺巧抱拳,朗声道:“在下安远镖局俞莺巧,押镖路过贵地,打扰之处,还望包涵。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能否行个方便?”
    话音方落,忽有一道身影飘忽而过。俞莺巧正要戒备,却听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妹子这么快就忘了我了?”
    俞莺巧也不多想,出肘后击。对方灵巧避开,轻笑着转了个身,绕到了她面前。
    来者,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五官尚算端正,只是头发微散、胡渣稀落,略显潦乱。一身半旧不新的布衣,颜色暗沉,袖口襟口略有残破,全然不修边幅。
    俞莺巧看清他的容貌,收了争斗之心,抱拳道:“原来是羊角寨符寨主,失敬。”
    “呵呵,妹子今日打扮得真好看,我喜欢!”男子双手环胸,笑道,“我说你不是准备比武招亲么?怎么又出来押镖了?莫不是被我的帖子吓着了,准备跑路不成?”
    “符寨主说笑了。比武招亲自然按时举行。寨主若来,在下欢迎之至。只是现下还赶着押镖,不能多陪了。改日另备酒水,再好好款待寨主。”俞莺巧道。
    “别这么冷淡嘛!我俩也有几个月没见了,多聊几句嘛。”男子笑道,“再说了,什么大不了的镖,换个人押又如何?你都要做我媳妇儿了,哪能这么操劳?”
    此话一出,几个镖师都愤愤不平起来,俞莺巧却依旧平和,道:“多谢寨主抬爱,只是现在的确不方便说话,还请寨主行个方便。”
    男子还想再说几句,却听马车之中琴声骤起,泠泠动人。他脸色一沉,开口道:“老子说话,哪个不知死活的乱弹琴?!”
    马车之内,肖让的声音传出,道:“阁下何必动气?在下听你们说话,略感无趣,所以才抚琴自娱。阁下不理便是。”他顿了顿,又道,“巧儿,午正之时,我要用茶,别太耽搁了。”
    俞莺巧还未答应,那男子皱紧了眉头,不悦道:“什么巧儿?谁准你叫得这么亲热!”
    眼见那男子要近马车,俞莺巧伸手一拦,道:“符寨主,你今日是当真不肯罢休?”
    男子看了她一眼,扯了笑意,道:“怎么,妹子你要跟我动手?”
    俞莺巧抬臂一振,只听几声金石轻响,一条精钢九节鞭自她袖中滑下,落进了她的掌中。但见这鞭子通身锃亮,鞭头系着一段红缨,未等出招,已有杀气。她眉睫微垂,道:“安远行镖,以和为贵。但若符寨主执意纠缠,在下也无惧一战。刀兵无眼,见血莫怪。”
    俞莺巧言罢,这才抬眸直视对手。便是这一抬眸,气氛竟已截然不同。那一双眸子,清亮如水,全无半分杂念。那般沉静之色,俨然是惯经风浪。她钢鞭在握,身姿端然,正是聚精会神,只待对手先动,而后制敌。
    男子赞叹了一声,笑道:“难怪江湖上送你‘赤链’这个名号,这样的兵器和架势,果然像条毒辣辣的赤链蛇。今日,就让我‘神行蝙蝠’符云昌来与你斗上一斗!”
    男子话音刚落,正要动手,却听马车中琴音一顿,传出一声嗤笑。他心上不悦,吼一声道:“笑什么?!”
    肖让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笑音,道:“‘神行蝙蝠’这个称号未免也太过直白生硬,且与巧儿的‘赤链’又不相配。说起来,昔日我曾见过仙鹤与蛇相斗,甚是优雅勇猛。仙鹤丹顶白羽,不如取  ‘丹羽’二字,方才风雅不俗,阁下意下如何?”
    符云昌听得这番话,气得脸色煞白,“放你娘的屁!老子叫什么要你管!”言语出口之时,他脚下轻顿,腾身而起,出掌攻向了马车。
    俞莺巧见状,忙挥出一鞭,意欲阻止。但那符云昌的神行何等之快,竟将鞭影远远甩开。俞莺巧见阻止不及,忙喊了一声:“公子小心!”
    话音落时,符云昌的一掌已然击出。眼见那杀招已至,马车之内却传出一声笑叹。随即,一股劲力直冲而出,生生将那杀招化解。劲风威猛,震得马车上的镖旗猎猎作响,许久方停。
    符云昌见状,纵身后退。“哟,看来是撞上硬茬了!”他轻笑着说了一句,又朗声喊道,“弟兄们,出来吧,有得玩儿呢。”
    此话一出,周遭树荫忽起骚动,转眼蹿出十数个彪猛汉子,手中明晃晃的尖刀,在日头下绽着光。符云昌满脸骄狂,对着马车喊道:“是男人就出来,咱们明刀明枪地打一场!”
    俞莺巧见势不对,退到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莫动,他们人多,不宜硬拼,还是避让为上。”
    符云昌虽听不见俞莺巧说了什么,但大致也能猜到几分。他皱着眉,又叫嚷道:“一个大男人躲在姑娘身后害不害臊?怕了这阵仗就直说,爷爷放你一马!”
    此话一出,他身后的大汉们也纷纷讥笑起来。
    俞莺巧还想再劝,却听肖让道:“都这个时辰了。巧儿,取水烹茶吧。”
    俞莺巧也不知该不该答应,下一瞬,就见车帘轻挑,肖让身子半倾,缓缓出了马车。日光和煦,自他额头倾落,洒满一身。他在车前站定,捋过发丝,整平衣襟,方才望向符云昌一行。
    “看什么看!磨磨唧唧的!要打快打!”符云昌吼一声。
    只是一望,肖让已低头扶额。他颤着声音,语带沉痛道:
    “瞎了我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看完本章觉得男主和符寨主真相配的童鞋们,相信我,一切都是你们的错觉!= =
    【那只:快够!】
    咳咳,下面,是小百科时间:
    梅花:梅花(prunus mume),梅树的花,是蔷薇科杏属的植物,冬末春初先叶开放,花瓣五片,有白、红、粉红等多种颜色。
    蜡梅:蜡梅(chimonanthus praecox),是蜡梅科蜡梅属的植物。因蜡梅花入冬初放,冬尽而结实伴着冬天,故又名冬梅。
    嗯,事情就是这样……
    梅花栽培里还有句伤人的话,叫做:“ 在年平均气温1623c地区生长发育最好。对温度非常敏感,在早春平均气温达5~7c时开花,若遇低温,开花期延后,若开花时遇低温,则花期可延长。”——因此,谁跟我说梅花凌寒开放我跟谁急!人家说了,低温不开花啊,开花了遇低温才忍一忍啊有木有!
    咳咳……
    我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_(:3」∠)_
    ☆、第四章
    肖让说完那句话,转身面对着俞莺巧,用了十分的严肃认真,道:“令尊说得对,这个真不能嫁。你看看,好歹是个寨主,那蓬头垢面的扮相,眉眼都看不清。像样衣裳也没有一件。那几个手下也寒碜得紧,穿得乱七八糟,一看便知是乌合之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呢!劫道弄到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前途了,你可千万不能嫁过去吃苦。这样吧,待会儿我就把‘穿花戏蝶’传授给你——不,干脆现在就传授……”
    “你说什么呢!!!到底打不打!!!”符云昌怒不可遏,大吼道。
    肖让挣扎着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立马又转回头来,对俞莺巧道:“长这样的,我下不去手啊。还是辛苦你了。我先去旁边看会儿风景。”
    他说完,半遮着眼睛挪到路旁,而后开始眺望远山,再不往这里看一眼。
    俞莺巧目送着他,不由笑了笑。这一笑,却让符云昌愈发气恼。他一挥手,对手下们道:“给我宰了那胡说八道的小子!”
    手下得令,蜂拥而上。
    俞莺巧将笑意一敛,手中长鞭一抖。但听鞭响一声,地上被生生击出一条深沟,拦住了众人脚步。众人知道她是符云昌心仪之人,也不敢贸然动手,齐齐停住了。
    符云昌不悦地开口,道:“妹子,这是我跟那小子的私仇,你别掺和。”
    “抱歉了,符寨主。在下这一趟是人身镖,保的就是这位公子的平安。你要动他,先问过我手里的鞭子。”
    符云昌走上前来,挥手喝退了手下,道:“人身镖?我怎么记得你安远镖局从来也不接人身镖。再说了,你这身是押镖的打扮么?骗谁呢!我看是你不准备比武招亲,想跟意中人私奔,可是这样?”
    “我安远镖局接什么镖,无需告诉外人。至于比武招亲,一言既出,岂有反悔。你休要信口胡说。”俞莺巧道。
    “我胡说?”符云昌冷笑一声,“我若非早得了信,只怕就真让你们跑了!妹子你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不同你计较。让我宰了那小子,咱们再好好说!”
    俞莺巧一蹙眉,挥鞭击地,斥道:“欺人太甚!”
    符云昌也动了气,顺手抄过一把钢刀,道:“好!我就看看你护不护得住他!”话音一落,起刀便斩。
    俞莺巧横卧钢鞭,挡下刀锋,膝盖一顶,促动鞭梢。红缨倏忽一探,恰如毒蛇之信,直击符云昌的小腹。符云昌忙收刀后退。俞莺巧见状,松手扬鞭,起蛟龙出水之式。符云昌笑了一声,轻松避过。若论轻功,这山贼头子在江湖上也能排的上号,直接攻击只怕难以取胜。俞莺巧思定,手肘在鞭身上轻轻一压,将鞭梢收回了手中,继而抡鞭舞花。但见银光熠熠,红影飘忽。重重鞭影笼她周身,伺机而发。
    符云昌一时也不能近前,正寻找空隙,却见那鞭影一动,直袭而来。那速度之快,竟让人看不清来势。符云昌蹙眉,旋身闪避,但听“嘶啦”一声,他的一截袖子竟被锐利鞭风生生扯断。
    “好家伙。”符云昌笑语一句,腾身凌空。俞莺巧见状,抬手拉回长鞭,对空一抽。符云昌瞅准那鞭子的动势,长刀一横,硬将那一鞭挡了回去。俞莺巧手臂略收,顺着那鞭子回返的力道用肩膀轻轻一顶,长鞭再出,缠向了符云昌的右脚。符云昌抬脚力压,落地之际,已将那鞭梢踩在了脚下。
    “呵,妹子,这可踩住了你的七寸了吧?”符云昌笑道。
    俞莺巧也无言语,她并不往回拉鞭,却是振臂向前运劲。符云昌只觉脚下一颤,那鞭梢竟如活物似的在鞋底扭动。他正要用力踩实,俞莺巧侧身,左手抓住了鞭子中断,向外一拉。鞭梢受力,反向一滑,脱出了符云昌脚下。这一动,符云昌的身子略略斜了斜,便在这个空隙,俞莺巧的右手松开,向前一推,左手后拉,整条九节鞭颠倒了头尾,鞭把飞纵,如流星疾驰,直打向符云昌的肩膀。
    符云昌向后急退,再站定时,已失却了先前的轻松。眼前这女子,一条鞭子已然使得出神入化。盛名之下无虚士,纵她十八娇龄,纵她柔弱打扮,她依然是绿林之辈闻之肃敬的“赤链”俞莺巧。
    见战局停顿,俞莺巧收鞭在手,道:“符寨主,今日之事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你我不如各退一步,就此作罢?”
    符云昌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望向了一旁的肖让。此刻的肖让正悠然站在树荫之下,远眺山色湖光,全然置身事外。符云昌又望向挡在自己面前的俞莺巧,不由得心浮气躁起来。
    “老子就是看这小白脸娘娘腔不顺眼!不分高低,绝不作罢!”符云昌说罢,将刀子狠狠掷向了肖让。
    俞莺巧鞭子一扬,将那刀子击落。再回头时,却已不见符云昌的身影。她心头一惊,忙挥鞭想作防卫。但还未等她使出招式,符云昌的声音已在身后:“看哪呢,妹子?”
    俞莺巧只觉肩膀一沉,竟被他制住了肩井,手臂一时动弹不得。但她毫不含糊,用脚尖勾起鞭子,向肩后一踢。本来这一招十拿九稳能逼退符云昌,但就在鞭梢越肩之际,鞭身突然缠上了垂下的披帛,动势一歪,那十足力道的鞭梢直接打向了俞莺巧的脸颊。
    这般变化谁能料到?电光火石之间,似已无力阻止。眼见寒光迫近眉睫,沉稳如俞莺巧,也生了一瞬的怔忡。然而,就在那一瞬,有人伸出手来,一把将鞭梢握住。
    俞莺巧一下子回过神来,她看着那出手之人,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公子……”她又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击何等用力,这鞭梢又带着锐角,若是这般抓握,只怕——她抬眼细看,果见肖让的指缝间渗出微微血色,她愧疚难当,正要说些什么,却听肖让笑叹一声,道:“好歹是姑娘家,怎么这么不小心,若弄花了脸如何是好?”
    肖让说罢,若无其事地放下鞭梢,接着用十分的不情愿望向了符云昌,道:“虽然你这副样子我看不下去,不过你欺负姑娘我更看不下去。你是冲我来的,我就陪你打吧。若你输了,就休要再来纠缠。”
    符云昌也因刚才的变故有些怔愣,听肖让这么说,他慌忙放开了擒住俞莺巧的手,强笑道:“你肯打自然好!妹子你靠后站站!”他缓了下心绪,退到一丈开外,调息摆式,喝道,“来吧!”
    俞莺巧开口想劝,却被肖让拦下。他无奈一哂,道:“都出手了,哪里还有不战的道理。”此话说完,他又望向了符云昌,“你等一下。”他一边连声叹气,一边抬手将散发绾起,又解下玉佩收进怀里,略挽了挽袖子,好一番准备。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啊!!!”符云昌气急。
    肖让看他一眼,道:“劳你久等,让你三招好了。”
    “呸!老子要你让!”符云昌说罢,起掌便攻。
    肖让垂眸,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脚步轻移间,已不落痕迹地避开了掌风。符云昌脸色一变,压低身子伸腿横扫。肖让依旧没有应招,只是提身轻跃,悄然避过。如此一来二往,符云昌已然明白了几分。
    “怎么?想比轻功?”符云昌冷笑一声,“老子会输你?!”他话语落定,身影一晃,迅疾非常,常人双眼几不可追。那幽行鬼魅一般的轻功,再施出擒拿之技,谁能招架?
    观战的俞莺巧满心担忧,却见肖让的神色依旧云淡风轻,目光和神思似乎皆不在这战局之上。符云昌的步法虽快,却始终与他隔着三尺之遥。手上的擒拿招式再猛,却也不曾触及他的一片衣袂。偶有几招临到面前,亦被轻易化解。那轻灵身姿,如翩蝶飞燕。那和柔举动,似拂柳拈花。道不尽的优雅潇洒。
    “穿花戏蝶?”俞莺巧不由自主地念出了这轻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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